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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好花堪折(四)[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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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逍遥看出她似受不轻的内伤,虽说不明所以,好在伤药不少,连忙调給她服用,待得脸色趋缓,于文凤不顾喘息未定,连忙从右臂卸下一道树皮也似的厚套。李逍遥奇道:“这是啥?”于文凤抚胸低首,又喘一会,才望着那块斑驳黝黑的粗皮套,说道:“先前师父劈开那株矮树,里边竟有此物。你……你叫我走开时,我无意中见到,觉得像是腕套,便带上瞧瞧。刚才无意中发觉它居然能够顷间生出极大力道,似……似是藏有灵异之力呢。”

    李逍遥拾起来瞧,觉得似属树皮所制,除了坚韧难裂之外并无其它异处,但却想起于文凤这等娇弱少女刚才竟能把崔灭败摔得那等遥远,若非因为此物陡发灵力,那便无从解释。又联想到木三思先前也是这般撩臂磕开湛卢剑,连厉风行也被撞出甚远,多半也与此有关,但他一时难以觑明究竟,不觉惑道:“跟树皮一般,怎这般神奇法?”于文凤服下他所调配的理气还神之药,不须调息多时,渐感舒神些,喘气亦不似刚才那般粗浊急促,低声说道:“想必这就是‘木灵了。”

    李逍遥不由愕道:“你怎知?”先前他与木三思打交道,也听说此物,却仍有不明白之处。只见于文凤取出两包蒲叶所裹的物事,递給他瞧,说道:“看,我还捡到一些稀有药材,里边除了止血草,尚有神芝、九节菖蒲……”她在蜀山也曾学过一些药石之术,自能认得。李逍遥忙问:“有没财宝可捡?”于文凤低头微笑道:“要财宝何用?不过……那边好像还有些杂物散乱于地,没来得及一一捡拾。”抬起眼时,李逍遥已奔到那边去了。

    于文凤慢慢起身,走过去瞧见李逍遥蹲在迸开的树穴旁,脚边摆着他翻寻出来的几样物事,却全是先前木三思穿戴之物,无非破袍、木鞋、藤甲之类。他只道里边还有宝贝,探头搜索一会才拔身而出,恼道:“没了!这木三思倒是穷得可以,只会花钱不会攒钱……”于文凤开解道:“这木灵已算得是上好的宝物了。据说此是神木林那伙妖道精心淬炼而成的超凡手部防具,戴上它可防止极大冲击……”把那几包药材和木灵递給他,轻声说道:“师叔若觉合意,便收起来吧。”

    李逍遥虽然想要,但也推辞得一番,说道:“这是你先找到的,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嘛?”于文凤妙目霎动,低声道:“你忘了?木灵和我不相容呢,刚才只带一会便已大吃苦头,说什么也不敢用了。”李逍遥叹道:“出于体贴之意,我只好帮你处理它了……那我收起来了?”于文凤含笑不答,微微的眨了眨眼,自无异议。连同那些药材以及杂物,李逍遥一古脑儿全席卷一空,幸有乾坤袋足以容纳得下。他不禁喜而叹慨:“不想乾坤袋这东东出乎意料的实用,只是我至今不明白它的原理……”

    却在不经意中竟连赎魂灯也收进袋里,于文凤想这些法器原本就是干冒风险找来給他用的,如今也归了他,总算物得其所。但她心里难免奇怪,那天她与黑水老鬼走后,李逍遥究是怎样活转来,此节自是不知。向李逍遥问起,李逍遥反问道:“那天你去了哪儿?”于文凤垂眸道:“我……我随黑水老鬼去帮你找赎魂灯呀。”那天晚上发生之事,李逍遥虽并不清楚,却也听了灵儿几句约略的叙述,知个大概。也知黑水老鬼已然惨死在荒林中,却不明白于文凤如何脱身。但听了她的简略回叙,方释疑团,原来那一夜于文凤和黑水老鬼刚出得天蚕圣殿不久,果然在桑林遇到太婆,黑水老鬼教于文凤先去桑园,他则留下来周旋,料想太婆若念及早年同为拜火教长老的渊源,谅她未必加害。

    “唉,没想到黑水老鬼仍是难逃太婆的毒手!”李逍遥悲叹一声,握拳捶地。直到这时,他才知黑水老鬼原来是为他而死,心中自有一番无以为报的沉重。于文凤道:“可我们究是也没能帮得上你的忙呀。后来桑林火起,我寻到赎魂灯后,好不容易逃到水道出口处,却又被地面大火困住,徒等良久出不来,眼看着时辰一点点的漏过,心中焦急万分……”

    李逍遥回想桑园地下水道之险,犹有余悸,九死一生逃出来,便是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去重走一个来回,没想到这一身娇气的小道姑竟为了他而不惜重回桑园,赴汤蹈火也无半句怨言。他心中震动,不禁说道:“于姑娘,你……其实你不必为我这等拼命,却叫李逍遥如何报答?”于文凤低眸道:“在兰陵渡那个地方,说不清谁为了谁……何况你也救过我们的性命。”李逍遥唏嘘了一回,心下仍对这小道姑的胆色感佩无已,想到她言及困于水火交迫的危境,问道:“那后来呢?”

    于文凤眸子微亮,俏脸似笼一层薄薄红霞,垂头揉弄衣角一阵,才说道:“那时我只道要死了,却遇到了他……”李逍遥不由奇道:“他是谁呀?”于文凤丽眸抬起,掠过李逍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望向别处,仿佛又看见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眸子放亮,容色更加照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从烟焰中走过来,眼光如冷冷的锋刃,但就是这样一个锐气凛凛的人把她从烈火中救了出去。

    “他救了我,”于文凤眺目夜雾迷离处,回眸时只见李逍遥蹙眉不语。她一时犹未反应过来,李逍遥忽道:“不好!”于文凤不禁奇怪,问道:“你……你说他不好吗?”李逍遥蹦身道:“我说我自己不好。哎呀,急!”于文凤哪里明白此是何故,只是瞠然。

    李逍遥心中叫苦不迭:“怎么突然这般尿急?想来多半是厉二侠刚才那一番鼓捣,使得残余毒性化做尿水……咝,憋得我!”其中苦楚自难向于文凤道明,好在林深树密,处处皆有可为,转身便跑。于文凤不知所以,跟在后面,问道:“却是要上哪儿去?”她虽是蜀山弟子,毕竟初涉江湖,离开了一干师兄弟,厉风行又走得迅急,却将她撇在这荒山野林里,难免徬徨无主,只得跟着这个年纪显然比她小些的“小师叔”。殊不知“小师叔”也自有一番突如其来的难言之隐,眼见她跟来,连忙摆手到身后,说道:“人有三急,且先借借光哦!”

    总算教这小道姑明白过来,李逍遥自是片刻不能迟耽,打着旋儿窜入树丛,立于一处斜坡高处,蹑身荫间,摸索片刻,眼见飞流直泻,不由大爽,身子激灵一下,舒出一口浊气,心道:“真是爽呆了!”低瞅流光飞射,不过数尺之远。顿时懊恼道:“不对吧,我会射得不如楚二那鸟厮远?”难免心有不甘,连忙蹦至高处,调整一下身形,这番鸟瞰下来,果然效果不同,端似李白绝句所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都三千尺了,这么有高度……”李逍遥登高远射之余,只觉胸臆大展,想起楚香玉仍在林间吊着,思忖:“幸好在小便时想起那厮,不然险些忘了提拎他同走……”这一趟直撒得好不畅快淋漓,不觉已有一阵耽搁,于文凤在不远处等他不出,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师叔?”李逍遥恼道:“急啥?我更衣哪有你们女娘儿更衣久,想当年为约李香兰去庙会听老生张学友卖唱,足在窗外等了她好几个时辰这么久……”于文凤哪里还敢多言,暗觉脸红,连忙溜开去,李逍遥犹未收势,正抖擞间,忽听得底下草声簌响,有人怒声抱怨,骂道:“走开!再不滚开捏爆你……没长眼吗?”

    李逍遥诧然乱望,急难觑明端的,一时刹不住势,仍将底下浇得满头湿。口中奇道:“谁呀?跟我打招呼吗?”

