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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河图洛书(四)[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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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伞杆在右手,长八尺有余,虽比李逍遥常用的木剑为轻,亦较之寻常剑器为弱,并非趁手之物,可是李逍遥于形格势禁之下哪有工夫细加挑剔?

    便在那四骑催加刀势的一霎间,激发了李逍遥乱剑诀中固有的“丧乱涂毒”之意。

    伞杆没头没脑的一扫而出,剑意顿成。正是那一招与生俱来的“丧乱涂毒”!

    “我们生在一个乱世!”冥冥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人,于白驹之旁向他凝目深视。“伤痛离乱,欲悲无由。别问为什么……”

    一时间人仰马翻。

    李逍遥顾首间,只见四匹断蹄的战马卧地悲嘶,那四名满身泥污的骑者摇摇晃晃地从雨地里爬起,皆一脸震愕之情,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连手中兵刃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待要扑上再斗,只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又倒了下去。

    那黑氅骑者脸色倏变,小旗一挥,李逍遥还未回神便见四下里大片长矛纷纷搠来,将他杀了个不知所措。

    然而“不知所措”也是一招剑意。

    李逍遥便在不知所措之时提起伞杆乱挥一圈,汇聚了连他都数不清的无数点刺的伏招。

    那干逼近来的步卒长矛剧震脱手,哗然大惊之下,登时又退了开去。李逍遥仅凭一根伞柄原也不足于伤敌,可是剑招霎间带出了他强浑之极的阿修罗内力,那些寻常小卒怎吃得消?

    李逍遥大眼一扫,看见弓弩手又在出没,这一次正觑得分明,哪容他们放箭?剑招未收,半道里变化出另一招“患得患失”,伞杆子拨打数枝从元兵手里震飞的长矛,飒飒回射,打倒那几名连环弩手。

    李逍遥连使三招剑法见效,不免心情大快,宛如酒饮酣然,但倏然间乐极生悲,犹未回过神来,脑后劲风急撞而到,却不知是什么兵刃能发出这等强猛的破风声。间不容缓之际,李逍遥大叫一声,掉转伞杆往脑后一迎,急使一招“仓皇狼顾”未成,蓦然手臂剧震而麻,虎口流血,随即只觉背梁被撞了一下,势如摧肝裂胆,喉间一热,喷出一口血,栽于雨泥中。

    倒地之时才见到伞杆竟已弯曲如蛇,转头一瞥,只见一个黑乎乎之物曳空回掠,收于那黑氅骑士手中,却是一对木瓜状物,各以银链相连。

    “金瓜流星锤!”李逍遥一眼便辨出那鞑将英洛用什么兵器袭伤了他,喉头又一甜,血涌上来,眼前一片星光烁然,四肢无力,凝气不成,情知这一下伤得委实不轻,而且不是时候。

    不等他爬起来,四下里便有数乘铁骑冲撞而到,李逍遥脑后刃光扫近,后颈发寒,却挣扎不起身子,顿知难逃抹脖之厄。眼望灵儿那一处,只见元兵分成两只大铁桶般的围攻阵势,将灵儿等人远远封裹隔开,相望而不得见。

    李逍遥身怀阿修罗心法和龙虎山真元护体两大神功,流星锤等闲伤他不得,可是他受一阳指所伤犹未痊愈,终究难聚真气,急切间无法自护背梁,待受撞击才感到那流星锤的力道绝非等闲,显然英洛不仅是一员战将,更身怀强劲内力,委实已称得上一流好手。是以李逍遥挨了这一下竟然吃不消,只是心下不免懊恼:“哪来这么多一流好手?乱盖吧你……”

    他脑后刀光已近,一时间面如死灰,眼光一阵朦胧恍惚,似乎见到泥泞里爬出一个丧脸模样的小儿,光身提篓,闷声不响地守在一旁,那篓里却有几颗人头,兀自你咬我鼻子,我咬你耳朵。

    李逍遥心中不免奇怪:“乱阵中哪来的丧脸小鬼?”便在那小鬼伸篓等待李逍遥脑袋掉落之时,斜刺里一道刀光飞射过来,噹的一声撞中那柄劈到李逍遥脑后的弯刀,竟从中撞折,半截断刃飒然贴着李逍遥颈侧插入土里,但见那飞射的刀光犹然去势不衰,竟穿过那丧脸小鬼的面门,直飞七八丈远,伴随着一阵惨呼惊叫之声不绝于耳,数名元兵涌得近了,躲避不及,被那道刀光连连贯身穿体,顷刻毙命。

    李逍遥不由吃了一惊:“好强的掷刀手劲!”瞥眼瞧见那丧脸小鬼虽被刀光透额射过,竟浑若没事一般,脸上也无半点伤口。这一霎间,李逍遥突感后背发毛,顿时想到:“这是一只收尸鬼!”

    当他欲待定睛细瞧,那丧脸小鬼突然不见了。

    随着一声虎吼,雨幕中晃出一个高大彪悍的人影,抢在那几乘铁骑撞近李逍遥身旁之际,挥拳击马,嘭一声大响,奔在前头的那乘披甲战马顿时倒翻于地,将鞍上那个手持半截断刀的人颠将下来,那高大彪悍之人扬腿一踢,坠马之人犹如一包装满烂泥的布袋般飞了出去,连连撞落后边几名骑者,空鞍的战马兀自刹蹄不住,直撞到那大汉身前,被大汉拳打脚踢,全飞了起来。

    李逍遥眼见那彪悍大汉如此神力,不由哇然惊呼,看呆了眼,连喝彩也忘了。几匹战马四下飞砸,登时压倒了一大片推涌而近的元兵。乘元兵阵脚一乱,那彪悍大汉把李逍遥揪衣提起,问道:“你怎样?”李逍遥吐着血道:“不怎样,我吃了一瓜……”那大汉道:“是那黑氅鞑子?”李逍遥点了点头,只是撑不起渐渐沉重的眼皮。

    那彪悍大汉扫眼寻不见其他几人,不由蹙眉问道:“其他人呢?”李逍遥也望不到灵儿在什么所在,不免慌将起来,说道:“快找!”可是四下里大队蒙古兵乱涌乱晃,急难觅见先前围住灵儿的那群受红旗驱动的元军,却撞着了那黒氅骑士。李逍遥听到飞锤扫空的声响,忙道:“小心吃瓜……”

    那彪悍大汉先已觑得分明,不待李逍遥提醒,窜身闪到乱军中一骑的背后,金瓜锤扫来,嘭一声击碎鞍上那元兵脑袋。那彪悍大汉一手提着李逍遥,另一只拳头打马,轰的一响,战马横飞而出,直越数十尺之远,却撞向黑氅骑者。

    那黑氅骑者不免也被拳击奔马的威势所震慑,待要退后已是不及,急发一个流星锤半道里打落那匹砸过来的战马。便在飞锤未收之际,那彪悍大汉已抢身扑到黑氅骑士马后,断喝一声:“英洛!”

