第十三章 不死传说(五)[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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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生怕误了时辰,定了定神,含泪大叫李逍遥的名字。这时她突然瞧见大雨中飘忽晃过一簇昏淡的光亮,凝目望去,辨出那是一盏几乎破碎了的孔明灯。那一簇微黄的灯光从昏暝的夜空中飘零而现,映入灵儿睁大的妙目之中。雨茫茫的天地间霎然一亮,但见雷电激闪,夜空中只剩下这一盏孤灯宛如徬徨无主的游魂飘过林梢,悠悠的移近大殿上方。
灵儿的心几乎蹦了出来,刹那间又像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凝固不动,只瞧著风雨中那盏飘摇欲失的昏灯,妙目里盈满了泪水。“那是逍遥哥哥麽?是他,一定是他!他听见了灵儿的叫声,真的听见了,我的逍遥哥哥回来了……”
殊不知此时殿内的情势更加险恶。但并非因为外来的威胁,而是因为有人玩火。硬天师咕哝了一句:“灯光的形状不对!”林居士等闻声转头,只见李逍遥面前的本命灯光焰绵长如丝,一反常态,变得青幽幽的曳闪不定。软天师正催内力改变灯火的形状,眼皮不抬的哼了一句:“有何不对?”
“该当是这样!”硬天师腮帮一鼓,灯光立时缩小为一丁点,几至熄灭。林居士等正吃一惊,突然间火光!的一声猛鼓起来,肿胀如球,倏地蹦将上来,隆鼓似一个大瓜。软天师缩头不及,火球窜将起来,眉毛胡须几乎!没了。却吓一跳,但见火球又缩为一粒小亮点。硬天师呵呵笑道:“没吓著罢?就算是火到了我手里,搓圆捏扁,还不是照玩得转?”软天师嘿嘿冷笑,暗催真气,火光突然变得尖长柔软犹如一绺马鬃,往硬天师下巴一撩,!!微响,硬天师怪叫一声,忙不迭地跳开,双手乱拍,总算熄灭了烧髯的火星。软天师冷笑道:“这就叫做‘老猫烧须,怕了吧?”
硬天师大怒,岂甘吃亏,正要讨回面子,林居士忙道:“休闹,这可是本命灯……”硬天师把他推开,涨粗了脸道:“管他妈!谁挡我揍谁……”修剑痴突然晃身挡在中间,凝守剑势,隔开软硬天师这对从来不相让的同门冤家,沈声说道:“谁想滋事,那就先把我揍倒!”
“揍就揍!”硬天师圆瞪怒眼,大叫一声,发掌拍去。突然间一只手掌从後边按来,抵住硬天师後脑勺,硬天师吃了一惊,那一掌生生刹住,只按在修剑痴胸前,没敢吐劲。与此同时,修剑痴瞥目瞧去,看清了制住硬天师之人正是姬灵通。修剑痴先前虽凝守剑势,但他居然霎间受硬天师发掌制住要害,以修剑痴的本领尚不至於此。姬灵通不禁奇怪,便在凝目看时,只见软天师的手指从修剑痴背後移转,姬灵通顿时明白:“修呆子後背的要害先被软老道制住了,是以剑势使不成。”一念未及转过,胁下陡然间已被软天师的手指抵著。姬灵通晓得软天师“玄阴指”的厉害,一时竟没了辙儿。谁知便在这时,修剑痴手中柴枝翻转,抵住了软天师的额头。
丁情、林居士等人在旁边见到姬、修、软、硬四个好手顷刻之间相互受制,僵持不动,脸色甚是古怪。众人不由得既吃惊又好笑,硬天师却大觉好玩,小眼珠转来转去,咧嘴道:“妙极!真是妙极,武林中好久没出现这种大师级的场面了……”话未说完,便瞧见林居士晃身过来,乘机从软天师手上端去了那盏本命灯,想是生怕他们较劲之时不小心碰灭了灯光,是以要端到一旁。硬天师眼珠一转,突道:“林老毒别想置身事外!”分出一只手掌,冷不防抵住林居士腰胁。
林居士正捧著灯,哪里料到硬天师居然把他也给扯进僵局中,不由一怔,自然而然地也发掌按在硬天师头顶。便在这时,屋顶上传来了灵儿的惊叫之声。
先前飘了满空的孔明灯已被暴风雨摧灭殆尽,不知坠落何处。却哪料此刻竟然还剩下孤零零的一盏残灯,能够支撑到现下,委实算得是奇迹。灵儿本想接住空中飘近来的那盏孔明灯,突然一道惊雷劈在身前,她身法虽快,避开雷电,脚下却一滑而跌,幸好在身子滚落檐头之际抓住了边缘的石槽,堪堪稳定身形,却晃悠悠的悬在离地十余丈的空中。
灵儿哪顾得上稍微喘息,望见那盏灯被大风猛地吹偏了去向,却挂在树梢头。雷电闪闪,随时要击炸大树。灵儿见势危急,心想:“要是被雷电劈中了那棵树,连逍遥哥哥的魂儿只怕也得烧没了呢!”一咬牙,扑身过去,凌空飞掠,宛如乳燕穿林。
身在半空之时,但见树影下迅捷之极的蹿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势奇快,飕一声钻上了树梢。灵儿瞧出那人也冲著那盏孤灯而来,不由吃了一惊,急忙荡腿飞蹬,变换身形,加快了一掠之势,然而那人却也丝毫不慢於她,两人几乎同时扑到那簇树梢头,探手之快更是不分轩轾,与此同时,电光激闪,耀出了各自的脸面,灵儿认出了前来抢灯的人赫然便是那个名叫阿奴的小苗女,不由得吃了一惊。
阿奴嘿嘿一笑,陡起飞腿,鸳鸯连环踢在灵儿胸前,口中叫道:“下去吧你!”灵儿虽被她踢得猝不及防,中脚之际,身上金刚法圈陡然荡出,却是应念而生,护住要害。双手同时交叉於胸前,往外一格,发力撩开了阿奴踢来的双足。
只此一挫,灵儿便往下坠去,阿奴只道她必将摔得爬不起来,却哪料灵儿半空中一个倒踢金冠,提足勾住了一枝树须,荡叶弹身,拔身高纵,阿奴抬头望时,灵儿已倒身纵上树梢顶方。阿奴不由得喝一声采,一只手抓著树枝,用一只手摘灯,格格娇笑道:“还是我快!”
飒一声响,水珠碎洒,没等她抄住那盏灯,灵儿一脚飞撩,足尖微勾,竟然後发先至,轻踢那根挂灯的树枝,阿奴抓了个空,仰面望见那盏灯离枝飞上空中。阿奴自忖轻功稍弱於灵儿,便没似她那般凌空穿梭回掠,却仗著人小身轻,窜树而上,踏叶顿枝,借树枝翘弹之势滑溜溜地扑上空中,此时两女均在树梢上方,同时伸手接灯,腿影飞踢,兀自想将对方蹬开。这一回合又是不分先後,几乎同时抓住灯沿,没想到这一霎间,头顶上炽光激闪,劈下一道猛雷霹雳。
灵儿不明白这小苗女为何也来抢灯,简直是处处跟她做定了对头,心下著恼。两女同时争灯,眼看就要撕为两半,蓦地里这道惊雷当头劈下,声势骇人之极。两女同时大惊而呼,身形却都不慢,急跃而分。这时阿奴为要躲雷,哪顾得上抢灯?一个後翻,连串跟斗遁入雨幕之中。
灵儿却哪能不顾,急使风咒,呼一声风掠,送那盏灯落到屋脊之上。雷轰大树,只在瞬间激起大团烁目火花,将那株合抱大树劈为六瓣,轰然倒崩於殿前。
“撤掌!”殿内光昏影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硬天师一个劲儿地摇头道:“这时候谁敢先撤掌?谁先撤掌谁是傻瓜!”其余几人虽默不作声,却也知硬天师所说的没错。当下这五人功力均相去不远,又多少皆是各怀敌意,彼此之间互持戒心,即便是修剑痴、林居士也没敢先自撤回掌力,免被对方乘机以掌力催吐,势必非死即伤。
姬灵通感到灵儿在屋脊上必遇凶险,却无法抽身去救,心中又急又怒,但也没敢贸然撤回自己的掌力。先前一念之差,每个人都陷入了胶缠不下的困境,此时想要後悔也已晚了。任书易等人在旁边徒自慌急不安,却无力分解这五人的僵局。丁情皱眉半晌,突然说道:“我喊一二三,同时撤掌如何?”
修剑痴等五人听了,均想:“这却是好主意!”五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皆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出赞同之意。硬天师裂嘴一笑,说道:“我来数!”修剑痴摇头道:“不,还是让局外人来数为好!”软天师立即点头,修剑痴的目光依次从林居士、姬灵通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因见除了硬天师满脸不痛快之外,无人表示异议,便即说道:“丁情,你来数!”