    正混乱间,忽见坡下火光晃闪,杀声震谷。却是一驾马车卷扬土尘,转出山坳,旁边有数人提刀剑追随卫护,但逃不多远,非但后边大群追兵涌近,缠住殿后那两骑厮杀起来,前头更有两帮埋伏道边的人提灯杀出,将那大车围个水泄不透。

    李逍遥心中奇怪:“哪来的一场厮杀?”正要多望一眼,底下草声簌簌窜响,跃出一个湿淋淋的黑衣人,杀气汹汹地拿刀乱砍而来,口中怒骂道:“王八蛋,竟敢拿尿淋我,反了你……”李逍遥收腹缩身,顺势一脚将那人踢个斤头,随即听出话声甚熟,忙问:“熟人哦……是哪个?”那黑衣人犹未跳起,于文凤从树后闪身抢上,发掌又将他拍倒在地,滚到李逍遥脚下,刚好照胸踩个正着。

    那黑衣人自忖也算得一把好手,挨了李逍遥那神妙莫测的一脚还没话说,但却没想到那娇矜矜的小道姑竟能随手一掌把他拍出甚远,不由又奇又怒。于文凤虽尚未习成绝艺,毕竟是蜀山厉风行门下弟子,手段岂同寻常,一般好手已非她之敌,原也不足为怪。李逍遥见她掌法精奇,不由喝声彩,心想:“只道蜀山自剑圣以下全是使剑行家,拳脚功夫却没怎么听闻。原来也是这般厉害!”

    正自赞叹,底下忽道:“咦,是你这小子!”李逍遥低头一瞧,却不认得,奇道:“你谁呀?”那人拉下蒙脸黑巾,露出一张尚算方正的瘦脸,两人对视之下,李逍遥认了出来:“陈有亮,你这厮跑来我下面捣啥蛋嘛?”那黑衣人正是打过几次交道的陈友谅,只不过老被李逍遥叫错名字,但也不放在心上,待李逍遥收起那只脚,陈友谅起身便来追卯他头,怒道:“小王八,被你淋一身尿了!”于文凤正要发掌,李逍遥先已拎住陈友谅,笑道:“没事没事,这哥们儿跟我熟。”陈友谅作声不得,心下难免惊异:“怎么这小子变得这等了得啦?都欺负不了他啦……”

    李逍遥放开他手,低头见到自身裤湿一大片,慌忙掩转,背对着于文凤,拉陈友谅问道:“你趴在下边搞啥鬼呀?”陈友谅扇开他的手,哼道:“没看见我们在打埋伏吗?”李逍遥心中一怔,愕道:“打谁的埋伏呀?”

    “九戈龙神,”陈友谅犹未回答,山坡下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有人哼道:“若不识相,你没命活着去见林天南了!”

    李逍遥不由奇道:“九戈龙神是哪个?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陈友谅朝底下呶了呶下巴,说道:“就是那个名唤龙辰的老家伙,他是林天南的老朋友。”

    山下鸾铃声响,现出一群骑马的人,皆戴斗笠,身披风雨氅,却并不加入战圈,只在道旁停下。李逍遥乍只道森林无边,暗愁不知要怎么走出去,待见眼前出现大道,才猛然想到:“咒木林已经破了局,是以不知不觉走了出来……”

    火星倏闪,点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吸了一口,红唇微启,轻喷烟雾,只见道旁一匹黑马之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骑者,面似剥壳光溜的熟鸡蛋,一双森寒锐目之上竟连半点眉毛也不生,埋头吸了几口旱烟,浑似没瞧见面前的厮杀,待抬起眼皮,一时杀气大盛,恹然道:“龙老大,当年你把我当家的赶出关东,今儿红鹰会找你算旧帐来了!”

    李逍遥不由惑道:“怎么又冒出这伙来了?听声音似是个女人……”陈友谅哼道:“这是红鹰会的鹰七姑,没想到她们也来趟这浑水!”

    场中有个黑衣大汉闻声转面,见道旁数十骑一字排开,骑在马鞍上冷眼观斗的全是清一色男装的半老徐娘,那大汉沉声道出那为首的无眉妇人名字:“鹰七姑。”那妇人翻眼望天,冷然道:“不必紧张,来的只是一群孤儿寡母!”那大汉瞳孔微收,沉声道:“来找老龙报仇麽?只怕不是时候……”鹰七姑吸了一口烟,微眯双眼,漠然道:“有的人虽然蒙面乔扮,可是掩不住脚上的官靴。”那黑衣大汉闻言一怔,低头瞧见自己靴子露了行藏,连忙缩进袍底。

    李逍遥突然认出声音,不由搔头道:“这为首的蒙面大汉不就是李思齐麽?却怎地在这里扮鬼扮马?”陈友谅低哼道:“我随李千户来,便是要清除一切隐患。为剿逆贼,双管齐下有何不可?”忽觉奇怪,转头问道:“小子你怎会认得李大人?”李逍遥随口道:“是我本家呀。”他指的是两人同为李姓,陈友谅却只道另有渊源,不由得肃然起敬。

    望着底下百来名黑衣人将一辆马车以及车辕之旁六七人团团围定,刀来剑往,长矛纷搠,厮拼得甚为激烈。李逍遥不由惑然道:“黑衣的全是衙门中人罢?但林大侠似乎不跟官府做对,怎么你们当官的反而要跟他的朋友过不去?”陈友谅哼了一声,冷笑道:“官家想跟谁过不去就跟谁过不去,用不着跟你解释罢?前年斗过倭寇和罗刹番鬼,去年找找天网帮的碴儿,今年打打邪教,就算下一场戏是要玩玩这些桀骜不驯的侠客,那又有何不可?”李逍遥只嘿了一声,摇摇头说道:“搞不懂你们!”

    于文凤毕竟年长得两三岁,读书见识亦较为多些,见李逍遥不明白,忍不住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他们行事之时竟然黑衣蒙面,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其本来身份,其中必有蹊跷。”此言说中了李逍遥疑心之处,不等陈友谅躲开,抄手抓住他手指,稍使力道,陈友谅顿时叫起苦来。此时李逍遥内力愈厚,手劲自非往日可比,陈友谅怎吃得消?

    “对呀,我也觉得奇怪……”李逍遥抓住陈友谅,大眼凑过去,瞪得他心头七上八下,忽问:“你们衙门行事怎么也学会鬼鬼祟祟啦?”陈友谅似乎不打算多尝逼供的滋味,没等李逍遥催加手劲,连忙说道:“正如两位所知,林天南并无把柄操于官府手上,又素有名望,我们要寻他的晦气,不得不……嘿嘿,不得不谨慎些,穿着官服就不好做事了。”李逍遥蹙眉道:“你们啥都想管,事儿多得掰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却招惹人家林天南干啥?”陈友谅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还不是为了丁情之事?”

    李逍遥一怔,不由奇道:“丁大哥招谁惹谁了?”陈友谅被他抓手不放,只好答道:“唉,我只知道丁情落入林天南手上,这就有如一个烫手山竽,他姑苏林家的太平日子不长了!”李逍遥哼了哼道:“倒行逆施!我看你们的太平日子不长才对……”想了想,问道:“那……跟底下这等拦路劫杀的行径有啥干系嘛?”陈友谅并不打算为官府多吃点苦头,忙道:“底下的马车里有林家的亲戚,我等奉命来劫道,到时候便是要逼林老儿拿丁情来交换……”李逍遥大眼瞪圆:“那就是脱掉官服干绑票了?怎么不標林月如的参,却为难人家亲戚多无辜……”陈友谅苦笑道:“捉林家姑娘虽够份量,要挟林老儿也大有说服力。可是……你以为那妞儿好捉啊?”

    李逍遥心想:“那妞儿确不好对付,而且身边跟屁虫多,急难下手也是有的。”点了点头,放开了陈友谅那几根肿起来的手指,却顺势卯他脑袋,哼道:“好男不当差。衙门有啥好混的,看你这家伙!”陈友谅生挨了一下,陪笑道:“说的是,不过我也只为混口饭吃罢了,若不是有个亲戚陈友定在衙门里当差,这双好靴也轮不到我穿。”心下委实懊恼,不免又暗觉奇怪:“这乡下小鬼怎变成如此力大了?”他哪知十里坡一别之后,李逍遥竟然机缘不断,自有不同造化。

    李逍遥随口调侃一句:“人家彭和尚四处招人呢,不如去报个名儿搞点事业罢,当啥官哪?”陈友谅眼眉一跳,心念急转:“啊,彭莹玉那反賊!”有了个升官主意,欺李逍遥年小,假意道:“却在何处?我要去报名儿……”李逍遥却不上他当,把脸一推,笑骂:“自个儿找去!报啥名呀?看你这鬼头鬼脑的样子,还不是想把人家提拎到牢里去?”心下却想:“反正我也急找不到彭和尚这偷船賊,最好是糊弄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起码也要教彭和尚在我船上坐得不安稳……”

    坡下斗不多时,黑衣人已倒了一大片。李逍遥瞧那几个护着马车的人越战越勇,四面掩杀上来的蒙面人虽多,那几人兀自游刃有余,各皆显露了好剑法,直教无人堪能逼近那驾马车。李逍遥喜好使剑,不免留意那四名使剑的汉子,但见另有一老苍头持鞭赶车,每当黑衣人欺近时,便以长鞭卷起掼开,或当那四名使剑汉子其中有人遇到凶险着数,这老苍头每以长鞭解围,倒也应付自如。

    李逍遥见这老车夫鞭法了得,手段之老练端的犹在林月如之上,揪着陈友谅打听道:“这却是何人?”心下暗猜:“遮莫是那九戈龙神?”陈友谅未及回答,护车的四个剑士中有一秃头老者唰唰几剑杀退与他缠斗的几人,回剑横于胸前,黑脸涨得铁青,转头向马车上叫了声:“孙大爷,这里有我们殿后,你老快送姑娘离此险地!”