    黑氅骑士登吃一惊,原本正扫目寻视前边,不料这一声振聋发聩的断喝蓦然来自背后。急切间待要回转马首已是不及,背心要害无疑已卖給了别人,然而那鞑将英洛也非弱辈,反扫一记流星锤打向马后,李逍遥大叫:“又有瓜到!”

    那彪悍大汉随手欲抓元兵来挡,却抄了个空,原来那些元兵怕了他,全躲得远远的没敢近身。那大汉扫目掠见飞锤已到,势已不容闪避,只得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个正着,却震得不由后踏一步,暗感飞锤力道不弱。

    英洛飞锤以先制之势抛打那彪悍大汉,原本是要趁机避开此人,哪料彪悍大汉不退反迎,竟抓住了金瓜锤。英洛急扯不脱,心中一惊,为免被拽下马鞍,手攥银链中间,把另一个金瓜锤也抛击而来,欲迫使那大汉松手后退。英洛此招正是觑定那彪悍大汉另一只手提着人,一时必无腾出手来抓住那另一只飞锤的间暇,自以为得计,大叫一声:“霍力王!”

    那彪悍大汉果然腾不出手来,但却把先前抓在手里的金瓜锤抛出,两颗流星锤半空撞击,嘭一声响,各换方向,分别落于英洛与那彪悍大汉手里,仍是各抓一锤的形势,不同之处在于两只锤互换了主人。李逍遥看得荡气之余,不由暗赞:“两个都是一般了得!”

    英洛困境未脱,只得又依前法发出流星锤反砸那大汉,只是为免重复前辙,手法暗变,这一记飞锤却是擦着地面自下而上抛击那大汉脑袋,教那大汉再难使两锤互撞。李逍遥见地上有锤扫荡而来,惟恐那大汉不及看见,忙叫:“地瓜地瓜!”

    叫声未落,那大汉已将手中之锤闪电般抛出去,飒然一响,将英洛照背打下马来,顺手一捞,抄住擦地曳来的那只金瓜锤,暗觉虎口微麻,不由哼了一声:“好劲道!”

    李逍遥听见四下里箭风骤密,惊道:“乱箭!”那大汉身法怎及李逍遥灵活幻化,便不闪身躲箭,手抓流星锤飞抡有如风车般,扫得水泄不透,将纷至沓来的箭雨全打落在地。眼见元兵犹然密集不退,便瞪起虎眼,甩动流星锤,待旋转骤急之时,抛出手去,只见一对流星锤如旋风一般满场扫荡,将四面围涌的元兵打得七零八落,没死的全散乱退走。

    李逍遥没想到这大汉如此神勇非凡,心中大佩,不停的叫好。那彪悍大汉虎眼一瞪,哼道:“好什么?一口酒的劲儿快过去了,可是还没搞定博罗。”眼光一扫,只见有几个元兵正要救那落马的英洛,那彪悍大汉大阔步冲了过来,扫臂一挥,几个元兵连同手中长矛全飞了出去。

    李逍遥从没见过这等样壮士,心下由衷赞叹:“真天神也!”那元将英洛中了一记飞锤,踣地咯血,竟挣扎不起,李逍遥见他也尝到了这等滋味,不免称快,但见那彪悍大汉举拳要捶碎英洛头颅,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怜这元将一身好本领,不忍见其丧送在彪悍大汉铁拳之下,忙道:“饶了他命罢!”那彪悍大汉哪里肯饶,举拳正要打下,忽听得一声大喝从后边传来:“霍力王!”

    李逍遥刚要转头望向后边,忽见那彪悍大汉身子倏地一震,猛向前倾,双足微分,深扎于地,才未跌倒。待有血星溅落,李逍遥才见到一杆粗如儿臂的投枪扎在那彪悍大汉后肩,枪柄犹在眼帘里嗡然颤动未止。

    李逍遥不禁失声道:“哎呀,你……”那彪悍大汉定了定神,头又抬起,透过朦胧的雨幕但见一名红氅骑将飞驰而近。那大汉脸肌微微抽搐几下,强忍剧痛,落拳捶碎了英洛的天灵盖。

    那红氅小将大叫一声:“英洛!”飕一声又一支投枪抛射出手。

    那大汉抄手接住,暗觉枪上力道极强,不由得后退一步,立稳身形,把投枪抛了回去,射向那红氅小将的身影,喝道:“博罗看枪!”那红氅小将又一支投枪出手,刚好迎上那大汉回射的那支枪,两支枪头半空交击,力道强弱立判。那元将博罗手劲也不寻常,怎当彪悍大汉一身神力,噹的一响,火星激烁,博罗的那支投枪陡然被撞了回去,枪杆击胸,倒撞下马。那大汉的投枪去势不减,连那空鞍坐骑也顷刻之间射杀在地。

    那元将博罗坠地滚了几下,猛然仰起上身,又投一枪。李逍遥只看得惊心动魄,不禁惊呼:“哇噻!”那彪悍大汉反转一只手,一咬牙关,拔出那支插在后肩的投枪,抛射而出,两支投枪相迎,又是一声大响,打下博罗投来的那一支。

    博罗咬牙咯血,又举起一支投枪,挣扎着正要抛出手去,但彪悍大汉的那一支枪已然射入他脸颊,力贯面铛而入。博罗双眼圆睁,举着投枪仰倒而死。

    李逍遥暗感这两员元将也算勇士,却没料到会死在这里,有生以来他头次经历战阵,虽非大军乱马的浩荡杀阵,眼前所见的激烈情形也已足使他难以忘记,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惧厌杀戮之感。