丁情未及出声,忽听得一人沈声说道:“还是我来罢!”众人方自愣神,不晓得这声音来自何人,但只一霎眼间,有人闪身欺入大殿,丁情等人未及看清对方身影,登时纷纷中指而倒。
修剑痴等五人撤掌不及,甚至连那来袭之人的身影也看不清,蓦然间穴道刺痛,宛如遭针芒钻入,直透血脉,心中只一凛,便都动弹不得。身体僵麻之时,经脉陡起异常变化,便似无数蚂蚁密密地爬窜满身,所经之处奇痒而至极痛,连筋络肌肉也顷间痉挛抽搐,均站立不住,倒作一团。
倒下之时,方才看见一个身形奇高之人耸立在面前。那人投落的粗大雄壮身影端似巨灵神一般,赫然映入眼帘,不免让众人吓了一跳。硬天师在这干人当中已算得是腰圆膀粗的大块头,和这人一比,显得非但矮小可笑,更似蛤蟆之於牯牛。乍见此庞然大物,连他也不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然而更惊人的是这人的制穴手法,绝非天下哪一家哪一派之学,姬灵通、修剑痴等人可算得见过识广,却从未听闻这等样刁钻诡异的封脉功夫,受制不出片刻便难以禁受,无不渴求速死。
只林居士晓得这是什麽手段,此时他还能说得出话,闷哼一声,眼望那巨人般的身影,目中竟闪出一丝骇然之意,嘶声道:“你是鬼雄!”
软天师微皱眉头,疑道:“什麽鬼雄?你认得这家夥?”林居士瘦脸上的每一寸筋都在抽搐和扭曲,不知是出於痛苦还是恐惧所致,话声微颤的说道:“这……这麽大的体躯,又……又加上鬼蜮流的独门制穴法,还会是谁?”话声未落,借著雷电闪光,突然看见那大个子木然而立,睁得大如铜铃般的双眼中竟没一丝光芒。
林居士一怔,随即看见那张大脸庞扭曲而僵硬,竟然七窍流血。此时电光耀闪,照亮那张毫无活气的脸廓,便连修剑痴、软天师、姬灵通等人也都发现不对之处。轰隆一声,那庞大的身影山崩也似的倒在积水中,溅起铺天盖地的水花。
鬼雄竟然死了。刚露面就变成一具庞大的尸体,委实令人惊诧莫名。当这具巨灵般的尸身怦然倒下之时,风雨中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厉声悲嚎,仿佛无数鬼魂霎间从地狱冒将出来,破土大叫,嚎吼声响成一片,不绝於耳,令人闻之变色。
待那阵鬼哭狼嚎之声荡然而过,风雨依然沥沥不息。一个甜糯糯的声音飘入耳朵,笑嘻嘻的说道:“杀个把鬼雄,其实不费吹灰之力。”随著甜腻欲融的笑声,蹦入众人眼帘的一个娇小身影不是阿奴是谁?
修剑痴望著那张死不瞑目的大脸膛,仿佛想到了什麽,不禁苦笑一声:“用无影神针偷袭,的确不用费多少力气!”
此时别人也已渐渐明白,鬼雄在外窥伺多时,好不容易才总算找著了最好的出击机会,趁殿内五个好手自相纠缠不下之时,陡然欺入大殿,迅猛之极地以鬼蜮制穴手法将众人悉数点倒。但就在这时,偷袭得手的鬼雄没料到自己那庞大的身影成了一大簇“无影神针”的活靶子。
蜀中唐家的“无影神针”杀人於无声无息之间,素称天下至毒的暗器之尤。唐家这门绝顶暗器传子不传女,又因太过阴毒,唐家上代自有遗训,不准门人擅学,更不得轻易使用。这许多年来,便是唐月儿也从没见过这门暗器使出来会是怎样的情形。却没料到今天会在此地目睹,更令她吃惊的是使这门暗器的人竟非唐家之人。当下,纵有百般的疑窦,一时也全都噎在心口,除了瞠目结舌之外,哪里还能有别的反应?
阿奴见她所用的手段被人识穿,却并不否认,噗哧一笑,妙波流转,说道:“这大个儿耗光了我所有的无影针哩!”软天师皱起眉头,朝林居士望了望,问道:“你不是布了六丁六甲吗?鬼蜮流的妖人如何进得来?”此节正是林居士心中所疑惑之处,先前他行法设赎魂阵时,先剪纸人四十九张,做甲士之状,教人布置於殿墙四面,防备鬼蜮流乘虚而入。相当一段时间尚且无事,哪料刚才鬼雄竟然闯了进来,丁甲护阵毫无反应。此节甚奇,出乎林居士所料,便到此刻也想不出究是何故?
阿奴笑嘻嘻的拿出一把湿烂的符纸,原本捏成一团糊状,却小心翼翼地拈起一角,拉了开来,向林居士笑道:“这玩艺就是你们的护法纸人麽?哎呀你真逊!我撕都撕光啦,又没伤没病的……”林居士变色道:“原以为鬼蜮妖人破得了我的甲人护阵,不想是你这小丫头在搞鬼!”阿奴眯眼道:“有什麽呀?”林居士怒道:“没了这些护法丁甲,这里怎守得住?”话声忽噎,废然长叹:“太婆和她那班鬼蜮妖人转眼便来取我们性命了!”
阿奴闻言一怔,双眼瞪圆,骨碌碌一转,往身後望了望,并没见到什麽异样,转回脸来,笑道:“你唬谁呀?刚才我在外边转了一圈,连只鬼都没撞见,偏只你们这群胆小鬼躲在这里吓自己!”妙眼转动,瞥见李逍遥木然站在一旁,不由一怔,随即失笑道:“这人快要死翘翘了!”
林居士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凛,惊道:“什麽时辰了?”姬灵通所倒身的方向刚好面朝供案上竖放的时辰盘,说道:“距子时不足毫末之微!”众人心头犹如重弦拨落,怦然震撼。
阿奴瞥见一个孩童手捧赎魂灯缩在大殿一角,似是想躲她。把素手一指,问道:“玩什麽花招啊?”任书易晓得那小儿是谁,又看出那小苗女不怀好意,喝道:“韩林儿,快跑!”韩林儿却哪逃得掉?阿奴脚尖勾起半块瓦片,踢了过去,嗖一声响,韩林儿刚欲转身走避,膝弯里陡然一痛,跌倒在墙边,却把手里捧著的那碗本命灯摔脱,飞坠水中。
林居士等纷纷失声惊呼,蓦地只见空中水花飞绽,屋顶落下一袭倩影,素衫飘闪,接了那灯在手,不使坠落。阿奴便欲来阻,已然不及,投目望去,只见灵儿俏丽的面容犹淌雨水,似雪莲凝露,芝兰披霖,飘然落定,手里端稳了那盏本命灯,其光不熄。众人不禁喝一声彩,阿奴却微现异色,讶然道:“啊,你……你刚才不是被雷打了吗?怎麽没事人一般哪?”
姬灵通闻言变色,憟然道:“大小姐,你……”因了心情震动,话声竟噎於喉间。灵儿红著脸蛋,反转右手摸了摸後腰,赧然不言。想起刚才雷击之险,犹有余悸,玉容又转苍白。其实她旋身落回殿内之时,林居士等几个眼快之人已掠见她後背衣衫裂开一条数尺长的焦缝,延至腰眼,衣缝绽开时,微露雪白肌肤,竟毫无炙伤烧灼之痕。当她转身回靥之时,从她美目之中隐约可见些许忍痛之色,林居士等心中纳闷,究因她是妙龄女子,不便多望,只是奇怪:“这少女似遭雷击,竟无伤损,恁般蹊跷!”
阿奴望著灵儿,也是满腹疑团,突听得硬天师恶声恶气的叫道:“你这两个小娃娃再不帮老子解开穴道,小心老子恼将起来,一手一个,拧掉两条嫩脖!”众人原本满心紧张之情,听得此话,都觉好笑。硬天师兀自圆瞪小眼,嘟嘟囔囔的躺那儿虚声恫吓。阿奴妙眼一眨,笑道:“就不解穴,看你这矮冬瓜怎麽拧我的脖子!”
硬天师大怒,哼哼道:“等老子穴道自行解开之时,你这小妖女就晓得‘哢嚓一声拧断脖的滋味了!”阿奴走到他面前,笑吟吟的瞧了瞧他,说道:“如果我现在就干掉你呢?莫非要变鬼来拧我脖子?”众人登吃一惊,凡领教过这小苗女手段的,均知她这般说话绝非戏言。唐月儿不禁说道:“阿奴,你别胡来!”阿奴笑眯眯地扫视每张惊怵不安的面孔,说道:“哈!我怎麽会胡来呢?只是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众人又吃一惊。唐月儿颤声道:“我们哪里跟你有仇?”阿奴笑道:“呵,你真健忘!刚才谁冤过我栽过我打过我,一个个全不记得了吧?可我却记得来讨还哦,有道是:眼前报,还得快。”唐月儿变色道:“可我是你的熟人……”阿奴笑道:“熟人就更要煮来吃了。还有你的孩儿,也要一起烹!”