    “姑娘?”李逍遥不由心念一动,大眼乱眨。“哪门子的姑娘?”

    那赶车老儿犹未回答,突然面色微变,长鞭扬起,在空中“叭”一声甩响,嘶哑声音叫道:“当心!”那秃头老者倏感身旁劲风习习,也知不妙,回首只见黑衣人阵脚大乱,却穿进十来辆前后各有一轮的怪车,座上骑得有人,风驰电掣般冲进垓心,顿时把一干黑衣人搅得晕头转向。

    李思齐认出那干骑车人的装束,不由目光微变,转头望向道旁那无眉妇人。李逍遥只道这伙黑衣人要跟红鹰会徒起干戈,孰料李思齐心念急转,反而约束属下,教剩余的黑衣人悉数让道,围而不攻,却放那十几名骑车少年飙入圈心。但见阵形忽变,最里头的自然是那驾马车以及几名护车的人,但被十来名骑车少年团团围住,最外一层却站了数十名左手提灯笼、右手抄刀的蒙面黑衣人,圈外则是那八骑一字排开的红衣妇。

    李逍遥瞧这情形甚是有趣,不由得便想多瞧一会,忽发奇想:“倘若马车里的姑娘是我家灵儿就好了。”随着一阵阵驱动声哒哒响过,那十来个骑车的犹如走马灯般围着马车大兜圈子,不时交替出手,红缨大刀挥舞冲杀,寒光烁成一片。圈子越兜越急,越转越小,突然间数车飞入圈心,来回冲撞掩杀,乱刀起落,配合无隙,李逍遥见他们刀法均属不弱,阵形又极严密迅诡,不免担心护车的一方难以应接。只听几声痛哼惨叫相继传来,除那秃头老者仗着剑术精湛、身法老到,堪堪窜回大车之旁,与他一道的那三名少年全都瞬间挂彩,被骑车之人围得冲突不出,苦苦支撑片刻,不待秃头老者冲阵回救,先有一人被飞链拽脱长剑,缠臂甩倒,在地上只滚得几下,两辆飙轮飞车交互冲上去来回一碾,顿时了帐,血洒了一地。

    另两名使剑少年只瞧得呆了,究没能逃过一劫,唰唰刀光掠过,长剑脱手飞上空中,血花溅洒,重创而倒。李逍遥见状吃了一惊,心想:“这伙飞车族看来比黑衣人难缠多了。”一念未转,那秃头老者扑入刀丛,挥剑苦战,却救不出那两个被砍倒的使剑少年,一时左支右绌,转瞬已连挂七八道彩,血染长衫。

    长烟杆上但见火星微闪,鹰七姑死鱼眼般的双目一抬,越过腾挪跳闪的人丛间隙望着那摇晃欲跌的秃老者,见他犹自挥剑苦撑,突然冷冷的道:“黑头老六,放下兵刃便饶你不死!”

    那秃老者哈哈一笑,挥剑仍要砍杀,突觉右膀一轻,转目只见一支断臂连同长剑离己远去,啪的坠入道旁山谷里。

    李逍遥先前见这秃老者使起剑法老当益壮,只道了得,哪料鹰七姑手下几名骑车少年三两下便重创了他,不由得一怔。那老者似也想不到,一愣之间,四名红鹰会的少年夹刀架在他肩上,只要他稍感动弹,立时便人头落地。

    这老者虽吃一惊,仍然倔强的叫道:“孙柳陌,快杀出重围!”那赶车老者浑似未闻,提鞭连连甩翻三四个乘机欺近车厢旁边的黑衣人,喝了声:“老伙计,我来帮你!”长鞭撩出,便要来救那黑头老六,鹰七姑翻眼看天,目光空若无物,背后突然链声穿响,嗖嗖急飞,随即跃出四名红衣妇,各甩长链,半道里拦截下那赶车老头的鞭梢,荡甩得几下,链与鞭交缠一团,拉扯不开。

    那四名红衣妇分立不同方位,紧拽长链,与那老儿只相持得片刻不到,赶车老儿腕间斗然发力,甩鞭扬空,那四妇只觉一股大力透过鞭梢传来,哪吃得消,犹未生出反应便给甩上空中,但她们兀是悍勇异常,竟同时抛刀飞掷,赶车老头收回长鞭之时,四支钢刀也已射到身前,李逍遥只道他必难躲开,但见那老儿翻掌拍在车辕上,借势纵身高跃,那四支钢刀飕飕钉入他所坐之处,深嵌车板。

    李逍遥见这年老车伕危急中露了一手高明家数,便欲忍不住喝声彩,但见那老儿犹如大鸟翻飞未落,鹰七姑身后突然窜出一个矮小妇人,着地急滚,斜斜插入人丛,飞快之极的端出一支火引烁燃的鸟铳,打着旋儿捧将起来,朝空中猛轰一下子,一时漫山回响,振聋发聩。

    赶车老儿应声落地,捂腹不起,身背犹自抽搐,显是仍剩一口气。李逍遥和陈友谅不由傻眼,蹲在山坡上一时做声不得。只听得一声大叫:“爸!”马车旁连滚带爬地抢出一个身上挂彩的少年,拾剑便要来給那赶车的报仇。那秃老者急呼:“孙健,不要去……”声犹未落,那少年已奔到矮妇近处,提剑追斩,那矮妇来不及再装弹药,眼看难逃性命,斜刺里撩出两道迅猛之极的刀光,左封右截,却是两个骑车汉子,配合得便如一人使双刀。乍然见到这等快狠无隙的刀攻之法,李逍遥不由得想起先前在那片竹林里与一众河西刀客交手的凶险情形,犹感头皮发紧,见那孙家小厮困于刀丛,便似身临其境一般,亦然险相环生。

    不出所料,那姓孙小子果然立时挂花,连连破衫溅血,痛倒于地,长剑脱手飞上半空,烁出一道弧光。

    黑头老六惊呼声中,红鹰会一干好手连声喊杀,随着哒哒声起,一个持刀汉子飞车窜到那孙家少年身后,卷扬尘土,掠刀斫下,眼见得这少年顷间便要身首异处,李逍遥惊得忍不住便要跃去相救,但距得不近,等他到得坡下大道,那少年料已没命。

    空中流光霎然而止,李逍遥未及腾身飞救,蓦地只见一道迅捷已极的人影闪将出来,抄住那少年脱手飞落的长剑,快得没有人看清身形来处,唰的一响,血花溅开,一只握刀的手打着旋儿从众人惊瞪的眼帘里飞过,啪的落地。

    红鹰会那汉子突然断了一只手,先愣得一愣,旋即目眦尽裂,嘶声大嚎。李逍遥、陈友谅不由眼皮齐跳,但见马车旁剑光飞烁,犹如流辉曳转,那人每挥一剑,便有一名飞车好手掼翻倒地,皆是手臂先断,单刀脱手,旋即连人带车翻滚而开。鹰七姑原本空洞寡情的眼光骤变如两粒针芒,抬眸间只见最后一驾飞骑凌空跃起,窜过一排混乱的人头上方,猛然朝那挥剑飞掠的人影撞将过去,但见一道剑光横闪,那飞车好手半道里便即挫势,翻入道边山谷,坠落时在岩石上撞毁,轰然炸开一道眩目已极的大火团。

    山道上众人顿然惊乱,一时呆愣无措。随着一声微微袂响,那人悄然跃到马车前辙的木栏上,垂剑凛立,身影笔直如一杆孤独的竹。李逍遥扫眼只见遍地爬满了中剑不起的人,只剩那秃老者扶着几个受伤少年立在车旁,不远处李思齐那伙黑衣人已然退踞坡地半麓,道旁惟剩鹰七姑单人独骑。

    烟杆已灭,鹰七姑面孔微仰,映入眼瞳的不过是一个落落寡欢的萧索人影,他垂剑望空,仿佛自始至终未曾看见身旁有许多惊疑不定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几无活气的人,竟令得鹰七姑眼中的杀气黯然失色。

    那秃老者也自仰望那人,黝黑的面膛不觉挂满疑惧之情,便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突然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朋友,你也是来找龙爷的吗?”这当儿他提到“九戈龙神”,人人皆是心头一凛。

    那个垂剑高立的落寞之人浑若未闻,但见风动车帘,隐约露出里边一个垂头不动的人影。鹰七姑盯着歪倒在车厢里的那人,看到那张她作梦都忘不了的脸上赫然印了一只紫淤的掌痕,竟五官流血干凝,眼珠凸暴,已是一具死尸。她不由得双手颤抖起来,若非看见那死人背后挂着的九支短戈以及那张难以忘怀的脸孔,她万万不能相信自己苦心积虑所等待多年的仇人竟已死去,而且尸体意料之外的突然在眼前出现。