    那彪悍大汉不理会伤痛流血,眼见杀了这两员傲军的勇将,心中大快,仰天长笑,其声宛如烈夔之鼓滚滚涌开,四下里不少元兵竟然震倒,余者皆哗然而逃。李逍遥虽内力不弱,在这夔龙长啸般的劲吼之下也不免头晕耳鸣,一阵阵气血涌荡,难以抑神。待元兵四散逃开,眼前尸骸狼籍,空荡荡的竟瞧不见灵儿、关先生、大刀敖、韩林儿等人的身影,李逍遥担心她们已遭不测,惊慌焦虑之情再难抑止,一口血涌将上来,突然间不知人事。

    风车。

    那缓缓旋转的巨大阴影在眼前由朦胧渐变清晰,李逍遥迷迷糊糊的暗想:“怎么又回到这里?”他仍同那彪悍大汉在一起,四周仍是一片雨濛濛。

    那彪悍大汉似想走进前边的大磨坊,却在门前止步。面对着影影绰绰的一群人,李逍遥脑中渐渐清醒,乍然只道灵儿、关先生等也在其间,但定睛一望,雨中所现出的几乎都是披头罩脸的人影,磨坊前躺倒了数人,似是先前曾经围攻姬灵通的那一伙,那小鬟室香以及阿猫阿狗也在其中,看样子被点了穴道,旁边却有一个汉子尸首异处。

    李逍遥依稀辨出那死去的汉子像是先前也参与围斗姬灵通的一名不知什么帮主,心中一时讶然不解,但听得劲风呼掠,从磨坊顶上传来,地下投有闪动激斗的三个黑影,其中一人大枪飞舞,宛若矫龙,教另外两人显然近身不得。但以二敌一,却是不分上下之势。

    那彪悍大汉便在那干人全都仰望屋顶观斗之时走近磨坊大门,斜刺里突然间一左一右发出两道劲风,左边一人发掌,右边那人伸指点脉,各显手法不凡,立时要把那大汉逼出封锁线之外。

    那彪悍大汉先已经历连场恶战,难免损耗气力,又在雨中奔波寻找失散于乱军中的关先生等人,多时未得歇息,心神交瘁之下,加上后肩血流不止,连步履也已沉滞蹒跚。李逍遥只道他必难应接这两道猝然袭至的劲风,但见这大汉只把手臂一挥,左边那道掌力竟偏向右边那人,而右边那人的指力也不自禁地戳到左边那人身前,这股力道委实奇特,饶是那两人身手不俗,顷间也不由吃了一惊,急刹招势,正要展身飞退,以免互中对方所袭,那彪悍大汉将身撞来,左肩撞跌那使掌之人,右肩顶翻那发指之人,劲力斗吐,噼砰噼砰两声大响,那两人竟仿佛被一面巨墙撞身般地跌飞丈外。

    那彪悍大汉只是身躯微微一摇,踏出大步,不退反进,迎面突然推来两道掌力,随即现出一个披罩玄麻大布的人,沉声道:“原来是光明顶的乾坤挪移手法,无怪胆敢如此横冲直撞!再接我一招——”

    劲风陡盛,那彪悍大汉不得已把李逍遥放下,双掌一提,迎了上去,掌力相交,那披玄麻布之人身受光明顶独特手法牵引,却只微微一偏身,催吐掌力,嘭一声响,两身皆撼,那彪悍大汉暗感对方掌势斗盛,为卸去那滚滚不断推涌而来的雄浑劲力,不得不滑步后移,飒一声退出十七八尺外,那玄麻布披身之人同时背撞磨坊门墙,砰然大震,脸色由灰而红,吐出一口血。

    “天龙旗!”彪悍大汉移身之势骤然而止,脑后旗影晃闪,分剥雨帘,朦朦胧胧的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披风飘袂,目如龙瞳。

    那人冷哂道:“传闻霍力王曾得殷大教主传授一招乾坤大挪移手法,那么你就是霍力王?”那彪悍大汉暗觉此人话声有如寒针刺透耳膜,竟激起内息一阵飘摇不定,不由蹙眉道:“大天龙还是盛天龙?”

    先前与他对掌吐血的那人缓缓从墙影中现出一张龙形之脸,须发戟张,面红如朱,瞪着雨中那彪悍身影,话声一凛。“果然不愧是魔教年轻一代的绝顶高手!为卸去你这招乾坤挪移力道,盛某看来是吃了亏。”

    “然而盛天龙……”彪悍大汉把目光投到那龙相面容上,稍一定睛,旋即移向后边那头额崚峋之人,“再加上大天龙,或许还有霸天龙……”说话时眼光扫视四周的幢幢人影,语声微涩,然而豪气不减。“八百龙天字号十三位护旗使看来全都到了齐,吃亏的恐怕还得是我!”

    “八百龙,”那头额嶙峋之人眼光移视磨坊顶上,话声低沉的道。“与拜火教没有恩怨。”

    李逍遥爬在泥泞中一时起不来,突然间听见磨坊内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有个女子的惊呼声嘎然而止。他心中挂念灵儿,倏然间闪出一丝不祥之念:“惨叫的声音虽是个男的,可是另外那声惊呼……难道是灵儿?”想起灵儿与他失散时似与关先生、大刀敖等数名男子在一起,情急关乱之下,哪顾得多想,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抢身奔入大门。

    先前守着门口的那两名八百龙好手在彪悍大汉手下吃了亏,一时犹未缓过神来,虽见有个瘸腿少年踉踉跄跄地往门里冲过去,竟没出手拦截。然而李逍遥想要顺利进门也不可得,盛天龙瞥目射向他的背影,待要劈空发掌把他毙了,忽然间感到心头一凛,不由微转面孔,与那彪悍大汉投来的两道精气四射的目光触个正着,那一道劈空掌迟疑的竟没发出,而是转而蓄势戒备他心目中真正不可忽略的劲敌——霍力王。

    便只是这一迟疑的间隙,李逍遥已撞入大门,漆黑中突见旗影急晃,闪出一人,迎面挡住去路。李逍遥情知此又是一名八百龙好手,不等那人探手来揪,脚下一滑,仿佛要跌,却巧换步法,出其不意的从那人肩畔晃了过去。风魔玄衣神的独门步法屡创奇效便是在这出乎意表的一霎那间奇峰突起,守在门里的那名天龙旗好手原非易与之辈,李逍遥身法虽快,但只晃到那人背后,未及跑开,那八百龙好手便反转胳臂,探手抓住他后背的衣衫。李逍遥心中暗叫:“没得玩嘹!”哪知便在这时,一道劈空掌力扫入门里,那八百龙好手晃闪的身影正巧撞上了那致命的一掌,荡跌开去。