灵儿趁她忙於说话时,暗使解穴手法,试图帮林居士等人解开穴道,怎料鬼蜮流的手法独树一帜,竟毫无办法,正觉慌张,林居士叹道:“休再徒劳,快想办法找到李逍遥的魂魄。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灵儿仰起头来,以眼光示意林居士朝顶上看。林居士穴道未解,头颈岂能动得?但见灵儿双目含光,隐漾异彩,一扫先前那般凄愁之色,他心念一动,眼光掠见积水里投映一簇微亮的灯影,顿知端的,忙道:“正是时候!”当下悄言指点,教灵儿速将本命灯送入李逍遥手中,务要他双手捧定,并以还魂香祷拜三次。另嘱软天师几句,话声极低,不教旁人听见。
灵儿的举动却全落在阿奴眼里,不待她移身过去,先笑迎上来。灵儿为免多生枝节,忍气说道:“先前……先前错怪了你,是我不好。你……你可否不要计较?”阿奴冷笑道:“说得轻巧!”飞足踢灵儿手里的灯,灵儿见她神情不对,早有防范,闪身斜走,避了开去,教阿奴踢了个空。只滴溜溜一转身,便闪到了李逍遥身旁,心想刻不容缓,依照林居士指点,把本命灯置於李逍遥双手之上。此时他只木然呆立,任她所为,全无知觉,让他抬手捧灯,只是茫然照做。
阿奴大叫一声,踢水溅来,灵儿头也不回,反手扬动,虚划一个圈,以金刚咒法荡开雨点般落的水珠,不落半粒水星在灯芯之畔。这时软天师口中念念有辞,李逍遥只茫然呆瞪,灵儿转动他身子,使朝软天师处。果不其然,李逍遥见软天师口念密咒,虽眼光仍然痴呆,竟也跟著翕唇动口,灵儿见他尚无神志,幸好还能模仿,心头又惊又喜,猜想必是孔明灯已找到,魂魄近躯,是以他开始有了一些机械的反应。但因她没瞧见李逍遥的魂魄藏於何处,虽找到了孔明灯,心中犹自七上八落,没个定儿。眼见软天师施咒,灵儿稍许定心,不时瞥眼看时辰,只虑时间不及。
谁知便在这时,阿奴发现了悬在穹顶豁口的灯光,倏地跃身而上,叫道:“咦,这灯怎麽夹在这里?”其实那灯并非无故悬於此处,灵儿手牵一条丝绳,系著灯笼,上下相连,只因生怕又被大风吹失。此时那灯恰在李逍遥头顶上方,被雨水冲激欲碎,连灯火也瞬间暗去。阿奴纵起之时,灵儿大吃一惊,生怕坏了此事,急忙跃身欲拦,不料电光倏闪,有雷劈落,两女犹未近得,均被震开,眼睁睁地看著那盏孔明灯在一团眩目已极的火花绽爆中荡然无存,碎石水珠漫空洒落,穹顶全摧,大雨倾泻入殿,忽听得众人失声大呼,灵儿闻声惊顾,只见李逍遥被刚才那道霹雳震跌一旁,伏倒水中,那盏本命灯翻得底朝天覆於身畔,灵儿急拾灯时,火光已灭,再点不燃。
灵儿急忙又瞧李逍遥时,非但毫无知觉,因遭雷击,头发倒竖,衣衫破碎,面无血色,竟似比片刻之前更糟。她连唤不应,不免吓得愣了,心中慌乱,没了主意,只听得身後不知是谁惨然说了一句:“时辰到!”脑中轰的一响,灵儿跌坐在积水里。
阿奴蹿了过来,伸指正要戳灵儿穴道,无意中瞥见神龛前的石案塌为一堆碎石块,便在神龛下方现出一洞,大小仅容一人身子进出,她不由一怔,随即面现惊喜之色,大叫一声,抢到洞口之旁,心头怦怦而跳,不禁咕哝一句:“啊,在这里了!”但见殿内积水纷纷涌进那穴,她竟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眼前漆黑一团,趋入其内,浸泡水中挪不数步,探手摸索,碰到一面光滑平整的石壁,断了去路。阿奴并不死心,只管点了火摺子照耀寻找,只见石壁角落有一锈迹斑斑的钢环,她大是欢腾,说道:“早疑心这座天蚕神殿必有名堂,真的在这里了!哈哈,藏宝窟……”用手一拉,!啷一声大响,身後剧震,却是进来之处降下一堵断龙石,绝了她的退路。
阿奴大惊,急欲拉扯那面钢环,不料那环却自动缩入石缝中,断龙石既下,钢环便消失了。阿奴遍寻无著,再没找到另外的机关,既深入不得,又无法後退,却生生困在此穴中,不过斗室之地。这一下阿奴真慌了,放声呼救,拍打石墙,竟杳无半点声音传到外边大殿,即便是大哭大喊,也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快喊!”漆黑中有个声音急道。“大家一起喊他回来!”
灵儿在大殿中眼见李逍遥毫无醒转迹象,心下已然冰凉,殿内灯火全熄,众人全都陷於惊慌绝望之中,虽听到那一声断龙石响,地面震动,随後便不再听到阿奴的半点声息,众人却都顾不上奇怪,只担心大难转眼就要降临。便在这最无望的时刻,灵儿听见了林居士的叫声:“快唤回他的魂魄!”
软天师哼道:“返魂无术了,还叫什麽?”灵儿终是不死心,忙抓住这最後的一线希望,急问:“怎麽喊?”语带哭腔,眼泪盈眶欲落。林居士叹道:“我是没招儿了,不过听说李逍遥未到十八寿限,眼下当是命不该绝。大家快一齐大喊招魂之调,随我唱罢!”硬天师气鼓鼓的哼道:“老子不唱又怎地?”林居士苦涩的道:“魁星踢斗若是终告失败,谁又能有独自生还之望?”硬天师嘴巴虽硬,心下终是怯了,不再嘟囔。
林居士放开破锣般的嗓子,涨粗了满脸的瘦筋,凄声高唱:“魂兮归来兮,远方不可久留!”灵儿赶紧跟著他的调儿娇声而歌,边唱边哭。接下来是修剑痴,但只跟得半句:“魂兮归来兮,远方不可……咳咳!”调门过高,以致扯落了嗓子,憋脸大咳,气喘不过来,苦笑道:“你的调儿起得太高了,我跟不上来!”林居士依然故我,只管扯开了喉咙大唱,却来回只是这一句,灵儿不明所以,又没主意,只跟著他唱。
软天师张开嘴巴,也来了这麽一嗓:“魂兮……哎,老子不唱了!”摇了摇头,忽起疑心,瞪著林居士,哼道:“你该不是只会唱这句罢?”姬灵通在旁只是哼哼,不知哼的是啥调儿,软天师只是皱眉不已,突听得硬天师在一旁哈哈大笑,甚是得意,说道:“比大嗓门你们可没法跟我争!”软天师变色道:“不好!”众人正自不解,忽然间耳边铿锵乱鸣,震天价响,宛如百来号大钹轰击,顷间把所有的声音全压了下去,正是硬天师高唱龙虎山小调,喊的虽是“魂兮归来”那一句,调门却全然与众不同,直撕裂夜空,教雷神哑然。
然而电光犹闪,耀入大殿,灵儿正闷头捂耳,突见得地上有物攒起,定睛瞧去,赫然竟是鬼雄的尸体在动,众人有瞧见的无不失色而呼。硬天师几乎刹不住嗓门,但当双眼触及那耸然涌起的巨影之时,终是骇得呆了,口张舌颤,不知不觉没了声音,听见软天师在旁大声埋怨林居士:“招什麽魂啊?你这林老毒!看看把什麽招来了……”
林居士却浑似没听见,只是眼瞪口呆地望著那团攒然而动的阴影,众人只道鬼雄复活,待听得翼声乱耳,又似不然。眼前光昏影乱,不辨虚实,只觉不断有扑翅扇风之物其大如枭,纷纷从鬼雄背上拔翼冒出。转瞬工夫,已有无数妖瞳在黑暗中闪烁凶光。
硬天师惊道:“这些是啥?”没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籍借一道闪电的亮光,只见一大群面目狰狞的妖异之物扑簌簌地扇翼飞起,其状非鸟非蛾,乍看似狐蝠,却长著一副鬼魅之脸,全身光秃无毛,大似鹰!。胁下各生一双近丈长的肉翼,张大而展,宛如鹅掌之形,翅膀连著一对细长前肢,有利爪箕张,伸缩如电,更显眼的还是腹下一对粗长犹如袋鼠腿的後肢,宛似鹰爪一般凶利。这群怪禽尚有长尾拖於身後,粗壮如鳄尾。升腾之时劲风呼啸,寒气森森,势猛而恶,仅只这副形状已足骇人无算。
这群妖禽腾空之时,乍看宛如焚尸乌烟嫋嫋升起,鬼雄那粗大的尸身竟然萎缩而化,终至无影无迹。林居士瞧见了眼前之物的形貌,登时变色道:“此是鬼蜮飞魅!”话声未落,满殿的嘁嘁之声交响不绝,似是无数女鬼在吃吃偷笑。众人方自骇然呆望,那似笑非笑之声忽转凄凄幽泣,令人心头发毛,冷汗浃背,端的是不寒而栗。只一霎间,魅影密密拥来,翼风扑面,犹如无数恶狼围噬猎物,目露贪婪之光,馋涎化雨,将欲饕餮狂餐。
众人顷刻均感大难临头,此时人人穴道未解,既逃不脱,又无力抵御群魅扑咬狂噬之势。便连林居士、姬灵通等法术精湛之人也徒自坐以待毙,旁人更是惊憟至绝,连叫苦之声亦喊不出。灵儿抱著李逍遥失神般呆坐一旁,已是欲悲无泪,心中之伤痛绝望莫可形容,竟似没瞧见死神逼近一般,脑中只是空荡荡的什麽也装不下。此时就算让她去死,也毫无二话,唐月儿等人虽在旁边向她大叫呼救,她也浑若未闻。
在她想来,李逍遥既已不复归来,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没有意义。她并无半点怨天尤人之意,想起林居士施法之前,他便与软天师提及当年诸葛武侯虽也禳星以祈不死,却终是功亏一篑。是以她并非全无所料,亦知世事无常,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众人均已尽力,魁星踢斗之法挽不回李逍遥的生命,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弄人。既怨不得阿奴,也怨不得上苍,灵儿只怨自己命带不吉,连累了心上人遭此凶劫。
“时辰已过,我活著还有什麽意思?”她心里正想到死,是以全然失去了反抗之念。便在群魅扑翼逼近之际,她也只想闭目迎死。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瞧见一匹貌相狞恶的飞魅扑到李逍遥脚上,张口欲咬。倘若咬的是她身上,灵儿绝无抗拒之意,可是那妖魅竟袭击她最心爱的人,自从结识李逍遥以来,灵儿心中便把他看得比自己要紧千万倍,此时眼见爱郎死了还遭妖魔鬼怪作践,岂能不恨?