    便连李思齐也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九戈龙神怎么死了?谁杀了他?”鹰七姑抬眼望向垂剑凭风的那人,只听秃老者涩然道:“龙爷若是未死,定然不会任由你们这等猖獗!”鹰七姑口唇喃喃翕动半天,才茫然的问了一句:“谁杀了他?”秃老者瞥望九戈龙神面上那道紫色掌印,强抑伤痛,扶着车栏勉强立稳,说道:“这个答案要等尸体送到侠客山庄,或许方能揭晓。”

    陈友谅蹲在李逍遥身旁,显然也自惊诧莫已,咕哝的道:“奇怪!听说九戈龙神此趟专为护送那姑娘而来,却在途中被谁杀了?”李逍遥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却并未关心,只望着大车扶栏上高立的人影,心中一时又惊讶又疑惑:“那不是修老五吗?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那人正是修剑痴无疑,鹰七姑自也识得,眼见他剑法如此深不可测,不由夺气。仇人既已不在人世,她突然间觉得无趣之极,但并不甘心,待得那秃老者陡感风声有异,九戈龙神的头颅已然不在颈上。飒然一声响,一道飞索回入鹰七姑手上,八面镗旋风般收缩,早摘了人头在手,生怕修剑痴干涉,打马便走。秃老者变色道:“把人头留下!”正要追时,鹰七姑率着她的人已一阵风般的转过山坳,扬长而去,秃老者伤得不轻,又惦记着保护马车,自难追赶。

    修剑痴却哪有半点拦她之意,闻得低低惊呼之声,长剑微抬,斜斜指着车门里一个面孔煞白的少女。秃老者先前见修剑痴出手解围,只道好意,待见他这等举动,不由惊道:“这是要干什么?”李思齐一见也即变色,喝一声:“休被他先下手抢了人去!”身后一干黑衣人齐掩将上来,李逍遥虽不明所以,但想:“凭你们这伙怎挡得住修老五?”

    那伙黑衣人刚展开身形,最前头的一人手提的灯笼杆蓦地微沉,似被一只轻掠而过的脚尖点得一下,但觉微风拂面,仰目不见人影。

    修剑痴浑似全没看见数十名蒙面人包抄上来,手抓马缰,赶车迳冲。突然间只听身后车厢顶上笃一声微响,耳边劲风倏生。李逍遥从山坡上望见一个几与漆黑夜色溶为一体的蒙面人不知如何已掠到车顶篷,旋舞如飞,发剑猝袭修剑痴脑后,招数奇快,一时光影幻叠,直教四周许多灯笼光为之黯然。

    这黑衣人一出手分明是偷袭的路数,但却仍是低喝一声:“修老五看剑!”显是自持身份,既占先机,究要提醒对手当心接招。修剑痴原本丝毫不把这群黑衣人放在眼里,蓦听得脑后风声凌厉异常,情知来了高手,迅即回剑还招。以修剑痴向来的套路,李逍遥料到他必不招架,而是以攻为守,果不其然,他立即便反撩一道更见凌厉的剑光,唰的削至那人胁侧,正是那黑衣人剑法中一处掩不住的空档,攻敌之必救,说来虽然容易,但在电光石火的一霎间也只有剑法精湛超绝的一流行家方能捉住这等稍纵即失的时机。

    李逍遥每当目睹修剑痴这等剑术大家出手之际,方才感到自己剑法的稚嫩拙劣之处,正摇头唏嘘间,眼瞳里寒光激起,蓦地只听修剑痴闷哼一声,长剑竟尔磕断,原来所攻入的那处空隙居然是那黑衣人有意放出的诱饵,他所使的只是寻常长剑,方觉不妙,已被那人旋出的大簇寒芒绞折了剑刃,若非他身手卓绝,当此猝击之下连手臂只怕也保不住。修剑痴心中难免吃惊,但并不慌乱,急回势凝守,失着之余所纰露的全身空隙瞬间隐尽无遗。

    李逍遥认出此是“剑一之无尘无垢”,在修剑痴手上虽似大拙不工,但却透出无比森严气象,纵然面对无数一流高手也教无隙可乘,他不由暗觉神往,想起灵儿说“圣灵剑法”与她母亲有关,未得细问,当下不免心痒难撩,越发恨不能快些寻到灵儿。心里惦念着灵儿下落未明,一时纷乱烦躁,哪还有心思瞧修剑痴与那黑衣人高手过招?

    修剑痴一试便知这人剑法非仅诡谲多端,其凌厉之处尤有胜处,稍有疏忽竟险些失手在此人剑下,不由得嘿了一声,觑目瞧去,从那人身形和露在蒙面布巾外头的双眼而知年纪似不过二三十岁,竟有如此手段,脑中回想电光石火之际那人所使出的剑法,更增心中怀疑,但打量此人踞身车顶的形躯,并非昔日相识的剑士。他眼光一阵收缩,凝势不发,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目光炯炯,并不回答。李逍遥不由也觉好奇,转面问陈友谅:“你们从哪儿请来这高手啊?我看他好像不很老,居然能一下镇住修老五这么神奇……”陈友谅也是满脸疑惑不解,搔首道:“先前没见过这么个使剑好手呀,哪儿冒出来的?”顿了一顿,却反问李逍遥:“他比你如何?”李逍遥心中也想着此节,因觉头皮发紧,欲待不去想,偏給陈友谅戳破,不由懊恼道:“干嘛随便逮个人跟我比?”于文凤一直没怎么做声,这时突然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他的剑法怎么好似……好似……”

    李逍遥犹未听清,那黑衣人在急驰的马车上又连发快招,倾尽精妙家数,朝修剑痴步步紧逼,似要把他逼下大车。修剑痴只是招架守御,宛若毫无反击余地,口中不迭的叫道:“好,这几招是幻剑!但我听说幻剑联盟三十六位盟主均已不在人世,不可能有余烬未灭……”他既叫破了剑招的名堂,光影忽收,黑衣人倒身腾空,喝道:“修剑痴不愧是修剑痴,这都被你看破!再试试我这几招——”

    但见车顶上剑光突变,绵转无穷圈,从高空而下,圈圈回拢,直至缩为一点,飒然荡射炽光,飞剑疾点修剑痴眉心,其势端如迅雷惊电,精彩绝伦之中又透出无数凶险杀机。李逍遥自看不出剑招里暗藏的家数何在,眼见修剑痴仿佛已无力还击,更在这一招下显出迟疑,似已穷于对付。他不禁看得捏拳着急,恼道:“修老五怎么回事啊?”于文凤猜道:“我看修师叔是为要看明白了那人剑法中暗藏的隐秘,才节节退让。”她所说似合修剑痴向来的痴性,但李逍遥却觉修剑痴倘再不设法寻隙反击,情况决然堪虞。暗想:“搞不好是敌人悉知老修这个专痴于剑的毛病,是以故意教那人来乱呈妙招給他看个过瘾,然后……”

    那个名唤黑头老六的秃老者以及几个挂了彩的护车汉子早被远远甩在后头,又給多名蒙面刀客绊住,冲不过来。此时李思齐所率一干黑衣人已被甩于马车后头,虽不时放铳轰射,声势倒也骇人,但一时不明那个在马车上挑斗修剑痴的黑衣人底细,又顾忌着车内那女子,为免误伤,多数火铳均只虚射。修剑痴一只手拉缰驭马,另一只手挥剑与那黑衣人厮斗,虽落下风,仗着修为精湛,在那黑衣人奇变百出的剑招连番急袭之下兀自踞守不负。只见那黑衣人剑路忽改,化变大开大阖打法,每扫一剑,不只攻击修剑痴,竟也飓风飙舞般的扑袭围追大车的一干蒙面人,数招未过已荡倒一片,其余的哪里还敢逼近车旁?