    啵的一声裂响,那人中掌跌飞之时,五指一紧,扯去了李逍遥背心一块衣衫,将他也扯翻在地,也幸亏如此,那道劈空掌的余势才没要了他命。

    李逍遥滚倒在门边,眼见旁边多了一具尸体,才知盛天龙终是忍不住发出了那招劈空掌。然而盛天龙掌势未收,那彪悍大汉蓦地欺身而近,觑中虚处,发掌按住了盛天龙后背,劲力未吐,背后落下一只龙爪手,抓住他腰眼的要穴。雨丝飘洒而开,现出大天龙那头额嶙峋的脸廓,蓄力指端,沉声说道:“霍力王,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彪悍大汉话声嗡然的道:“不想盛天龙第一个没命,你们最好也别轻举妄动。”话声未落,盛天龙回掌按住那大汉胸侧,冷哼道:“光明顶的人,凭什么为傲家的人拼命?”那彪悍大汉不由微怔,“傲家?”

    “我才不管谁家,最要紧得找回我家的灵儿……”李逍遥料想八百龙投鼠忌器,一时未必便敢与那彪悍大汉翻脸,急爬起来,摸黑寻找灵儿身影,便在这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朗朗的长笑,有人说道:“天下是一家!”

    大天龙虽制住了那彪悍大汉,哪料他自己的背后也多了一只手掌,雨中现出一张清正的脸孔,虽是斗笠蓑衣的打扮,仍掩不住那一身雅致的神气。大天龙不由变色道:“出道多年,从来没有人能够挟制我。”背后那人道:“我是例外。”大天龙一时惊疑不定,前边的盛天龙面孔微侧,瞥见了那人从滴水如帘的笠檐下露出的一张清雅如玉雕般的脸,顿时认了出来,嘿然道:“原该想到,‘天下一家该是谁家的口号,原来是侠王府的宋九州!”

    大天龙不由动容道:“别号‘剑舞九州的宋罡?”李逍遥在门内听见,突然想起丁鹤,不由心念潮生:“又是一个‘侠王府的,从丁鹤的未尽之言想来,多半应该着落在他们身上打听我爹娘当年的事情。”

    那清雅之人微笑道:“‘剑舞九州岂敢?不才正是宋罡。”大天龙仍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冷声问道:“你不是使剑的麽?剑呢?”宋罡道:“剑在。”话声甫出,袖口中剑若灵蛇出穴,迅光急吐,竟伸展逾七八尺,剑头寒芒犹迸射近丈,便在惊虹掠目间一展而长,擦着大天龙颈侧疾划,穿过彪悍大汉耳边,直射最前边的盛天龙。那三人原本相持不下,宋罡突然出剑如电,竟同时猝袭三大好手,盛天龙、大天龙以及那彪悍大汉各皆矍然,不得不撤掌跳身闪避这突如其来的犀利剑芒。

    其实以宋罡的武功原也与那三人当中不论哪一个相去不远,若以一挑仨,根本不敌。只是那三人先已各受钳制,哪有余力旁顾,宋罡剑出猝然,仗着招数精奇,意在排解这三人的纠缠之势,巧妙分拆而罢,便即移身丈外,含笑道:“得罪了!”话声未落,四下里数面旗风急荡而拢,六块藤甲牌夹护手刀推进合击,旗影中有人喝道:“弃剑!”

    “却是要給宋某人来个下马威不成?”宋罡含笑说了一句,拈刃弹剑,一时间刃光游掠,烁然旋扫一圈,劈剥声响,六面藤牌同时崩裂,碎旗裂帜,光影明灭。那六名遁甲旗兵惊呼而退,复又隐入雨帘。宋罡拢手于袖,瞬间收刃,不露半点锋芒,微笑道:“承让。”

    大天龙和盛天龙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讶异。“似是软剑。”

    江湖中不乏使软剑的人,惟此道方家才能使唤得游刃如龙,收发若灵。“剑舞九州”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李逍遥对拳掌功夫的门道并不熟悉,却识得剑法的好坏,眼见那宋罡露了一手高超之极的驭剑手段,不免要喝一声彩。正回头望着门外,漆黑中有个女子的娇嫩声音又低低的惊呼一声,随即转为啜泣。

    李逍遥寻声望去,借四下里刃光闪烁,只见磨坊西墙靠北一隅有个盘腿坐地的人影,旁边一个蓬头散发的少女扑在一具死尸之旁,哀叫:“爹爹!”李逍遥见那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生得瘦弱,模样亦甚褴褛,并非灵儿。他不由微起失望之感,旋即瞥见墙壁和地下投映刀剑的寒光,不时有持刃凛立的影子随光影明灭。昏暗中有人说道:“卫天玄,识相的把洛书牌交出来,否则你便和那艄公一般的下场!”

    墙影中那坐地之人垂手抚合膝畔那死者未闭的双眼,低眉之际两鬓苍然,叹道:“做人应当‘临难勿苟免,连这位艄公都识得此道理。萍水相逢,彼此之间连姓名也不知,竟为他船上一位避风之人徒送性命!”

    李逍遥暗觉面前杀机隐现,仿佛又有个旋涡。但却不晓得这些都是什么人,不免愕然而望。那艄公的女儿虽心伤其父惨死,但当仇人的声音传来时,她竟倔强地止泪,仰面怒视楼廊上高低参差的几个人影,其中一人手里斜垂的刀还在滴血。

    “牛耕田,马吃谷,老子赚钱儿享福,”那坐地之人伸手把小姑娘拉到身边,憬然道。“在不老河我答应过你爹爹,为报他救我脱险之恩,我自当厚待他的后人。霸王卸甲这三个穴分主富、贵、智,阴数十八年为一限,过此大限之关,可换得百年运数。当年我受人谋害,幸遇恩公李仙风所救,三穴其一已足相报。我膝下无嗣,烟火自断,无非天意之谴。于不老河蒙这女娃娃的爹相救,记得他说:“我知道你是风水大师卫天玄,你若执意要回报于我,请念在我历代穷寒交迫,指点迷津,让我的后代不再受饥馑之苦。‘如今我无以为报,愿以富穴葬你亡父遗骸,将来你若能发达,莫忘了周济李恩公的后人……“”不会这么巧吧?”李逍遥只道这事不关己,哪料那卫天玄竟说出这番教他心情激荡的话语,一时不由怔住,难免又疑心自己会不会听错了,或者卫天玄口中的恩公另有其人,只是与他父亲同名同姓而已?