轰然一阵巨响,狂雷乍现,其势万顷。
众人方自惴然待毙,忽然间只见无数道雷电轰鸣而落,眩目欲昏。炽光激灿之下,灵儿双臂扬落,爆发灵台仙气,如沐神光异彩,似披七色云焰霓裳。忽喇喇大响,群魅齐遭狂雷闪击,嚎声如泣,纷纷退去。
只这一霎间,灵儿便知自身灵力陡然蜕变,激增而至雷力无限的更高境界,所修炼的雷相法术臻入“狂雷”之巅。只有她知道,这层灵力递变来源於无比的痛苦,先前她遭遇雷击,损伤经脉近半,却由祸得福,反而不经意间助她修行逾越雷池一大步,竟然炼成了雷相法术最高的一层,亦即“狂雷”。
但她终是身染苗疆奇毒,又已心力损耗殆尽,使出这门极耗真气的上乘法术,更使她伤毒骤剧,顿时全身无力,蹙眉坐倒,吐了一大口鲜血。修剑痴等人未及欢呼,便见灵儿萎顿在地,情势大为不妙。皆吃了一惊,苦於动弹不得,唯有眼看心焦,束手无策,更帮不上她的忙。
若是寻常妖物,遭狂雷闪击非亡即遁自不在话下,可是那群鬼蜮飞魅竟然无一折翅,只似受惊般的纷纷退到门外,盘旋嘶鸣片刻,又即聚拢而返。修剑痴等人眼见这群妖魅如此难以诛灭,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刚才他们见了灵儿使出惊天动地般的狂雷法力,已自叹为神迹,绝难相信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有此强劲法力,便连软硬天师也没话说,只是咋舌不下。待见群魅竟又聚回门口,蓄势欲入,众人更是骇然而惊,不晓得这些妖魅何以魔力如此强大,连狂雷亦轰它们不走。
硬天师惊道:“又来了,快……快打雷呀!”灵儿听到身後呼声不绝,均是催促她使法术抵挡飞魅入侵,她强自撑起身子,未及施法,使力稍大,又吐出一口血,眼前只是发黑,站立不住。修剑痴、姬灵通、林居士等人见她此状,皆感担忧。只见门口翼影聚合,现出一个扶著大镰刀杆的佝偻身影,正是太婆。
殿内众人一见之下,登时惊呆。谁也没想到太婆居然这麽快就出现在眼前。
电光耀闪,太婆缓缓抬脸,眯缝双眼,扫视殿内每张惊呆的面孔,轻声咳嗽,片刻说道:“很好,差不多都在了。那小蛮女呢?”众人哪里还能作声,只姬灵通低声催道:“小姐,你快逃!”灵儿却似没听见,只寸步不离地守在李逍遥身边。
太婆似乎并不需要等待回答,只微笑道:“不要紧。只要那小蛮女在这世上,老身终能找到她。就算她躲到了地狱里,我也会去揪她出来。”林居士突道:“听你咳嗽的声音,恐怕你也离地狱不远了!”太婆眯眼道:“不愧为五毒药王。连老身偶患小恙,你也看得出来。说说看,老身得了什麽病症?”林居士道:“你是内外交困。我的桃钉符虽已被你逼出体外,可却制住了你的法力,但我看你很可能还中了金蚕蛊毒,眼下你根本无法使内力与人交手。因为……因为你正忍受著毒性发作之苦!”
太婆一面听一面点头微笑,眯缝了眼道:“医家有谓‘望、闻、问、切四诊之法,看来你已炉火纯青。可我也听说医者不能自医,眼下你的情形正是如此。”林居士涩然道:“我又怎样?”太婆道:“我以你的桃钉符还施於你身上,还附送了一点染有金蚕蛊毒的血,我们两个人的病症是一样的,可是你们更不妙,因为鬼雄点了你们的穴道,现在我要你们的命不费吹灰之力!”修剑痴忽道:“我要是你,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以换取金蚕蛊毒的解药。”
“所以你不是我,你只不过是修呆子!”太婆微眯双眼,说道。“五毒药王若有解药,他自己身上的毒就不会正在发作。我要找解药,只能找那小蛮女,因为我知道她有办法解除金蚕蛊毒。至於你们,正好给我远道而来的魅影小妖填填肚子。”
软天师突然冷哼了一下,问道:“来的不是鬼判麽?”太婆微咳两声,叹道:“判官若在这里,谁帮老身救九倌去?”修剑痴变色道:“宫九没死?”太婆眼光瞥了瞥灵儿身旁躺著的李逍遥,冷笑道:“我儿像是那种短命的人麽?”宋香柠自从太婆出现,已自簌簌发抖,闻得宫九尚在人世,她的脸蛋更是惨无人色,望了望丁情,担心之情盈目欲涌。太婆的目光刚好瞧向他们两人,说道:“这里有两对狗男女是我头一批要杀的,不过头一批里,你们两个又非第一对将死之人。”
太婆微眯的目光转到灵儿和李逍遥这一边,灵儿并无半点动容之色,在她看来,死在心爱的人身边,与心爱的人相携同生共死,并非痛苦之事,在此时反而是一种解脱。太婆见这少女毫无畏惧之情,神态安祥犹如玉雕莲相,豔光照人,实是清丽绝俗,她不由暗叹道:“我儿宫九若能得此妇为媳,岂还有憾?”当她眼光触及李逍遥的身影时,虽尚笑容不减,目中竟射出怨毒已极的寒芒。
软天师眼珠转悠半天,突然小声说道:“灵儿丫头,你使法术对付老妖婆,我用增长天王咒暗中助你。”林居士一听,也悄声道:“眼下老妖婆气力不济,未必便扳她不倒!”修剑痴忧道:“老妖婆必靠小妖代她下手,可是魅影小妖不忌雷相法术。此堪忧也!”灵儿心想:“他们不知道我早跟太婆斗法过了,却不是她敌手。用什麽法术也不能赢的!”
姬灵通突道:“对付妖婆用狂雷,若是魅影小妖来袭,可用火相法术。”软天师等一听,均觉可行。灵儿心想:“火相法术我已炼得三昧真火,可攻敌全体,姬长老惯於驭火,他的法子多半能成,只不知我这时还能不能使得成三昧真火法力?”未及转念,咽喉倏紧,却没料到太婆虚手一握,她竟霎间受其钳制,一下就窒息了。!一声响,太婆犹未掐断灵儿喉骨,手便弹了开去,如遭无形之墙磕回。灵儿不须回望,便猜到必是软天师以金刚咒相救,但不等她透过气来,太婆在门口虚捶一拳,蓦然间殿内每人均如陡遭巨锤击腹般跌飞撞墙,痛倒在地,滚做一片。太婆眯缝了眼道:“即便是只能使半成法力,整死你们这堆废物也是绰绰有余!”
灵儿挣扎起身,急唤雷力还击,腹间气滞,竟使不成,太婆嘿嘿冷笑,撩过大!镰刃,向她拦腰一劈,虽说两人相距数十步之遥,但见一道青月般的巨弧之光霍地扩展开来,其势非仅欲取灵儿一人性命,便是李逍遥等在她身旁的数人也要齐受刃光扫及,不免同时要遭这一刀劈成尸首异处。
呼一声破风疾响,一串飞岩挟著滚滚雷音,御风而现,飒然撞击太婆胸口,爆发焰光如一道岩铸巨剑。
此时灵儿自知无力使成狂雷之术,却急中生智,连唤飞岩术、旋风咒、炎咒三种力所能及之术,三法合一,又得软天师以“增长天王咒”攘助,威力大增,斗然连串如一,打了太婆一个措手不及。
太婆那道巨刃之芒半道而溃,却是撞上了灵儿拈指间催发的金刚法圈,荡涤而消,殿内数人均捡得性命,连侥幸之念也没来得及生出,就见到灵儿喷血一簇,跌倒在地。姬灵通虽瞧出她并非受太婆所伤,只是力竭而倒,但见她气色不好,连连吐血,仍是不免大为焦虑不安,只恨不能自己舍这把老骨头出去代她跟太婆一拼。
太婆陡遭剧震,身影一晃,嘶声厉叫,身後突然涌现大群翼风劲啸的飞魅,潮水般的侵入大殿,朝众人狂袭而来,其势骇恶已极。软天师急使金刚咒,却丝毫也挡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密集魅影。眼看无人能幸免覆顶之厄,灵儿却再也挣不起身子。
危急关头,随著夜空霹雳一声响,蓦地只见昏暗中剑芒腾空激绽,化厉光旋转如轮,迸射而开,便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剑落如雨,飞魅尽灭,瞬间消失无存片翼。满空剑芒霎间串连一线,激射而出,正中太婆立在门口的身影,穿透而过,没入夜雾深处。
“御剑之术!”太婆厉啸一声,掩饰不住满心惊骇疑惧之情。“蜀山派哪一位高人在此?胡不出来见见?”在太婆嘶声喝问之时,修剑痴等人却是面面相觑。谁也没瞧出刚才的剑光从何而来,更想象不出蜀山派尚有哪一位精通御剑术的高人到了此间。
但就算是那般凌厉无匹的蜀山仙剑,竟也没杀死太婆。林居士等人见这老妇浑若没事般地犹然立在门口四下寻望,各皆骇异。殊不知太婆已被那一串犀利之极的剑芒吓得胆寒,眼见发剑之人并没现身,更是惊疑不安,想起剑雨来自大殿之内,料到那高人多半隐身於其间,哪敢踏进半步,不自禁的便往门外退去,口中兀自咕哝道:“什麽蜀山十二剑侠,都是些只会暗箭伤人、藏头缩尾的欺世钓誉脚色!”