    李逍遥瞠目之余,不禁道:“这些黑狗子看来都‘肉得很,怎地不自量力来劫车哦?”陈友谅嘿然不语,眼中却露出诡谲之色。便在李逍遥摸不着头时,大道前方倏然现出一个凛凛挡路的人影,自头而下披笼在一面黑布之中,待得马车冲近,劲风唰的吹掉他头上黑布,露出一颗微泛青光的秃头。

    李逍遥见是一个黑衣和尚,不由得心下一怔。那僧看似不过二十余岁,悄然现身,面对飞车怒骑犹显气定神闲。马车上那两人虽在激斗之中,也自发现前边横得有人,修剑痴急忙拉转四乘马首,要将大车绕行而避,忽听得“哗啦”一声大响,道旁激尘飞扬,出其不意地撞出两头骆驼,生生封住马车转寰余地。修剑痴再要将马首勒转向另一头之时,尘沙飞扬中突然飙出一骑,横伸大刀迳削拉车的四马之蹄,来势端是兀然。李逍遥刚认出那个半路杀出来截道的人似是曾经会过的傲家亲随龙骑将,但听得轰隆一响,马车突然倾身翻倒。

    眼见马车翻着筋斗摔下斜坡,修剑痴同那黑衣剑客同时跃将下来,突然陷入一大群狂奔的驼马丛中,一时烟尘弥漫,却各与蹑身其间的强敌混战一团,时而两人相遇又斗几招,时而分头与另外数人乒乒乓乓的打得热闹,谁也腾不开身去抢那马车里的女子,所幸道旁沟壑不深,马车滑落之势嘎然而止。却有一个奇快无比的人影穿入尘雾之中,悄没声息地窜到翻倒的马车之旁,倏忽一闪便即不知所踪。

    “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逍遥披着陈友谅身上剥下来的黑衫,抱着马车里爬出的那少女,展动身形,仗着轻功迅捷,一溜烟又窜回山坡之上,没等底下的人瞧见,他已闪入树丛里,暗觉气浮喘促,幸而总算溜之大吉,心头刚升出得意之情,两眼一黑,腿软而倒。摔在草丛里半天起不来,情知先前失血不少,虽服蜀山还丹,毕竟身体难以久支,就算铁打之人,怎堪一再使力自耗?又未暇安歇将养些时,究感倦乏已极,既松一口气,立刻便扑倒下来,半天粗喘未定,心中兀自只觉好玩:“呵呵,被我捡了个便宜……”

    忽听得耳边大叫,不由吓得蹦起,一口气喘不过来,几欲噎昏,慌忙伸手掩那女子之嘴,不料她裙下弹起纤足,毫无预兆地踢在他胯间。李逍遥这时哪有气力加以防范,因恐这少女叫声引来强敌,只顾掩口,却没料到腹下突然挨了好不结实一蹄子,顿时闷哼而倒,摔下来压在她身上,两人齐叫声苦。

    两张脸近在咫尺,那女子突然不叫唤了,虽然娇喘未定,却瞪大两眼,呆呆的望着身上这个少年,不觉晕生双颊。李逍遥痛得迷糊了一阵,悲声道:“可怜根宝……”突觉身下紧抵着的酥胸蹦跳加快,如揣鹿儿般。视线由模糊而转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纸也似的脸蛋,只微泛两酡浅娇,若没这难得的两星薄晕,那便非但惨白得吓人,更似压着一张剪成人状的的白纸。

    李逍遥定了定神,看清了身下这女子居然如此瘦骨伶仃,心中难免吃了一惊:“怎这等瘦法?可别压散了骨……”连忙从她身上翻到一旁,不料那少女不知不觉地竟尔搂住他肩背,他刚仰翻下来,她已趴在他身上。李逍遥不由一怔,如此近距照面,越发觉得此女白森森的瘦削脸孔不堪多看,心中打一突:“越发像撞鬼哦!”但觉这瘦女凝眸含情,一对细缝也似的小眼居然璎璎吐娇,两片血红大唇微张,仿佛要嘬将下来,他吓得闭眼不迭,连忙扭脸转头,心头怦怦乱跳,惊想:“又撞妖?”

    身上那瘦女含羞道:“你……你的心跳得比人家还快哩,多叫人难为情煞。”李逍遥紧紧闭眼,突觉那张大嘴呛喷奇臭之气,仿佛含蒜欲放,只熏得几欲翻白眼而闭气。听得此般含情脉脉之言,不由心道:“我心跳只是因为害怕而已。”那瘦女眼睛不眨的盯着他,低声道:“一路历尽惊险,没想到会邂逅这等俊的帅哥哦!”李逍遥担心那张血盆大口当真会呶将下来,头扭来扭去,不安的道:“我也没料到会撞到小姐你……”那瘦女语涩道:“想是有缘了。”李逍遥变色道:“不会吧?”那瘦女羞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都这样说的?”

    李逍遥暗感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别抢她上来,这可不妙得很!该当想个办法甩掉她,或者送她回那马车里去,就当我没撞见过……”那瘦女自顾笑道:“所谓英雄配美人……”李逍遥越发吃不消,正自转头呕吐,听见她仍自我陶醉的说道:“若不是这趟应表妹之邀前来相亲,怎会遇上这等好姻缘?唉,幸好我足够矜持,以前相了九百多回亲事都被我坚拒,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感动月老,赐我这等俏哥哥……”李逍遥噗一声喷出苦水,挣扎着道:“救命哦!”

    这瘦女按住他不放,眯缝细眼一边醉心端详,一边幽幽的道:“哥哥,看你像个乡下人,不过我会为你抛弃门户之见的,只要……”李逍遥一时无力挣脱,只好虚与委蛇:“好汉……好汉行事不图报,昔日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可也没把京娘变新娘。亲事休提,最多給个红包算了……”那丑女不由越发倾倒,晕生双颊道:“人家好不容易才碰上你这样俊的小英雄,又施恩不图报这等丈夫气概……岂能放过?等到了月如家,最好是立即说定亲事。让我舅老爷做主,岂非美好?”

    李逍遥挣扎未脱,正暗叫晦气间,突听见林月如之名,不由奇道:“月如是你什么人哪?”那瘦女娇声作嗔:“自然是表妹了,那假小子总也嫁不成人,怎比得上奴家这等好与?”李逍遥强抑心头乱涌的苦水,缓了缓神,脑中不由闪出月如那矫健俊美之态,竭力回味,不瞧眼前这个,总算好过了些,支撑着问道:“你……小姐你真的是林家亲戚?”

    那瘦女张大嘴乐:“还有假吗?月如从小跟我要好,近年却爱为我的亲事瞎操心,回回大老远的叫我来相亲又不成,搞得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这回好了,不需要她来多事……”李逍遥感到又要呕,忙掩口道:“小姐压得我快吐血了,且请让些,等我先到一边吐完了再……”那瘦女不依道:“你还没告诉人家怎生称呼呢!”李逍遥无奈道:“好好……我叫陈有亮。这回可以让我先松口气了吧?”随口敷衍之际,眼珠朝四下转动寻望,心下暗奇:“咦,他们两个如何不见了?”

    那瘦女仍绻缱不舍道:“陈公子,你……你怎么不问人家芳名哪?”李逍遥急于打发她的一味胡缠,只得敷衍了事:“那……你到底叫啥嘛?”那佳人赧然道:“按规矩不该乱问人家闺名的,不过……”扭捏了一回,飞送媚眼道:“奴叫沈璎璎。”

    李逍遥缓过劲来,趁机挣出身子,一边爬开一边想:“先前不明白修老五为何用剑指着马车里的妞儿,想来是吓的……唉,轮到我被纠缠,惨!”直到此刻,他仍没敢多瞧身后那张追随不舍的白脸,只觉便如雪中僵尸也似。

    偏生那佳人不识趣,仍是纠缠不休,心下暗自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场姻缘,有道是:“有杀错,无放过。”口中一迳嗲道:“公子,陈公子,快扶奴家一把嘛!”

    “扶你?踹还差不多……”李逍遥正懊恼间,忽听得山坡下草尖簌簌掠响,虽然轻微似风动,却是传来得飞快。此时李逍遥脑中尽想着如何倏起一脚把这丑女踢回马车里去,怎奈气力未复,反被佳人抱住大腿,卯足了劲儿爬将上来,一双鸡爪也似的枯瘦白手乱抓,娇叫道:“公子,快逃!他……他追来了……”虽是扮娇做嗲,其声却似杀猪一般,粗而瓮然。即便生怕被人发现,一张嘴便喊得震天价响。李逍遥心下着恼:“被你拖住腿,叫我怎生逃得掉?”寻声瞥目,只见那个黑衣剑士足不点地般正朝山麓奔来,原本没找对方向,闻得林中杀猪之声,立时大叫一声:“璎璎!”没命价地展开身形,飞一般抄身而近。底下泥尘漫扬,难觑修剑痴身在何处,但闻厮杀之声未绝,显然犹有缠斗。

    李逍遥见那黑衣人来得飞快,不由变色道:“端是好轻功!”正呆望间,那白板脸猛然凑近,吓他一阵魂儿晃悠悠,只听佳人粗声道:“还不快躲一躲,被他追到就麻烦了!”李逍遥心道:“不被他追到我已然都麻烦了。”但想以黑衣人刚才同修剑痴交手情形来看,自己此刻绝难接得住他几招,又看不出剑法来路,心中兀是没谱。想到那黑衣人似乎叫出这位佳人的芳名,不由奇怪,而且这佳人显得似也认识那黑衣人的来历,心中起疑,问道:“他怎会知道你叫什么,莫非……”

    那佳人望见黑衣剑客越发近了,急道:“他是墨家的人,为了泡女绝对可以不要性命!”李逍遥没听说过“墨家”,但听到“泡女”当即来神,变色道:“泡谁呀?难道也是为了那林月如……”佳人又将白板脸凑近,乱眨媚眼道:“那假小子有啥魅力?当然是泡我啰!”在漆黑夜色下看去,这张脸竟似白骷髅来送秋波一般,李逍遥不禁心头打突,几欲捏拳挥去,闭眼扭头道:“拷你?不是吹吧……唉呀,我真受不了这种第一类型接触。”佳人嗔道:“你没看出来吗?他都追求了人家好几年了,要不是为了你……”李逍遥“嗨呀”一声痛呼,挣膀道:“你别乱掐哦!”