    正自心神晃荡,只听那小船女止泣问道:“为什么要周济李家后人?”卫天玄道:“李家先人有感于富贵不能长久持运,自己选择了‘智穴,只是后人难免要受些风霜劳顿之苦,伤痛离乱之恨,历劫而悟道,原也是天意使然……”

    李逍遥大生感慨:“原来我和婶婶天生劳碌命,全都因为这鸟厮乱搞风水名堂!你妈哎,干嘛不把我李家先人葬进富贵宝地,偏选什么智穴,搞得这么没油水!”一时心神不宁,几乎没听清卫天玄接下来的话:“你叫什么名字?”李逍遥只道问他,正要抢答,那小船女低声道:“奴叫马艳红。”

    “艳字冲煞,虽合大富之象,不合地星阴运,为渡十八之劫,从今起你得改称‘燕红,十八年后方可用回原名,”卫天玄喟然道。“艳字通朱,不论怎么改,将来你有你的命运,原非我能算到。只盼你不忘我今日之言,将来记得回报我恩公的后人,免得我泉下不安!”

    马艳红问道:“恩公的后人叫什么名字?”卫天玄微微仰面,目中流出回忆之情,说道:“易星前他叫李逍遥!”李逍遥心头激动,几乎忍不住要蹦了过去,但听那船女马艳红问道:“什么叫‘易星?”卫天玄犹未回答,楼上那人冷哼道:“你鬼话连篇没有用,交出洛书牌,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

    “钩玄决疑,廷争面折,我这一生没有做到。”卫天玄冷笑道,“朝廷奸臣当道,民间群魔乱舞,卫天玄自问无力折冲樽俎,这失败的一世不要也罢!”

    “好!便先宰了这小丫头,看你的掐算靠什么兑现——”楼上那人拍手击柱,霎间杀气大炽。李逍遥不由暗吃一惊,心想:“不问有没回报,我终是不能眼见着这小姑娘被人伤害。可是我怎么才能救得他们?”只见卫天玄把那小船女拉到身后,仍端坐于地,仰面说道:“骁天龙,我坐西北角,便是坐定了生门!”

    楼上那人被他喝破了身份,不由一怔。李逍遥双目渐能适应磨坊内的昏暗,睁大眼睛瞧见卫天玄短发方额,形貌不凡,虽在落难之中竟也自有一番风仪,他不禁心道:“这风水先生老虽老,那一款板寸头倒是修剪得好有型。只是这家伙忒煞迷信,说什么坐准了生位便能不死,合着是逗自个儿玩罢?”

    蓦然间只见一道剑光射下楼来,却是一名披玄汉子斗篷飘飘的杀向卫天玄面前,势要挑战他所称的“生门”,只一眨眼间,利刃已刺近那小船女喉前,眼看就要血溅五尺,李逍遥不知哪来的勇气,脚下步法幻变,闪身伸手,在使出飞龙探云夺刃手法的同时,风魔神腿也自发出,从前在家只道乍出江湖便能凭一己之愿横行无忌,岂料真临事时,竟一再遇险受挫,哪能如愿?

    那使剑之人乃是天龙旗中的前锋好手,李逍遥虽使出两大看家招数,想要空手入刃,阻止杀戮,又岂是易事?那使剑好手早已防备李逍遥从旁干碍,横转剑锋,自上划下,宛如天錾纵贯,势要立时断他手脚。李逍遥眼看自己无异于把手脚往剑刃送去,突然间惊出一身冷汗,想起婶婶传授飞龙探云手时的话语,然而为时已晚,欲待缩手收足自是不及。

    谁想便在这一刹那间黑暗中蓦地只见冰光荧闪,那使剑好手头上一粒微芒稍闪即隐,原本削向李逍遥的那招剑法忽乱。李逍遥也算见机得快,虽没瞧清怎么回事,但在间不容缓之际,为免那剑士重整招势来袭,探手如电,先一拳狠击下颏,将那人打得上身一歪,但没等跌倒,李逍遥已使出飞龙探云手抓住那人握剑的手腕,五指扣脉,扯到身前。连自己也搞不清究是怎样一擒得手!

    楼上的几名八百龙好手俱都眼尖,同时移目望向屋顶,寻到那粒微芒的来处,骁天龙道:“冰魄雪萤针!”

    李逍遥虽不知何谓“冰魄雪萤针”,但手握那人腕间,身躯相挨,顿感那中针之人体肤冰凉,甚是诧异。卫天玄似有所料,冷笑道:“我说过,西北是生门。”那小船女却在李逍遥夺刃之际痛哼一声,李逍遥转脸一瞥,才知那支剑尖划伤了那小船女右肩,衣衫裂开一道血缝,一时不晓得伤势深浅。

    李逍遥未及细看,四下里旗影乱目,稍晃即隐,幻出四支长剑,前后逼进,左右夹击,立时将他困在中间,只待四剑合刃便绞断他的头颅。这时屋顶又有针芒破空,显是有人要替他解危,然而骁天龙已有防范,横挥天龙旗,曳空卷去了那几粒微针。

    李逍遥并不晓得有人发针欲救不成,眼见四道利刃灿闪而至,性命关头,大叫声中,仍持那中针之人的手腕,未及抽剑,就手借势,一招“不知所措”的剑法乱扫过去,他手上只要有剑便能每出异数,随着一圈寒光荡闪,四支长剑落地,那四名八百龙之人同时手腕溅血,自是握剑不住。

    然而剑落之时,那四人另手拔铳,齐飒飒的指住了李逍遥的脑袋,这一下变生倏然,李逍遥不由呆住。

    面对黑洞洞的四根大口火器,李逍遥睁大的眼瞳里火引溅焰,腹中真气偏生急提不上,自知无法过这一关。但听得头顶哗啦一响,碎砾断木纷落,倒撞两人下来,趁那四名持铳擦火之人不禁仰面惊望之时,李逍遥把脑袋一缩,正要钻窜出去,屋顶上砸落两个湿淋淋的人顿时把他们几人全压翻在地,滚做一团,便在黑暗混乱中不知谁发了火铳,砰砰巨响。

    李逍遥一时顾不上察看有没中弹,把剑乱撩,挥断几只持铳的手臂,那几人痛呼声中,梁上雨帘洒落,飘下一个人影,半空中回收长枪,骁天龙随即撞破楼栏翻跌落地,腹间血流如注,一时挣扎不起,只是目眦尽裂地瞪着那从天而降的持枪小将,嘶声说道:“就算你护定了卫天玄,也挽回不了你们傲家注定灭亡的命运!”