修剑痴不由得目现怒色,他虽已不属蜀山门下,却终是没有一分忘本之念,但凡有人胆敢当他面前稍有辱及师门的言行,他若得知必不轻饶。先前剑雨乍现,真气激盈,端是威力惊人,不似等闲蜀山子弟能使得出。修剑痴不免疑心是本派有故人到此,却想不起同门当中谁有如此凌厉刚烈的剑芒。即便是其余十一位师兄弟,他们的剑术修为无疑高深於刚才的出剑之人,然而只怕罕有一人有此浑厚内力。况且除此以外,尚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剑芒与剑气之别。修剑痴暗自疑惑,心想:“单以剑术之精绝而论,诸同门中数玄、封两位师兄最为高明,如论剑气之凌厉,众师兄弟中无人能出厉师兄其右。然而他们走的是‘以气御剑之路,不以剑芒犀利自炫,刚才那数十道剑芒绝非人力可为,似是来自剑器显神,方具如此之威。至於师父、师叔两位老人家就更不屑於依仗剑器之功而致敌了,然则到底是谁呢?”一时想到李逍遥歼灭魔煞的情形,似属此一路数,所发剑芒得自小仙剑之威力,当算相类。可是李逍遥返魂无术,其魂魄必已烟消云散,断不可能再使唤得小仙剑。而且,修剑痴见过李逍遥唤成的剑芒,那时绝无这般雷霆万钧的神威。是以他只有往别的昔日同门身上去猜想,却更加糊涂,因为同门当中即便是素好剑器的燕赤霞,囿於师训,也绝不敢涉此专重於剑器的路数。因为在剑圣看来,这是邪路。
甚至比修剑痴当年所走的专重剑招而不按部就班先炼气再御剑的道路,或许更不见容於独孤剑圣。修剑痴突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暗惊:“难道是廉刑那一脉竟留下了传人?抑或竟是姜太师叔一族?”便在这惴然不安之时,听见太婆出言不逊,颇有轻侮本派传人之意,修剑痴焉有不恼之理?
但他未及发作,忽听得殿外蹄声得答,有人提声说道:“刚才好炫人的剑光,不知蜀山派哪一位高人在此?”话声微显苍老,并非叫喊,却教人听了耳鼓一震,余鸣难寂。因未听闻殿内有人回答,那老者又道:“殿内呼吸起伏不定,料必埋伏得有人!”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不足虑,只是一班老弱病残。”修剑痴等心中暗惊:“来的却是什麽人?看来绝非等闲之辈!”虽说来者敌友莫辨,但若是凡人而非妖邪脚色,殿内饱尝惊吓的众人也稍觉安定。
忽然间,马匹惊嘶,衣袂掠风之声纷乱而响,有一阴恻恻的苍老声音冷哼道:“好一个妖婆子,一出手就想伤人!”这时殿外风雨初歇,掠风之声萦耳不绝,有一老者闷哼而仆,似是遭了藏身门廊下的太婆暗袭得手。林居士等正自纳闷,却看不到大殿外的情形,单凭衣风掠起扑落之声,猜想那夥人必是与太婆展开周旋。软天师听到风声激烈,不由奇道:“老妖婆似是落了下风,凭她的本事怎会一动手竟给几个老儿困住了?”
硬天师道:“我却认为是老妖婆使妖法缠住了那帮莫名其妙的老骨头!”这两个老道专唱对台戏,原也不足为奇。林居士却正色道:“太婆使不出多少法力了,而且她刚才又添上了剑伤,必斗不长久。”硬天师怒道:“打发几个老肉脚又有何难?”修剑痴听了一阵,说道:“那几个老头很了得,不是寻常的高手那麽简单。”硬天师怒道:“高手还分什麽寻常不寻常的吗?”林居士把话接了去,眼光惑然的说道:“确非寻常!”
硬天师正要反驳,突听得太婆厉声叫道:“居然是六壬遁甲!”叫声忽失,衣风骤息,忽然飕一声微响而後,殿外一时间没了交手的动静。修剑痴低声说了一句:“会用六壬遁甲的好手,便是不寻常。”硬天师只顾听动静,一时没了反应。过得一会,突然有个人摔於门边,看其影廓正是佝身扶镰的太婆之状,跌伏不动,似非活人。殿内的人不禁吃了一惊,皆想:“以太婆的本领居然就这般被那几个老人杀了?”
但当凝目注视得片刻,便看清了那不过是一个穿老妇衣衫的稻草人,其形状与真人一般大小,胸部烧陷一个大洞,显是先前灵儿使飞岩术撞击所留,头却与身分离,不知被何利物所削。殿外有一老者嘿然道:“这老妖妇!居然用一个假身来使分身术!”殿内的人听了始知刚才一直面对的太婆竟是个替身的稻草像,均是错愕难言。太婆遥以法术操控这个假人做她替身前来寻仇,其真身不知何在,仅一假躯便有如此可怕的魔法,几乎要了众人的性命,若她真身在此,岂非更难对付?林居士等人想到此节,对太婆神出鬼没的手段不免愈增惧意。
灵儿刚才力竭而倒,手仍紧紧的握住李逍遥之手,那簇剑芒乍现之时,正是殿内最黑暗的时刻,然而剑芒竟与雷电同时激闪而出,雷电隐去之时,剑芒也自消失。她连吐了几口血,神志已有些昏沈,便在迷迷糊糊间,只觉李逍遥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灵儿心头又怦然而动,若非她此刻气力不支,当可用符籙咒法试他到底情势怎样,可是眼下却难以办到,便要叫唤他的名字,樱口微启,鲜血又涌了出来。
忽然间,只觉有一双灿若寒星般的目光在昏暗中望著她。灵儿已自迷糊,见到这双朗目,心头一阵激动,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哥……哥……”这一阵心神激荡,不免又牵动伤痛的经脉,几欲疼晕过去。但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在殿内响起,铮然动耳,话声中却微露疑惑之情,说道:“这里如何躺了许多人?”