    那黑衣人已在树丛外边,一边急促寻视,一边叫道:“璎璎姑娘!璎璎?”李逍遥听到这般含情脉脉的叫声,不由腹间一阵翻肠倒胃,急忙掩口不迭,心中已有几分相信:“看来确有其事。可也太天方夜谭得紧……不过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饥不择食也是有哋……”佳人本似弱不禁风,情急之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奇劲,竟然拉着李逍遥便往树丛深处钻去。

    李逍遥惊问:“有啥企图哦?”沈璎璎拽着他,说道:“快躲起来,免得他以为咱倆有奸情,搞不好会一剑杀了你的……”李逍遥先说了句:“怎么可能嘛?”随即变色道:“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儿,免得瓜前李下哦……”树丛外传来一声怒叫,黑衣人嘶声问道:“璎璎,你和谁在里边滚?”李逍遥惊的做声不得。

    沈璎璎哪去理会黑衣人如何跳脚,拽着李逍遥便溜,口中说道:“咱们走咱的,别理他!”李逍遥无意间转头望及旁边那张乱发蓬松的白骷髅脸,不由几欲晕去,呻吟得两三声,突然挣扎着呼救道:“救我哦……”沈璎璎登时变色,慌忙死命地扑将上来,掩住他嘴,急道:“死鬼!你别坏我姻缘哦……”

    李逍遥几乎背过气去,眼前白脸乱晃,渐欲迷糊。突然间飒的一声微响,木叶拂动,有影森森投下。沈璎璎正爬到李逍遥身上扭做一团,忽听得一声长叹,透出无限凄酸。她那张挤做一堆的白粉面孔陡然僵住,眼光倏变,转头瞧见那黑衣人犹如孤星游魂般的立在树影下,长剑如一弘泻不尽的绵绵伤心泪,泛闪寒晕地指着李逍遥颈侧,眼露怨毒之色。

    沈璎璎尖叫一声,变色道:“墨近朱,把你的剑拿开!”那黑衣人浑似没听见,僵然而立,盯向李逍遥的那双目光越发充满妒恨之意,喃喃的凄声说道:“我发过毒誓,谁敢离我的璎璎这么近,我就杀了他!不论追到天涯海角……”趁那佳人稍有分神,李逍遥挣出口鼻,总算缓过劲来,闻得此等杀气森森之言,不禁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那你杀了几个啊?”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你是第一个!”长剑一递,抵住李逍遥之颈,只须轻手推送,便即透脖而穿。凭李逍遥的身法原应不难避开这一剑,但他究是一时气力滞淤难畅,又被那佳人宛如八爪鱼似的纠缠甚紧,挣不脱手脚,被剑尖划破颈侧肌肤,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天可怜见,别叫我为此送命……”幸好沈璎璎眼急手快,居然伸手抓住剑刃,呲牙裂嘴,硬生生地从李逍遥头颈之旁把利剑推开,尖叫道:“休要伤了陈公子!”

    李逍遥见她竟敢用手握住利剑,不由一怔,沈璎璎一时之间来了勇气,哪在乎那只手被剑刃割得汩汩流血,兀自挤眉弄眼的发力,想把那支剑推得更远些。长剑突然啪的落地,墨近朱僵然跪倒,眼噙凄泪,慌乱地撕扯衣衫,裂布为带,抓住她的伤手,急忙包扎伤口,喃喃的说道:“何苦呢?何苦呢……”沈璎璎怒叫:“都说不要再见到你这衰人,为何苦苦纠缠不放?”一面叫嚷哭闹,一面竭力挣扎着想要爬回李逍遥身边。

    李逍遥不由劝道:“这位墨老兄对你不错,沈姑娘……哇,胃又反……沈小姐,其实真爱就在你身边……呃!”沈璎璎在挣扎哭闹中不免披头散发,越发衬得白脸森森,血盆大口一张一合的哭道:“不!除了你以外,我不会看上别人……”挣手甚急,竟叭的一巴掌掴在墨近朱脸颊上,登时肿了半边。李逍遥看出那墨近朱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意,心中暗感恻然,忙帮他开解道:“其实他没什么不好……”话未说完,嘴巴已被封住,顿感憋气,心下却惊得几欲晕绝:“她用什么堵我口……”沈璎璎往他嘴里狂吮,涕泪齐涌,号嚎道:“陈公子,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要跟你去!”

    李逍遥惊得手脚乱挥,死命把她推开,墨近朱连忙揽她入怀,眼见心上人儿被这无行浪子折磨得如此伤楚,仿佛刀割他胸口一般,不禁怒瞪李逍遥,抓起长剑,指了过来,沉痛的说道:“你们这些狂蜂烂蝶,竟敢如此始乱终弃,璎璎有什么不好?”李逍遥见这口剑其形古旧,并无丝毫耀眼光泽,但被一指便有透髓之寒漾遍全身,连肌肤都顷刻起了一阵激栗,惊吸一口寒气,变色道:“这是啥剑?”

    墨近朱沉声道:“名剑昆吾,削铁如泥。你该试试它穿透心臓的滋味!”李逍遥心头一凛,不由向后缩身避开剑梢,口中不服的道:“为啥要我来试?”墨近朱眼光一沉,颤着手说道:“你害得璎璎这等伤心,便是该死之人!”话声未落,李逍遥木剑倏起,拍掉他手中的古剑昆吾,原没指望这般轻易得手,墨近朱心情激荡之人不免手颤难定,竟连剑也握不住,此状也甚出乎李逍遥意料:“刚才见这家伙与修老五打得难分难解,显然厉害得很。怎地变成如此差劲啦?”

    墨近朱竟不瞧他一眼,缓缓转头,眼光沉痛已极,嘶声道:“璎璎你……”只说三字,嘴角溢出血丝。李逍遥吃了一惊,连忙侧头瞅去,只见一支短剑插在墨近朱粗厚的胸脯上,沈璎璎缩手后退,眼露憎恶之色。墨近朱身子一晃而倒,双眼呆瞪,兀自不能相信心爱的女人会这般对待自己。“这……这是……我送給你防身的宝匕!”

    李逍遥方才明白:“他先挨了一匕,是以……”只听沈璎璎嘶声叫道:“你敢伤害陈公子,我就要你的命!而且刚才我被你搂抱,若还留你在世上,怎能还我清白令誉?”墨近朱呆望她一阵,惨然点了点头,说道:“璎璎,你说的对。我……我该死!”握住短匕,一咬牙便要深深推入心窝,李逍遥惊得跳起,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泡不到妞而已,休要轻生……”砰的照胸挨了一脚,眼前登黑,从斜坡上咕碌咕碌滚将下去。这一记挨得沉重,难免一路咯血,但听得啪一声耳刮子响,墨近朱闷哼一声,沈璎璎怒道:“你敢踢他?”

    迷迷糊糊的只觉身体滚入浊水之中,透髓般凉。李逍遥猛然醒转,睁眼四望,原来已从树丛里滚落山麓另一隅草坡之下,仍处于树影幢幢间,他看不到那丑女追来的身影,顿时松一口气,因见置身于大片浑泥汤里,遍地皆水,怪树杂陈,想起辉夜姬,不由惊得跳起,旋感未有异常,心情稍定:“那妖姬先前已被厉二侠灭了,怎能活转?”

    刚摸了几颗药丸送入口里,犹未抚平胸痛滞气之感,忽听一声低唤:“小师叔!”转面瞧见于文凤从林子里奔来,身边跟着陈友谅。李逍遥先前已教于文凤点了此人上身穴道,谅他不敢搞鬼,眼见于文凤竟在此处,不由奇道:“你倆怎会在这边了?”于文凤到得距他数步处停足,俏脸微红,显是刚才奔得急促,一时血涌生潮,轻喘着答道:“先前我们便说好了,在这儿碰头的。怎么你忘了?”李逍遥抚额发了一会儿楞,才笑了出来:“刚才我奔下去得急了,大概没听清……”

    于文凤道:“师叔急于救危扶难,的是少年英侠。”赞得他一句,不由面颊微泛娇晕,垂下丽眸。李逍遥见她如此姣好,不由暗乐:“恶梦醒来是早晨,见过丑女看靓妞,果是越看越靓……”陈友谅却哼了一声,心道:“乱七八糟!这女子分明做得小乡佬的姊姊,竟叫师叔这般胡闹。胡闹也还罢了,夸小孩儿一句有啥好难为情的?却摆出这种春心荡漾之状,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眼见这一大一小越发的相对痴立,他不由恼道:“够了!快解开我的穴道,放老子走路,省得在旁边碍两位行事……”

    李逍遥反手卯他脑袋,借机从于文凤倩姿上移开目光,定了定神,察看四周环境,于文凤抬眸瞥了瞥他,因未见到别人,不禁心中好奇,问道:“师叔有没救到马车里的人哪?”李逍遥摆了摆手,苦脸道:“别提!”陈友谅蹙眉哼道:“既抢不着人,却怎地这般久才回来?”李逍遥双眉不禁耷拉,叹道:“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刚才我被鬼缠……”话没说完,身后树叶沙沙而响,投下一个蓬头乱发的影,森森蹑近,尖叫道:“陈公子!”