    卫天玄突然微微一笑,在昏光明灭中说道:“从大筝龙在此间发现我藏于磨坊地窖开始,我便料到他必以放筝方式向天龙旗招援。然而傲家只要有一人在这里,八百龙不论来多少人都注定不能得逞!”

    李逍遥隐隐明白了一层缘故:“原来那几个放风筝的人发现了卫天玄藏身于磨坊里,是以向附近的同伙报信来着。又或者是在探察什么,总之这一连串事情我都懵懵然,搞不太清楚其中原委。比如说八百龙要抢的那个‘洛书牌不知又是什么东东?”

    骁天龙瞪着卫天玄,目光绝望,嘶声道:“就算你不交出洛书牌,可是河图不在,你也休想帮傲家找到霸王卸甲的真正龙脉!”卫天玄粗喘片刻,面色黯然,口角滴血如数缕红线,缓缓的说道:“北庭傲家注定是霸陵贵穴之主。”言毕垂首,那小船女突然惊叫一声,说道:“血!”

    然而卫天玄已不能言语,那小将探身一瞧,变色道:“他中了火铳!”李逍遥不由一怔,心道:“不是说坐定了生门就没事儿吗?”那小将突然向他招手,说道:“你是大夫,快过来瞧瞧还有没得救。”

    “没得救了!”李逍遥察看伤势之后,留心瞧了瞧卫天玄所坐的方位,方才明白:“他把身体挡在这小船女前边,給了她生路,自己却陷于死地。那一铳定然是刚才不知谁混乱中发射的,原是要杀我,没想到……”叹了一口气,突又觉一事纳闷,不由抬脸望了望那小将。

    那小将只是跺足,神情懊恼,说道:“还没问出洛书牌的下落,怎么能死?”李逍遥虽也叹惋来不及向卫天玄探问有关父亲之事,听那小将话声娇嫩,不由又转头瞧了瞧她,说道:“非要等问完了话才能死,那不成了儿戏?你以为过家家啊?”那小将一对明亮的星眸转到他脸上,伸手推了一推他肩,催道:“快救醒他!”李逍遥挠了挠头,想起身上备有还神丹、醒狮昙等急救药物,说道:“试试看吧。”那小船女在旁边泪眼晏晏的望着他,央道:“你……你是大夫,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快救转卫伯伯嘛。”

    李逍遥取药施用,说道:“大夫管医,阎王爷管生死。”用药既毕,卫天玄一时昏迷未醒,李逍遥替他敷了止血散,转眼又被血水冲淡,那小船女忙以双手按住卫天玄伤口,帮李逍遥合力包扎。李逍遥见卫天玄脸色毫无好迹,暗觉棘手,不禁想念灵儿:“若她在此,或许比我有办法。唉!”瞥见小船女目有忍痛之色,原来她肩头的伤口也在流血未止。李逍遥“唉”了一声后,心道:“先替这个包扎。”撕布上药,倒也麻利,只是手脚不轻,那小姑娘几番吃疼,但都忍住,不叫一声,只泪水在眸间转动,显是也忍得辛苦。

    那小将在背后催道:“快些,外边就要打进来了。”李逍遥道:“没那么容易吧?要打进来得先过霍力王那一关……”话没说完,飕的一声掠响,那小船女惊呼倒跌,竟被一条套索勒翻拽飞了去,李逍遥转面瞧时,只见门外晃入一人,收扯绳套,揪那小姑娘在手。

    那小将眼光投去,微一蹙眉,凛声道:“又来一个不知死的!”李逍遥定眸辨出那人也披麻罩面,身上缠绕绳索,纵横交葛,宛如披网,观其服色装束也是八百龙中人。没等那小将挺枪上前,那人翻手拉索,勒紧了小船女的嫩脖,眼露杀机的说道:“你杀我还要多走几步,我结果这小丫头不过是举手之劳!”那小将原本就要冲上去,闻言不免一下犹豫。

    李逍遥心下纳闷:“怎么搞的?都没人挡一挡就这么給人闯进来了……”刚想起那彪悍大汉,那大汉便从门外闪了进来,湿淋淋的站在那小将面前,双目似要喷出火般。李逍遥一时未及在意那大汉神情有异,一见这好手跟了进来,不禁欢然道:“你来就好了……”

    “好极了!”那彪悍大汉垂在腰侧的双拳一紧,浑若没看见李逍遥般,只瞪着那小将,涨粗了脖子,话声瓮瓮的道:“听说傲雷的军队最近大有斩获,我也要捉一个傲家的俘虏,若是掂得出份量,便拿来交换失陷的棒胡大哥!”

    李逍遥闻言一怔,那小将握枪的手微紧,冷然问道:“是谁说我们捉到了棒胡的?”那彪悍大汉怒目喷焰,握拳不答,背后的血嘀哒嘀哒的掉在脚后的地上,拌杂雨水淤泥,神情显得悍恶而可怕。李逍遥原本盼望这大汉进来帮忙救那小船女,哪料竟会横生波折,这大汉一见那小将,立时便浑不理会旁边的一切。

    楼廊上光影微晃,格的一声低响,多了一个头骨嶙峋之人,正是大天龙。李逍遥仰面之时,大天龙话声桀桀的说道:“拜火教最年轻的长老对傲家最难缠的小辈,这就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全是新鲜出炉,原该有机会擦出火花!”李逍遥暗料必是这伙人在搞鬼,心中暗骂:“擦你妈的屁屁!”旋即另一边楼道传来轻轻击掌声,现出盛天龙缓步漫行的身影,笑道:“总算渐入佳境!”

    李逍遥忍不住问道:“什么‘渐入佳境?”盛天龙回顾左右,笑言道:“就是好戏终于要上场的意思。”那小将不由冷哂道:“从兰陵渡到苦水铺,戏不是一直都演得热闹吗?”