殿内的人大多身受伤患,且遭鬼蜮制穴法折磨多时,大敌既去,不免心神皆疲,只是昏昏沈沈地喘气不言。一个老者踏进殿内,说道:“我家少爷问你们话,为何不答?”此叟出言倨傲,甚是无礼,修剑痴等人更不愿回答他。只硬天师气鼓鼓的道:“没瞧见我们正难受著吗?却在那儿叨噪!惹老子火起,扭掉你们的头去……”软天师却想:“这当儿这胖子说话无礼,岂非找罪受?”进殿那老者果然著恼,那年轻人却淡淡的道:“不必介怀,且去瞧瞧可否帮得这些人。”那几个老者均没二话。
修剑痴等见得那年轻人话虽不重,却字字透出令人不敢违忤的份量,以那几个老者的本领竟甘供驱策,心下均奇,暗猜这年轻人是何身份。灵儿正觉迷迷糊糊,忽见地上有个玄光微闪的小匣子,看形状正是李逍遥常揣身上的剑匣。她想不起这匣子如何掉在地上,心头纳闷,伸手欲拾,不料有人先已捡起那小匣子。灵儿心中一急,暗想:“这是逍遥哥哥之物,可要抢回来。”探手便欲来夺,眼光投去,先触到一双寒星般烁然而闪的目光。
不经意之间,四目交视,那人似是心神一阵恍惚,轻轻的说道:“此间竟有如此人物!”灵儿只是要拿回李逍遥之物,说道:“快还给我!”那人瞪著她,定了定神,方道:“刚才姑娘叫了在下一声‘哥哥,教人永世难忘。”灵儿心中一怔,暗思:“我哪里是叫他呢?我叫的是逍遥哥哥啊。”那人并不知她刚才迷糊中只是错认,暗觉心醉神怡,把小剑匣看也不看,就还给了她。旁边有个人低声说道:“少主人,这似是蜀山派的小剑器。”说话的这人满脸皱纹,头发却浓黑如墨,并不年老,一身青布长衫,似是个文士。可他竟然认得蜀山派的宝物,修剑痴不由得暗异,看那人时,却想不起是何来历。
一老者圆脸隆额,弯眉翘嘴,即便不笑时也似在笑,察看过殿内众人伤势,回复那青年:“少爷,这几位显是中了鬼蜮制穴手,经脉痉挛缠葛而已,倒无大碍。”那年轻人道:“可即解去。”那圆脸老者望向一个鹰鼻!目的瘦身老叟,咧嘴道:“那就有劳二哥出手啦。”主仆二人对话时,修剑痴等皆听出了北边的官话口音,又觉这些人行踪诡秘,神态内敛,均非寻常武人。心下暗自纳罕,听得他们轻而易举便觑破鬼蜮手法,那年轻人随口叫人解除,果然那鹰鼻老者随手抓穴,推拿几下,竟陆续解除了众人所受之苦。林居士等无不惊讶佩服,更觉那鹰鼻老者功力深不可测,此间恐怕无人可及。
那年轻人自从见了灵儿,眼光稍瞬不离,看出这少女显是有伤患不轻,便教圆脸老叟来看。圆脸老者回复道:“放著小杜在此,其他的伤倒无碍,只是……这位小姑娘和那边一人情势相仿,均是染上了金蚕蛊毒。”那年轻人微微皱眉,沈吟不语,面孔微转望後。随侍他的那皱面文士向殿门口守著的一疤面老叟问了一声:“四叔,小杜到了没有?”疤面老叟不一会接了一人进来,却是个不过二十来岁的文弱秀才,直趋而前,拜见那贵少。
硬天师哼道:“找什麽大夫,大夫我们没有麽?”那圆面老者笑视林居士,说道:“便是有五毒药王林大夫在此,没有可用之药,又如何解得自身的毒?”林居士没料到这圆脸老叟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来历,不由一怔,随即动容道:“难道你们有解药?”他之所以惊诧,是因为金蚕蛊毒的解药极是稀有,等闲绝难获得。圆脸老叟道:“小杜有。”林居士愈奇,不禁望向那文弱书生,决难相信此人会有解救之法,忍不住说道:“金蚕蛊毒不可妄解,稍有差池便会致人死命。”
那文弱书生拜见了贵少之後,朝林居士揖手见礼,神情恭谨,说道:“恭聆林前辈教诲,晚辈自有理会得。只是见笑了。”林居士沈脸道:“你是谁?”那书生道:“晚辈贱姓杜,草字一个‘仲字。”林居士嘿然不语,心想:“无名小辈,竟敢取药为名,自称什麽‘杜仲。”皱了皱眉,问道:“你可知道金蚕蛊毒如何解除?”杜仲道:“晚辈知道此是天下奇毒之一,也知解法。看林前辈和这位小姑娘的情形,当是间接感染而得,尚算万幸。”林居士冷哼道:“我岂会不知解救之法,只是眼下没有可用之药。当世之人有谁见过毒龙?焉有其胆?”杜仲道:“毒龙胆难觅,可是还有替代之方。”林居士道:“替代之方可用孔雀胆入药,但若无断肠草为引,并以雪樱花露送服,滥服孔雀胆乃是饮鸠止渴。而这三味都是稀世奇药,别说孔雀胆乃是大理白苗秘宝,不传於世,便是那雪樱花露也是漠外绝巅之物,急切间岂能找齐?”正因此节,所以世上举凡中了金蚕蛊毒的人,因为三味解药绝非旦夕可获的奇物,是以中此毒往往只有坐以待毙一途,根本来不及寻到天南地北三味解药适时解救。便是林居士也知生望渺茫。
没想到杜仲只是淡然一笑,说道:“解药我有。”说罢,便顺从那贵少之意,先替灵儿施治。
灵儿却不肯受医,身子微缩,摇了摇头。那贵少只道这少女不相信杜仲的手段,忙道:“姑娘勿疑,这位杜小郎有的是一等一的手段,便与天下名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何况我们有医治金蚕蛊毒的解药。”他却会错了灵儿之意。林居士穴道已解,听见那贵少之言,不禁冷笑,眼珠一转,说道:“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何不先瞧瞧那位姑娘旁边的男子?若能让他活转来,那才是一等一的手段!”灵儿一听,也忙点头,恳求般的望向那贵少。
那贵少见她如此神情,心下不免微惑,随即想到:“莫非这少女不肯就医,竟是因为她旁边这个邋遢小厮?”虽感不快,当杜仲转头以目光询问他心意时,这贵少只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妨瞧瞧。杜仲便即探手摸李逍遥脉象,灵儿顾不得害羞,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待杜仲说话。
软天师瞧见杜仲眼光微现奇怪之色,随即蹙了蹙眉,改把另一只手的脉象,仍是纳闷,又伸手掰李逍遥眼皮察看,掰完眼皮摸心口,细聆心跳,又探鼻息。软天师觉得那杜小郎没谱,不禁嘲笑道:“这人死都死硬了,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他不活。你还摸什麽哪?”灵儿虽知无侥,但听了软天师这冷漠无情的话语,仍是不免黯然垂泪。那贵少模样的人见她这般凄伤欲绝的神态,不禁微皱眉头,心中更加不喜,更料定她必与这小厮有隐情。
杜仲听了软天师的冷嘲热讽,只是微微一笑,收手拢入袖中,转面说道:“这人只是昏过去了,哪有什麽问题?”灵儿闻言一愣,软硬天师却同时哈哈大笑,似觉此话滑稽之极,都道:“昏?那你何不叫他醒来瞧瞧?”林居士只是皱眉,心想:“若他没问题,那你杜小郎的问题就大了!现在不忙戳穿你,等你自行露乖出丑再做理会。”没想到杜小郎倒是很爽快,点了点头,说道:“这有何难?”又从袖口伸出手来,往李逍遥“人中”狠狠一掐,这不过是大多数人皆会的寻常手法,一掐此穴,可解昏迷、休克、小儿惊风等症。软硬天师见了只是笑得更大声,林居士却更是面色发青,暗觉这庸医未免也庸过了头。
谁料杜仲一掐下去,随著哎呀一声痛呼,李逍遥竟然睁开了眼睛,滴溜一转,奇怪地看著面前这些人。灵儿不禁一怔,耳边传来软硬天师等人的惊声大呼,她只难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抬手揉眼,忽听得李逍遥那熟悉已极的声音问道:“有何不妥?”
这更是骇人听闻。硬天师怒道:“非常不妥,因为你已经挂了!”李逍遥一怔,随即听见唐月儿惊叫道:“鬼呀!该不会是尸变罢……”李逍遥随口驳斥道:“鬼你个头!”灵儿只是发愣,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
软天师变色道:“岂有此理!”发一张天师符试探李逍遥有无妖气,却毫无效验,软天师不禁一怔,心念暗转:“不对呀,若果是尸妖灵鬼,我这一符早就把你逼出原形了。难道……”林居士突然抢了过去,探手把脉,说道:“子时已过,怎麽可能活过来呢?”李逍遥乍见林居士那张总是黑著的瘦板脸孔,不禁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书航那小子被你拐到哪里去啦?”林居士奇道:“你还认得我?”李逍遥咧开嘴巴:“废话!你老母好哱?”这当儿林居士哪有心情理会,只是专心摸脉,暗觉脉象无异、心跳正常,鼻息不绝、体温如常,不由更觉讶然。
杜仲道:“他并无大碍,只是极度疲劳而致昏迷一时,将养些时自会恢复如初,何故如此大惊小怪?”硬天师怒道:“扯你的蛋!这小子死都死了,灵魂出窍回不了躯啦,还说没大碍?你小子还是滚一边去罢,让老子用驱鬼逐魔令把它打回地狱里去……”杜仲失笑道:“什麽灵魂出窍?世上哪有此症?”圆脸老叟在旁说道:“世间巫医害人不浅,即便是没病也说成有患,小恙医成大灾,原也不为少见。”
林居士若在平时听到这般话语,必得勃然大怒,但他此时满心惊疑不解之情,即便是指名道姓骂他,也浑然不闻。经他亲手验明,李逍遥脉象虽尚微弱,搏动却是韧而不竭,绝无半分不妥之象。但这更加令他难以接受,不禁捧头恼道:“子时已过,原该魂飞魄散才是。却怎麽又回入了体躯之内?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那贵少却是有些奇怪,转头问那皱面文士:“子时过了麽?”那皱面文士仰面望天,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更精巧的计算时辰铜器,仔细一瞧,回答道:“还有半柱香工夫才到子正。”林居士等人均奇道:“什麽?刚才子时不是已经过了吗?”那皱面文士似乎除了贵少的问话以外,对其他人一概不答,只把那计时之盘伸到林居士面前,让他自己看明白。
林居士摇头道:“我的时辰盘明明白白是指明子时已过。”转身寻回那个掉地的时辰盘,已经停转,却死死地指著子正。那圆脸老叟探眼一瞧,笑道:“想来你这时辰计进桑林时必停转过一段时候,後来你再次拨转,却没看天候,定然是自己无意中拨快了一个时辰,计算有误又何足为奇?”林居士一怔,随即说道:“那时迷雾遮天,如何能辨明星辰?”那圆脸老叟道:“现下你可以看了。”林居士仰望夜空,但见星光密缀,天清气朗,既无云雾,也无风雨。他不禁大奇,说道:“怎会如此?”