    李逍遥脸色先变,随即陈友谅只望一眼也惊得直愣。那白惨惨的影飘将过来,凄凄戚戚的叫道:“陈有亮,你这小賊!想抛弃我麽?”李逍遥连忙躲到于文凤身后,只见他投映在地下的影子早已噤若寒蝉。陈友谅不由奇道:“我认识你吗?”那游魂般的乱发佳人却哪里瞧他,只寻视李逍遥的身影,伸出白爪,叫道:“陈公子,等等人家嘛!”

    李逍遥不觉叹了一声,心下暗忖:“不管怎么说,人是我抢到山上来的,虽说其貌不扬,总也是个爹生妈养的,丢在荒坡野林里任由她自生自灭即便是个绝好的主意,可也未免太不成话!”朝陈友谅呶了呶嘴,使眼色道:“有亮,等等人家嘛。”陈友谅变色道:“干我什么事儿?”李逍遥探嘴咬耳,悄言道:“拜托!天底下的女鬼都跟你有缘,要不然怎知你叫‘有亮?还是由你来收货驾轻就熟些,大不了我帮你解穴就是……”话没说完,那佳人已幽魂一般缠住了他,挽臂嗲叫:“小坏蛋,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那般血盆大口凑将上来,蒜味扑鼻,李逍遥几欲晕去,赶紧把眼睛闭上,无力地呻吟道:“我得啥便宜了我?”正挣手间,眼睁一线,见于文凤在旁奇怪的瞧着他们两个纠缠之状,陈友谅虽也暗奇,却一脸坏笑。李逍遥心中泣血,只得无奈的告知:“这个便是马车里那位林家亲戚。”于文凤方始恍然,含笑不言。陈友谅也嘿嘿而罢,不置一辞。李逍遥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由暗恼:“怎么个个都这副表情?”

    那佳人张开血红大唇,咧牙笑道:“我叫沈璎璎,是林家表姐哦!嘿嘿……”李逍遥不由扭歪了嘴,心道:“不是说闺名不随便说吗?”于文凤丽眸微眨,点头致意,旋即转目瞟了瞟李逍遥,见他一脸愁苦之态,不免暗觉好笑。但她出自名门大家,素来知礼持重,等闲不多发未经思量之言,虽也觉得李逍遥与这沈表姐之间似有一番好不蹊跷的纠葛,究是抿嘴默然。

    沈璎璎却张着大嘴问:“这两个男女是丫环厮仆吗?怎么不会叫人哪……”陈友谅不由恼道:“你他妈谁呀?老子可是吃皇家饭哋……”提脚給她看官靴,但见已然沾泥难辨,只好又缩回袍下。

    “啪!”李逍遥听得脆响,抬头间陈友谅已得了一耳瓜子去。沈璎璎骂道:“没教养的奴才!”陈友谅挨一耳光倒没如何叫苦,当那张血口一凑一凑地喷吐蒜臭之时,只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翻眼乱躲,面无人色地呻吟道:“受不了啦!”

    沈璎璎啐了一口,直喷得陈友谅和李逍遥没地儿躲,她兀自不察觉口气有异,转面瞪着于文凤俏生生的身姿,从上打量到下,不由哼道:“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你这丫头皮黑肉粗,哪有我这般粉嫩?”伸出一只白骨森森也似的瘦胳膊,捋袖展示。其实于文凤虽然皮肤微黑,却是健美丰盈,也绝无半点粗糙之癖,体态颀长匀称,眉目俊秀,风采奕然,无疑已称得上一等一的美貌,沈璎璎所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于文凤素来便以肌肤不够白皙为疵,被这般当着两个男人之面挑白了数说,难免心中不豫,转头不作声,眼圈却不觉湿红了。

    “看!这是多麽细皮嫩肉……”沈璎璎撩胳膊伸腿比划之际,李逍遥和陈友谅早在一旁昏天黑地,只捂嘴不已。沈璎璎哪顾他人感受,犹在纠缠不休:“既然是当丫头的,还不过来跟奶奶我捶捶腰?瞧我这细腰!看你这身装扮跟什么似的,哪有丫环穿得跟道长般?可见不但人长得不容恭维,穿衣也没品味。不过你既是当下人的,乏善可陈也就罢了……不必苛求你!”

    李逍遥忍不住道:“这位于姑娘修道之前也是大户人家……”沈璎璎瞪眼道:“有我大户吗?”迎面一股蒜气浓浓的喷将过来,李逍遥躲避不及,叫声苦,晕到一旁。陈友谅不由一怔:“太过了吧?”眼光一抬,沈璎璎已然欺近,乱发如魅,拧脸咧嘴,哈出一口浊气,砰一声响,又倒了一个。

    于文凤端是修养过人,当那张血盆巨口陡然转向她之时,她不慌不忙,提手掩鼻,淡然道:“这位沈小姐该是两湖大侠沈醉天老爷子的千金罢?”沈璎璎一甩乱发,根根如戟,丛生如林,瞪眼道:“不错,我便是两湖第一美人。当年湖广选秀一役,我一出场湘江之战便血流成河……你怎知我爹是谁?”李逍遥和陈友谅在淤泥中相互搀扶,闻言之下不禁对而苦笑:“血……流……成……河!”仿佛一座壮烈千秋之群雕,颤颤而立。

    但听于文凤微笑道:“令尊給姐姐做三十大寿那年,我去过你家,想来已过了好多年了。”沈璎璎不由睁大双眼,又细瞅一会,认了出来,变色道:“你……你是凤姑娘麽?就是那熊谷族主人于老爷子七姨太所生的千金小凤儿?咦,你怎么长这麽大了?十八九了罢?”于文凤浅生凤梨涡的笑了笑,低声答道:“亏姐姐还记得起……都二十出头了。”沈璎璎唏嘘道:“真是弹指一挥……想当年你妈生你出月那会儿,我抱过你。”旋即省觉,脸色一变,尖声道:“不要胡说,其实我没大你多少!”

    李逍遥正望着脚下渐升渐高的浊水发呆,突觉手臂又被挽住,情知是谁,哪敢转头,紧闭着眼道:“这儿怎么冒出许多泥水?我看不对劲,咱们得赶紧转往高处……”肩头枕落一张雪地僵尸似的白脸,蒜味扑来:“陈公子,快送我回家完婚罢!”陈友谅在旁惑然想:“她叫的是我罢?怎么却望着另一边哪?”

    李逍遥挣扎道:“回什么家?我还要找人呢……”沈璎璎吊紧他膀子,嗲声道:“别找那墨家小子了,刚才他被一黑衣和尚救走啦!”李逍遥心道:“什么跟什么?我要找的是灵儿,不管怎样她一定在这里,多半仍困于林中……”虽然心中只想着寻找灵儿,但听得那墨家的人究已获救,也感宽慰:“那小子是个情种,剑法也不低,原非该死。”旋即又感奇怪:“黑衣和尚?”

    陈友谅在旁低声咕哝一句只道没人听见:“紫英罗。”李逍遥心念一动,想起在兰陵渡曾听鸠摩罗提过此名,未暇细思,沈璎璎甩着乱发大声说话扰了他的思绪:“那小墨鱼也不照照镜子!从小他就跟我青梅竹马,要看上他早看上了,却纠缠我这许多年不肯死心……”

    忽听得于文凤一声惊叫,三人皆吓一跳,纷纷转头。“何事?”