    “那不同,”盛天龙背后晃出一个尖脸老儿,阴冷的说道,“打棒胡,谈不上有大战事。因为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局面一边倒,傲军胜得毫无悬念。那场仗还没开打就已胜败判明,大家只是等着看棒胡将会输得有多惨而已。可是眼下就不同……因为那场仗你们两家根本没机会面对面就已尘埃落定,然而这一场——”话声一提,回荡四壁地说道:“谁赢了才能活着走出去!”

    那小将目露讥诮之意,冷然道:“有你们操盘,恐怕赢了的也未必有命走出去。”

    “那不同!”那尖脸老儿道。“八百龙与拜火教没有恩怨,若是霍力王想走,我们不会有异议。”

    这话的弦外之音,那小将如何听不出?却只冷眸一扫,目光移到那彪悍大汉脸上。等待着一战。

    “自来鹬蚌争,渔者利!”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高叹,似是宋罡所发,但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此间人人皆知,拜火教与傲家自来是水火不容之局,两方的人既碰上了,岂有善罢之理?

    李逍遥见那小将虽似带伤不便,偏不肯示弱于人,他不禁又望向小船女那边,担心那个八百龙之人趁乱下手害了这小女孩,低声哼了一句:“你们要打架便打,我自去救人。”提起长剑,不料先前那个中针毙命之人手握得紧,竟死也不松,急拔不出剑柄。

    那小将听见了李逍遥从背后说的这句话,转头看见他正拖着死尸满地甩,仍抽不出死人手里的剑。那小将足影微摆,起脚踢去,虽似轻描淡写,却把那死尸紧握不放的手踢得脱开了剑柄。李逍遥探手抄空,只听飕的一声响,剑光如电,倏地射进门边那挟持小船女之人的腰间,血雾荡开。那人痛呼一声,转头便往门外跑。李逍遥见小船女仍在那人胁下,急欲追去,突然间听到卫天玄在背后发出一声粗喘,终于透过气来。

    前边虽有彪悍躯影挡道,那小将却直纵而起,拔身掠过横梁,飘然撞出屋顶破洞之外,竟绕开那彪悍大汉,犹如轻燕落地,已在雨幕中横枪挡住那挟持小船女之人的去路,这一霎间所显露的高明身法顿时令人无不哗然。嘭一声大响,墙壁也破一个大洞,宛如一个彪悍的躯形。

    李逍遥刚说一句:“大个儿,你都不够酒喝还打什么劲儿?”那彪悍大汉已从破洞里直挺挺的射到了雨地里,隔着中间那逃不掉的人,与那小将冷目相瞪,却说了一句:“你的眼神比烈酒更烈!”

    这倒说到李逍遥心坎中去了。但他更想加一点修辞:“那小女将的眼神更像加冰的烈酒。”

    “快去接应索云龙!”两边楼道上衣风急掠,李逍遥眼前一花,屋中已没剩别人,天龙旗却在磨坊外雨中猎猎劲响。

    李逍遥正要跟出去观看,手臂忽紧,低眼瞧见墙边伸来一只血迹殷然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卫天玄双眼在昏暗中瞪着他,一时疑云满布,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我?”李逍遥两眼不由一瞪而圆,指了指自己鼻子。卫天玄目光打量他,虽在昏暗之中,也能看到那双疑问的眼瞳。却粗喘着说了一句:“小兄弟,先前见你似乎使过一招‘飞龙探云手!”

    李逍遥道:“不是似乎,而是确乎。”卫天玄眼光一热,上身吃力地挺了起来,把双眼靠近,似想仔细地瞧清面前这个大眼少年,话声微颤的说道:“真的是故人之子?”李逍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也没想到这么巧。但正巧我就是!”

    卫天玄瞪着他,说道:“可是恩公的眼睛似没这般大……”李逍遥道:“或许是我妈那儿遗传来的。”蹦着舌儿道:“眼大其实也不太好,风沙容易进来那也罢了,更要命是在黑暗中,许多对光有兴趣的小虫子总是误以为灯,而且有两盏这么齐……”卫天玄仍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喃喃的说道:“你爹妈叫什么名字?”李逍遥飞着舌头道:“我爹的名字起得不太好,叫李仙风。至于我娘,不知道方不方便跟你说?”咽了一口乱涌的唾液,撂舌道:“其实说了也不要紧。我老母叫花不败……啊不对!该是花莫愁才正确……”

    卫天玄眼露追忆般的哀思之情,“你娘是花不败的姊姊。”

    李逍遥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乱瞪大眼,愕然道:“名花流教主花不败?”

    “从来不败的花不败!”卫天玄沾血的手微颤,话声渐促。“花家三秀,那年大汗择地起造皇陵,我进宫侍奉听差,见过芳洌皇娘。她是花家三秀的长姊,事圣前闺名叫做花解语……”

    李逍遥拍腿乱笑,咯咯撒舌道:“照你这么说,我该进宫去认亲戚了是吧?都不信到笑——我大姨妈是皇娘?那我大姨父……”

    但见卫天玄眼光中乍现的几缕神采渐暗,李逍遥不由担心他说话间就会断气,忙道:“你要是能活着給我做个见证就好了,要是没你,我姨爹还不轰我出来?”卫天玄道:“霸王卸甲之穴深合河洛天象之数,当年我大师兄……唉!其实风水堪舆之学也要择人而传,心术不正者戒之。霸王卸甲的龙脉虽有富贵王气,然而阴穴所在极是不祥,葬陵其间,虽保一时之浮华,可却是以天下无数苍生流血涂炭为代价。”说着又叹息难继,李逍遥挠头想:“说这些风水名堂我没兴趣知道,令我好奇的是那大姨爹……”

    卫天玄嘴角溢出血沫,艰难的说道:“当年起了一场争端,师门生变。便在那时,河图不知所踪,要找到龙脉所在,须有河图经纬以及洛书牌!”李逍遥道:“那我姨爹……”卫天玄吃力地探嘴到他耳边,粗喘着说道:“洛书牌……洛书牌在……河洛……河洛……”李逍遥正听得莫名其妙,卫天玄突然噗的喷出一口血,瘫倒于墙脚,眼光已然涣散。

    李逍遥吃了一惊,急忙俯探气息,卫天玄口唇枯裂,微微翕动,却发不出话声。李逍遥见他眼神急迫,似是要他探耳近去。他便试着照做,隐约听到卫天玄低弱的说道:“岳扬眉……岳扬眉他……不可……不可……”却说得断续零星,李逍遥无法揣明其意,想起刚才好象提到河图经纬似也不可或缺,而那小女将甚是关心卫天玄所知道的事情。李逍遥难免也有几分好奇,便问道:“那……河图呢?”卫天玄头撞墙根,两眼一翻,瞪着屋梁,就此不动。

    殊不知在黑暗之中,柱影后有一双眼睛悄悄的瞪着李逍遥的身影,当他猛然转首扫视时,那双眼睛又闭上了。李逍遥朝卫天玄的尸身发了一会儿呆,心情沉郁。再转面时,见到刚才带人逼迫卫天玄的那个名叫骁天龙的人已趴地不动,似已咽气。李逍遥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道:“死人真多!”