软天师冥思苦想了一阵,此时方道:“林老毒,你该听说过这片桑林曾遭天蚕教以神秘咒法禁封多时,以致天昏地暗,妖障迷离。如今看来,必是因缘际合,有人苦心孤诣破了桑林迷阵的咒封。”说到此处,微张双眼,一对阴沈犀利的目光瞧向那贵少及其从人的身影。
林居士不由也疑云满眼的瞧了瞧这班颇显神秘的人,心中仍难释然,苦笑道:“我还是不明白这小子离窍的魂魄究在何时归返躯内?”软天师素来思路缜密,此节也已想过,沈吟道:“或许在那道雷电击入殿内之时,正巧我和这小子同使‘元灵归心术,天意人心使然,送这小子游魂归躯。也算他命不该绝,若是迟得片刻,非但本命灯灭了,那道雷电击中游魄所藏的孔明灯,那就绝无侥理了。”按此说来,就算先前的时辰无误,李逍遥返魂归躯也终究算得赶的正是时候,并没错过了子时大限届至之前的渡劫时机。林居士也觉舍此无别的解释,不禁咋舌道:“刚才的情势岂非好险?”
刚才的情势正如软天师所猜想,然而也已称得上奇迹。李逍遥被雷电震倒,幸有半堵屋顶厚石承去了雷击,他所受的震荡波及尚不为甚,只是遭过雷震,难免心有余悸,闻言之下,不免身子一颤,缩了一缩。修剑痴想起那簇剑芒,不由得问道:“难道刚才是师弟暗使仙剑?却怎会这般强劲如雷霆?”他只道李逍遥是庄无涯的私传弟子,便以此称。林居士向灵儿望了一眼,说道:“或许跟她一样,得天之助,一时法力激进,也不足为奇。”硬天师怒道:“这也不奇,那也不怪,倒是说说看,到底什麽才叫奇?”林居士叹道:“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有时只道回天乏术,路到尽头又逢转机,祸福相依,互为转折。又岂是一个‘奇字说得了的?”众皆称然。那皱面文士头一次在贵少没要他答话时开了口,望著夜空道:“许多事情往往都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贵少听见旁人之言,不禁微喟一声,说道:“人生无常。你想赢,但你可能会输。就像家父常常说的,有的人一生了不起,却哪料在办小事情时全军覆没,或者消灭所有强敌之後死於小喽罗。”硬天师听见那干从者均称有理,皱面文士更道:“所以老主公的明训不可或忘,我等出来行走办事,就更得时刻铭记,处处小心。”硬天师却不服气,嘟著肥腮道:“那叫做‘阴沟里翻船,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痰盂里溺死老水手,就好像我听说狄武栽在小丫头手上,除了倒霉没别的大道理可讲,亏得你们还把这种俗得紧的常情说成大道理!”
那干人均吃了一惊,不禁相觑皱眉。那圆脸老叟问道:“啥时的事儿?狄武真的栽了吗?眼下是死是活?”硬天师哼道:“我怎知?刚才听见一小蛮妞说起,想知道得更多,何不揪她出来问……”众人皆是将信将疑,只那贵少说道:“我相信狄武不会有事。就算他偶尔栽了跟头,料也爬得起来。”硬天师怒道:“你怎知道他爬不爬得起来?”那贵少冷然道:“爬不起来就不配当狄武!”硬天师一怔,想不明他何以这般说法。
李逍遥虽已开口说得话,脑中却犹然迷糊,宛如懒睡乍醒,残梦未褪,一时不知何以会成这般,越听越糊涂,想起灵儿,转脸去看她,但见她伏倒在他肩旁,已然晕了过去,一双苍白纤柔的素手紧紧抓住他的一边手臂,抱他的手入怀,牢握不放。似是生怕这是梦幻中事,惟恐他再离开自己,是以双手不肯稍松分毫。
缈雾烟雨,留在梦中。梦醒却了无余痕。灵儿睁开眼睛时,只怕李逍遥已经不再留在她身边,双手一紧,柔润莹滑的手背上嫩筋浮突,眼前一张面孔由朦胧而转清晰,浓眉大眼,一副惫懒倜佻的神态,没事也斜叼著蔫蔫巴巴一棵卷纸烟叶,却不是李逍遥是谁?
灵儿身子一颤,心头怦怦大跳,不自禁的便往他怀里钻,旋即脸蛋一红,後缩些尺,仰面瞧他,凝眸含睇,细细地来回端倪,只是不舍得够。李逍遥也望著她,表情却有些古怪,不时哼哼。灵儿见他不说话,生怕又是虚幻,心中一著急,珠泪嗒嗒而落,俏脸儿涨得嫣红。
李逍遥得出一个观感,朝她脸上悠悠吐烟,说道:“你一天不哭上几百次,就不是你了。”灵儿终於听见他对自己说话,芳心稍定,顾不得烟呛更多泪,红著脸说道:“人家……人家担心你嘛!”李逍遥咧开嘴巴,随即又皱眉哼哼,眼露痛色。灵儿忙问:“你……你哪里疼啊?”
“我被你抓得疼!”李逍遥叫苦道。“从在那殿里你就一直死抓住我这边手不放,搞得我丢脸不说,却抓得我这只手都没感觉了,搞不好要使不了剑,只好去练独臂刀!”
灵儿低头瞧见自己果然仍死掐住他那只手不放,俏面一红,稍松了些,眼见他的手臂满布指甲痕,红一块紫一块,虽觉过意不去,却不敢这就放开手,心里仍然怕他“纠”的一声没了。
李逍遥听见不远处有人低声谈论,不由又恼起,蹦著舌儿道:“又说又说!说什麽我是帝星下凡,胡说八道嘛!这让我想起当年北村的七叔公也学人乱算命,却栽我前世是大户人家花七八两银子买来的小妾,後来投胎转世成了我。你说可气不可气嘛?我会是小妾?才值那麽点钱?”灵儿偷眼瞧他,心念一动,问道:“逍遥哥哥,你……你还记不记得你醒过来之前的事情啊?”
李逍遥突然间面现忸怩之色,登时沈默下去,心想:“就跟作梦一般,怎麽会记得嘛?只是发一堆怪梦,那也‘西瓜得紧!比如说,我居然梦见宫九那厮被人拐走了,就好像书航一般,这都有够怪的了,谁知後来又撞见一长胡须公公,满身脏土,没事拉著我唠嗑,说了一堆不著边儿的废话那也罢了,却硬带我去後山看一个长得像我的家夥背一小鞑妞跑进山洞干那事儿,狂荡狂荡地,都看到我不好意思。干过了之後,又来了两个人,就是拐跑宫九的那两个家夥,才刚要进洞去捉奸,却又匆匆躲入林中,接著有一个拿箫的人忽悠忽悠地来,後边还跟了几个看不清脸的人,其中有女的,背了那小鞑女出来,往北边走了,独剩下那拿箫的没跟著去,只留在那山洞里不知干啥,过一会退了出来,却碰见那两个埋伏的人,山上突然滚下一个好大的怪石,那三个人在一片尘石飞扬之後没影了,就这样,我看见了那个像我的家夥被怪石堵在洞里。那白胡公公说:‘你知道洞里那人是谁吗?我说:‘主要是先想知道你是谁?那老鸟竟然吹牛说:‘我是土地公啊!我说:‘吹咩?谁知那老厮突然平白不见了,却刮来好大风,此後我就昏昏沈沈的啥都不知道了,一直忽悠到後来挨了雷打,气如泉涌,憋涨得慌,莫名其妙的发了一招仙剑才好受些,又忽悠忽悠到醒转,也还是忽悠忽悠莫名其妙。”
自从结识李逍遥以来,灵儿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会沈默良久,而且脸也会红。她只担心这不是真事,握他手不放,暗觉他体温是暖的,掐他肌肤也觉实在,稍感宽心,此时瞧清了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帘垂幔遮的四合暖厢,外边不时传入噅噅马鸣,晓得是在一驾马车上,厢内龙涎香缭绕,却只她和李逍遥两个,此外并无旁人。
灵儿又担心起来,暗觉这仍然像是作梦,不禁泪水又落,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了。李逍遥正挣扎间,帘幔外突然悄立一人,清咳一声,问道:“不知那位姑娘服了小可所调之药,是否好了些?”灵儿听出是那小郎中杜仲的话声,只“嗯”了一声,偎在李逍遥怀里,握牢了他的手。
李逍遥挣手道:“好了,醒啦。杜小郎果然是好手段,有红药水拿些来给我搽手……”灵儿红著脸轻捶他一下,只埋脸不语。杜仲喜道:“如此甚好,你们的几位伴当也已用过了药,应该无碍了。对了,李公子若方便,敝上想见一见。”李逍遥问道:“谁呀?”杜仲道:“就是律爷。”李逍遥已听过那贵少自称姓律,点头道:“哦,是律公子。想见她还是想见我啊?”说著,大眼儿眨了眨。
杜仲道:“律爷说,赵姑娘新愈,尚需多休息,只教小的相请李公子前去一晤。或有事相商也说不定。”李逍遥朝灵儿瞥了一眼,心道:“也就是要把我从灵儿身边支开,免得我打扰了她休息。”便答应道:“好的,合该面谢一下律公子慷慨施药的高义。”正要掀帘而出,灵儿却抓手不放,低声说道:“逍遥哥哥,你别再丢下灵儿,好吗?”李逍遥见她俏脸急得涨红,神情可怜,便道:“人家要你多休息!”灵儿摇头道:“不!”
律公子独自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篷帐中,背朝帐门,负手悄立,乍见他的背影就像一柄出鞘的锋刃。
李逍遥一进帐里便觉一股凌厉逼人的寒气侵将近来,心中打了个突,律公子陡然回首,一双锐目射了过来,李逍遥每一节脊背登时如遭刀剔,心下骇然:“这姓律的眼光好怕人哦!”本想坦然走入,却没来由地脚下一软,不知绊著什麽,一跤跌到律公子跟前。
律公子眼锋一厉,背在腰後的手凸显劲筋,似有所欲,但听得一声低呼,却是灵儿跟著李逍遥身後,仍握他的手臂不放。律公子显然没料到这小姑娘也跟来了,不由心中一怔,手背上的青筋登时隐去,眼光立转煦和,全身紧绷似刀锋般的凛凛锐气也霎间收尽,又恢复了先前灵儿所见的贵少模样,除了那神秘的矜贵之气难以悉数掩藏之外,眼锋中的摄人煞气顿时不见了。
李逍遥眼见这一跟头是要栽定了,心下正自懊恼:“什麽嘛!一见面就丢份大脸白送给了他……”一念未及转过,律公子的手已托在他的肘下,微笑道:“不必行此大礼!”虽说托住了李逍遥,却没用力,任由他双膝顿地,仿佛跪磕一般,然後才拉李逍遥起身。
李逍遥磕得膝盖生疼,咧著嘴想:“谁跟你行礼呀?你白受我一拜,少不了要少活几年……”灵儿在旁搀定了他,低声嗔道:“还说人家需要多休息呢,看你连路都走不稳,还想一个人来。”妙眼始终只投在李逍遥身上,不曾稍离片刻,那律公子却只盯著她那如花似玉的娇靥,见她如此在乎旁边这瘸子,竟连正眼儿也不瞧别人一下。律公子不由得微皱眉头,心中极不是味儿,又见灵儿双手仍握著李逍遥右手,到现下还不肯放脱,两人之亲密无间可想而知。律公子两道剑眉的中间有股青气隐然而生,连眼瞳也霎间透出针尖般的寒芒,直刺李逍遥心窝。
其实李逍遥神智复苏以後,便在等待灵儿醒转时,已在那驾马车的暖厢中自运家传“凝神归元”心法,调息回神,又服了自备的还神丹,比起乍醒之时精神无疑回复了许多,只是体力仍难急愈如常,下得地来,方感腰腿皆软,气浮力怯,行走之际宛如脚踩厚棉花堆上,虚虚飘飘,若非灵儿执意跟随在侧,悉心搀扶,他不知已一路跌了多少回。
杜仲并没跟随入帐,只在门口止步,见李逍遥脚步不稳,虚浮无力,似是随时要摔倒,便说了一句:“李公子乃是疲劳过甚,宜多卧床歇息。”李逍遥心道:“到我来这里又叫我多休息,该不会是想把我支回去好留灵儿在这里等著挨泡罢?”他是机灵之人,晓得自己跟这贵少没话讲,而那贵少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非冲著灵儿这美貌小姑娘面上,又岂会如此殷勤?
灵儿先前破了後背的衣衫,自感不便出来见人,适才李逍遥便代她向杜仲借来一件披肩,竟是银狐真皮所缝,一尘不染,当是珍贵无比。李、灵二人见了便都惊讶,哪敢接受。杜仲执意要灵儿收下,说道:“此是律公子吩咐的,切莫让小人难做。”灵儿没主意,只是望著李逍遥。於是李逍遥便帮她拿主意,道:“身为李家的人,总不能光屁股去见客。”接过狐裘,替灵儿披在肩上,後退半步,侧头一瞧,咧嘴道:“靓哦!”这一声赞,只教灵儿顿然容光焕发,心里欢喜无限。
灵儿肩披银狐皮裘,一身雪白,明丽无双地随伴李逍遥出现在律公子面前,一时光彩四射,衬著她那惊鸿落雁之貌,愈显仪态高贵不凡,直教见者无不目眩神摇,倾倒独至。那律公子不由得更加欣慕爱恋她的绝代丰神,李逍遥见他眼光直盯住灵儿,半天没拔出来,在旁边咳咳两声,律公子才强自定神,却见到这邋遢小子立於佳人之旁,无疑大煞风景,心下不喜,但碍於灵儿在旁,总是不好发作,只敛神让座,随口慰问几句。
李逍遥看那律公子时,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生得白璧也似,剑眉星目,高大身材,神清气瘦,风采不凡,著一身刃青色紧袖长衫,银丝镶边,腰结紫獾皮制宽带,足蹬黑麋皮靴,满身贵气。站在灵儿面前,顿如一对般匹无隙的璧玉雕像也似,若非李逍遥生来一副厚脸皮,此时早就自惭形秽,丑杀了去。即便他满心的无所谓之感,也难免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似乎显得有点多余。竟生一念:“早知灵儿这妞儿打扮不得,该著她改换村姑妆束,免得我站在她旁边总是显得太突出了。”
其实灵儿并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她,既爱定了一个人,不论他贵贱美丑,一门儿心思只系在他身上,岂还有片隙留与旁人?虽觉律公子那双眼光稍瞬不离地灼在她面上,暗感羞涩,但并没还之以秋波,只依时下姑娘儿家的规矩,微微福了一福,低声谢过律公子赐药救命之恩,便如她先前谢过杜仲一般。
李逍遥却觉得这律公子似是大有来头,且不说他这副仪表,刚才李逍遥在外边已经留意到了,律公子所带随从远不止进过破殿的那几人,除了六个形貌各异的老者、随侍郎中杜仲以及那清客模样的皱面文士以外,林中更留有一彪骑兵,不知几百乘之数,却偃旗息鼓隐蔽於树丛深处,不时影影绰绰的晃过叶障间隙,透出凛凛而盛的无形压力。林间又停有大车数乘,有的垂帘落幔,似是供主人乘坐之用,有的却厚载货物,以布帐密密遮盖,车马间隙守丁便有数十,持戈按刀,神情精悍,看其模样也都身手不弱。待下得大车,不料转眼工夫树下已支起数座营帐,律公子所在的这一间虽说不及其余的帐蓬宽大,布设却显得极为考究,像是专供主人用的移动豪宅,李逍遥见了只是咋舌。
此时入得帐内,却只律公子在内,那寸步不离的皱面文士却不在身边。待客人落座毕,一个老奴躬身奉上新茶,水是热的,显是有人在林中支灶随侍,一切供应无缺。单是这等派头,李逍遥已自称奇不已,没等主人动作,自行端茶一饮,咂嘴有声,说道:“没想到在这荒林野地里,还能喝到这般热乎乎的香茶!律公子真是会生活哦!”灵儿却比他晓得礼仪,待律公子先邀杯就口,方才捧杯品呷。
李逍遥三两口吸尽茶汁,瞅律公子没注意,低头吐茶末於地,却沾在脚下所铺的兽皮地毯上,想起刚才进来时见到帐篷下边的地上铺有一层半指厚的木板,即便地面仍湿,也不染片泥於毯上。他不禁心想:“这家夥处处显得比别人高一格,不是我说他,这也太会享受了!唉,不知我何年何月才能赚来了许多钱,也学他这般摆阔,盖起帐篷请村里香兰她们到林子里作客,也教她们吃惊一番……”想到滟羡处,眼皮一抬,瞅那豪华摆设,只见律公子放下茶碗,却瞧见了地毯上沾著的几片茶叶末。
李逍遥只故作不见,找话说道:“好茶哦!这是传说中的碧螺春罢?”律公子以素巾轻轻拭口,说道:“见笑了,此是家乡土茶。姑娘可品出何味?”李逍遥心中一怔:“姑娘?哦……跟灵儿说话呢。不过他可是找错对象了,我都品不出啥味,她喝茶又没我多,又没见过世面,问她晓得啥?”不料灵儿轻启樱唇,神情腼腆的答道:“是参茸茯苓茶的味儿。”
律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原知姑娘品味高雅。”眼见这美少女品茗之时小嘴微抿,留香不流末,毫无杂声,亦没像旁边那个俗人一般鲸吞牛饮,乱吐茶渣,只轻唇微呷,薄沾即止,举止深合茶道,的是大家风仪。律公子心下暗赞,李逍遥却翕动嘴巴,心道:“这也叫品味高雅?那我算没品没味啦?尝不出你那土茶的名堂,一句话就把我贬到了品味低俗那份儿上了,搞什麽嘛?人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活转来,一露面就把我晾那儿了,留点面子行不行?”
正自闷然,听见律公子道:“那麽姑娘料必知道在下的家乡是哪里了。”李逍遥一怔,暗奇:“灵儿一喝茶就晓得了?”灵儿抿口不言,被这两人盯得只是垂眸害羞,心道:“原来律公子是关外人氏。”
帐外有人低报,律公子召那人进来,却是先前殿内见过的那圆脸老者,只朝李、灵二人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便不再理会,向律公子耳语几句。趁这间隙,李逍遥看那律公子身後皮帐挂有一副席大的地图,其中有个地点以朱笔画了个圈,图上虽然有字,却没一个是认识的。李逍遥想:“原来刚才这律公子一个人在这儿面壁是在看地图,不知是不是藏宝图啊?看得那麽用神,都目露凶光了,难怪他一转脸就朝我乱瞪恶眼,还以为他要剁我呢,却是在看图发狠,只把我吓的……那圈起的地点不知是哪处,有啥名堂?可惜那上边的字一个不认识。”灵儿见他在望地图,目光显得迷惑,猜到他多半是为不认识的字儿犯愁,便凑嘴到他耳
第十三章 不死传说(五)[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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