    又瞧了瞧卫天玄的躯影面廓,心念丛生:“到底怎样认识我父母,当年的事情我好想多知道些,可是卫天玄死得倒干脆,没跟我交代清楚,反而留下了一通没头绪的屁话。只好靠自己去摸索……”挠了挠头,又觉懊恼:“究竟洛书牌和河图是怎么回事,什么模样,我也不了然,怎么找嘛,见到了也不认识呀。只好找个机会问问那小鞑女,不行!搞不好她会杀我灭口,还是问灵儿乖乖女保险些……唉,说到底还得先找回灵儿。”

    想到灵儿,再也呆不住,正要撑起身来,后脑突然吃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在地上翻滚得几下,脸朝卫天玄那边,迷迷糊糊的只见有个人蹲在尸体旁乱翻,似是急着找什么。

    李逍遥后颈一阵剧疼,宛如砸折了骨也似,隐隐感到这一下挨得虽狠,那人手上却也没甚内力,待视线的模糊之感渐减,见到头边有两半砸裂的砖块,心想:“哦……刚才被人拍了一砖。”啪一声响,眼角吃痛,原来那人搜出一本书,乱翻几下,反手抛掉,却摔在李逍遥脸上。“哎呀,我的眼睛……”

    那人从卫天玄身上再也搜不出什么,显得既急又恼,跺脚起身。刚转头,脸上倏挨一砖。

    李逍遥眼看着砖头飞过去,旋即那人惨呼地捧脸狂奔,蓝布长衫的影子从视线里消失。他才哼了一声,起身说道:“回拍你!”唾了一口,揉头咧嘴,因见手指上沾着些血,便要撕下书页擦拭伤处,拿起那本书一瞧,借电光闪耀,辨得书名是《卫氏易演》,似是有关说卦的手记。原本不感兴趣,正要弃之不理,眼光触及卫天玄解襟散怀之状,转念间突想:“那鸟厮急于要搜找的物事多半与卫天玄所说河图洛书有关,却不是什么卫氏易演,毫无疑问这书没多少价值。有用也不会丢我脸上,咝……你妈的砸我眼睛好疼!”取出一小瓶金宝眼药滴在痛处,乱眨大眼,又思:“然而这本别人不稀罕要的书或许能有助于帮我多了解一点什么是河洛天象学说,更或许里边可能提到河图洛书到底是什么东东。所以……”先收起来,待有时间才看。

    顺便收好眼药水,手从兜里摸出几帖伤药,蹙眉寻思:“刚才那搜身贼是啥来路?瞧他服装扮相也不像八百龙中人,又似乎不会武功。怎么混进来的?”擦过了后脑勺砸伤处,稍一凝思,记起刚才偷袭他的那蓝衫人似乎长有一对浓黑的粗眉,只是昏乱中未及细看,便能瞧得分明也不认得,因为这人他从未见过。

    幸而李逍遥先前瞅隙儿服过了还神丹之类复元良药,方能支撑得下来。但他仍感不支,取定神丸含于嘴里,施咒收缩“乾坤袋”时,不小心掉出一个酒袋,拾起一闻,原来是雄黄酒。

    他饮了一口提神,心道:“都忘了我身上有酒……”一道剑光如雪练,蓦然间穿破漆黑的壁影直掠而来,寒刃映颊,李逍遥登吃一惊,方抬眸间,只见青衫飞扬,从磨坊后边的窗子跃然而入,瞬间即逼至身前,他双眼不由睁大,认出那张掩映在薄纱笼里的秀靥,失声而叫:“小姨妈!”

    脸上随即挨一耳瓜子。不用说那突然闯进来的青衫女郎正是曾在兰陵渡与他结下梁子的剑客小桃。

    她寒着脸道:“交出来!”李逍遥含着那一口未及吞下肚的酒水,咕噜噜道:“要啥?”小桃道:“卫天玄的东西你拿不起!”李逍遥含含糊糊道:“啥东东?”剑客小桃道:“洛书牌!”李逍遥瞪眼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拿了洛书牌啦?”小桃长眉一轩,寒声道:“我看见你收了一本书,休想抵赖。交出来就饶你狗命!”

    长剑抵喉,李逍遥不由缩了缩脖,反手掏进裤头里,拔了半天,摸出一本翻得皱巴巴的书籍,朝那剑女面前一伸,说道:“是这本吗?”小桃瞪大眼睛一瞅,立时俏面大红,素手飞扬,甩他耳光,嗔道:“什么东西!”李逍遥脚下步法轻换,滴溜溜一转,避过那一巴掌,笑道:“好东西噢——此是王晶作品,对人类繁衍举措中各种强行方式的趣味性展示很有见解哟!”

    话声刚落,剑光便掠到喉前。小桃沉下俏脸,说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李逍遥忍笑道:“你哪只眼见过狗嘴长象牙的?”小桃冷笑道:“那你承认自己是狗啦?”李逍遥含酒嗽口,嘟着嘴腮说道:“狗勾有啥不好?在没小姨父抱的时候,想必寂寞难耐时你也会盼着有只跟我一样机灵可爱的狗勾抱抱。”小桃头脑没复杂到能够从这句话中味出调戏之意,摇头道:“少废话,再不交出洛书牌,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她说官话的口音带有掩不尽的江浙味道,却偏要卷舌做作,李逍遥暗觉好笑,说道:“你啥时对我客气过呢?不过你若对我客气些,或许我会‘投桃报李也说不定哦。”他故意模仿这青衫女郎发音不正的口气声调,心下暗乐:“‘投桃报李这句成语用在这里真是太有水平了!”

第十五章 河图洛书(四)[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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