    于文凤俏面已白,娇躯微颤,不禁靠到李逍遥身边,显是心中惊惧莫名。沈璎璎嗔道:“你别趁机揩油哦!我可警告你……”那三人却哪里在意听她如何发醋,皆望向迷雾缭乱的低洼之处,只见遍地浊水如汪洋,一株株粗矮树木皆半腰浸在黄泥水中,树上爬满密密重重的三叶草。不时有翼风穿林,传出寒鸹之鸣,仿佛枭笑桀桀,虽看不出究有何等样不测之险,这一幅妖异隐然的景象却令李逍遥、于文凤两人不禁想起了辉夜姬、木三思以及那妖仆三叶草……

    唯独不同的是,一夜之间咒木林已成泽国,似乎应了木三思先前那句无意中的戏言。然而这一大片枯死的食人树果真栽在了浊水里,枝秃叶摧,蔫梢垂茎,只有那些三叶草依然绿意盎然,而且越发茂盛。

    沈璎璎啐了一口,直喷得陈友谅和李逍遥没地儿躲,她兀自不察觉口气有异,转面瞪着于文凤俏生生的身姿,从上打量到下,不由哼道:“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你这丫头皮黑肉粗,哪有我这般粉嫩?”伸出一只白骨森森也似的瘦胳膊,捋袖展示。其实于文凤虽然皮肤微黑,却是健美丰盈,也绝无半点粗肉之癖,体态颀长匀称,眉目俊秀,风采奕然,无疑已称得上一等一的美貌,沈璎璎所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于文凤素来便以肌肤不够白皙为疵,被这般当着两个男人之面挑白了数说,难免心中不豫,转头不作声,眼圈却不觉湿红了。

    “看!这是多麽细皮嫩肉……”沈璎璎撩胳膊伸腿比划之际,李逍遥和陈友谅早在一旁昏天黑地,只捂嘴不已。沈璎璎哪顾他人感受,犹在纠缠不休:“既然是当丫头的,还不过来跟奶奶我捶捶腰?瞧我这细腰!看你这身装扮跟什么似的,哪有丫环穿得跟道长般?可见不但人长得不容恭维,穿衣也没品味。不过你既是当下人的,乏善可陈也就罢了……不必苛求你!”

    李逍遥忍不住道:“这位于姑娘修道之前也是大户人家……”沈璎璎瞪眼道:“有我大户吗?”迎面一股蒜气浓浓的喷将过来,李逍遥躲避不及,叫声苦,晕到一旁。陈友谅不由一怔:“太过了吧?”眼光一抬,沈璎璎已然欺近,乱发如魅,拧脸咧嘴,哈出一口浊气,砰一声响,又倒了一个。

    于文凤端是修养过人,当那张血盆巨口陡然转向她之时,她不慌不忙,提手掩鼻,淡然道:“这位沈小姐该是两湖大侠沈醉天老爷子的千金罢?”沈璎璎一甩乱发,根根如戟,丛生如林,瞪眼道:“不错,我便是两湖第一美人。当年湖广选秀一役,我一出场湘江之战便血流成河……你怎知我爹是谁?”李逍遥和陈友谅在淤泥中相互搀扶,闻言之下不禁对而苦笑:“血……流……成……河!”仿佛一座壮烈千秋之群雕,颤颤而立。

    但听于文凤微笑道:“令尊給姐姐做三十大寿那年,我去过你家,想来已过了好多年了。”沈璎璎不由睁大双眼,又细瞅一会,认了出来,变色道:“你……你是凤姑娘麽?就是那熊谷族主人于老爷子七姨太所生的千金小凤儿?咦,你怎么长这麽大了?十八九了罢?”于文凤浅生凤梨涡的笑了笑,低声答道:“亏姐姐还记得起……都二十出头了。”沈璎璎唏嘘道:“真是弹指一挥……想当年你妈生你出月那会儿,我抱过你。”旋即省觉,脸色一变,尖声道:“不要胡说,其实我没大你多少!”

    李逍遥正望着脚下渐升渐高的浊水发呆,突觉手臂又被挽住,情知是谁,哪敢转头,紧闭着眼道:“这儿怎么冒出许多泥水?我看不对劲,咱们得赶紧转往高处……”肩头枕落一张雪地僵尸似的白脸,蒜味扑来:“陈公子,快送我回家完婚罢!”陈友谅在旁惑然想:“她叫的是我罢?怎么却望着另一边哪?”

    李逍遥挣扎道:“回什么家?我还要找人呢……”沈璎璎吊紧他膀子,嗲声道:“别找那墨家小子了,刚才他被一黑衣和尚救走啦!”李逍遥心道:“什么跟什么?我要找的是灵儿,不管怎样她一定在这里,多半仍困于林中……”虽然心中只想着寻找灵儿,但听得那墨家的人究已获救,也感宽慰:“那小子似是个情种,剑法也不低,原非该死。”旋即又感奇怪:“黑衣和尚?”

    陈友谅在旁低声咕哝一句只道没人听见:“紫英罗。”李逍遥心念一动,想起在兰陵渡曾听鸠摩罗提过此名,未暇细思,沈璎璎甩着乱发大声说话扰了他的思绪:“那小墨鱼也不照照镜子!从小他就跟我青梅竹马,要看上他早看上了,却纠缠我这许多年不肯死心……”

    忽听得于文凤一声惊叫,三人皆吓一跳,纷纷转头。“何事?”

    于文凤俏面已白,娇躯微颤,不自禁地靠到李逍遥身边,显是心中惊惧莫名。沈璎璎嗔道:“你别趁机揩油哦!我可警告你……”那三人却哪里在意听她如何发醋,皆望向迷雾缭乱的低洼之处,只见遍地浊水如汪洋,一株株粗矮树木皆半腰浸在黄泥水中,树上竟然爬满密密重重的三叶草。不时有翼风穿林,传出寒鸹之鸣,仿佛枭笑桀桀,虽看不出究有何等样不测之险,这一幅妖异隐然的景象却令李逍遥、于文凤两人不禁想起了辉夜姬、木三思以及那妖仆三叶草……

    唯独不同的是,一夜之间咒木林已成泽国,似乎应了木三思先前那句无意中的戏言。然而这一大片枯死的食人树果真栽在了浊水里,枝秃叶摧,蔫梢垂茎,只有那些三叶草依仍绿意盎然,而且越发茂盛。

    见得此景,李逍遥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莫名的疑惧,哪敢耽留,叫声苦也,当先便逃。于文凤也是一般的心情,见李逍遥先逃,慌忙跟随。沈璎璎岂甘落后,抢上前去,尖叫一声:“别跟我抢郎……”把于文凤挤开,依然有如老藤攀小树一般缠着李逍遥,只是步小难追,奔着奔着就被甩到后头去了。

    一时哪辨方向,只往高处跑,盼能摆脱遍地浑泥汤。总算前边有大片斜坡可上,李逍遥正撒脚间,突想起灵儿:“若这丫头仍在林中,我怎能往相反的方向自顾奔命?”一念即此,毫不犹豫的便刹停了脚步。沈璎璎虽无闺秀之色,却自小缠足,跳着一对三寸金莲怎跑得动,急得连绣花鞋也甩掉了,裙下鸡爪乱蹦也无济于事,眼见落在后边,不由急呼:“有亮,等等我!”她叫的是李逍遥,陈友谅却边跑边奇:“怎地又叫我名字?”

    李逍遥自然不理,沈璎璎急得龇牙裂嘴,乱发飞舞犹如夜魅狂奔,连滚带爬地死命追扑,口中不免呼天抢地的号嚎:“陈有亮,你这狠心賊!挨千刀的货,王八龟孙……”陈友谅怒道:“你骂谁?”沈璎璎横他一眼,猛然张嘴“哈”出一口酽浓浓的蒜气,陈友谅不免又应声而倒。身后动静传来,李逍遥不由摇头叹息:“可怜陈有亮……”

    沈璎璎改口哭叫:“陈公子,可怜可怜我吧!别撇下我一人被鬼追……”其实李逍遥已然停步,只是奔跑得急促之下,一时刹不住而已,闻得那婆娘凄声又嚎,心下不免暗叹:“鬼应该怕你才对。”陈友谅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又奔,听那婆娘改唤“陈公子”,心想:“这小賊曾经对我自称其名叫‘陈自强,那丑嬷叫他陈公子这就对了。”于是不以为怪,但当那婆娘忍不住又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陈有亮,你这小賊!怎么不来搀我一把?”陈友谅不由恼道:“又来了……”

    李逍遥只被搅得头昏脑胀,猛然转身,口中说道:“上吊之前也得先喘口气嘛,急啥急……”话没说完,陈友谅头朝后的撞将上来,只顾见怪那婆娘三番几次乱叫他大名,却忘了看前头,哪料李逍遥突然刹步转身,嘭一声响,于文凤一句“小心别撞”犹未出口,这对难兄难弟便即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只见火星乱飞,各自仰倒。

    于文凤便在旁边,晓得这一下碰撞有多沉重,不禁扭转了脸,眯上双眼没敢瞧。好彩李逍遥年纪尚稚,个头没陈友谅这等高,只是头额磕着鼻梁骨,虽也晕头转向,却没陈友谅爆鼻那般惨不堪言。他一屁股跌坐在草坡上,却扎了满臀的刺棘球,发为之栗,陡地痛呼一声蹦起老高,但见陈友谅噼噼嘭嘭沿坡翻滚而下,沈璎璎只道李逍遥终于回心转意要来扶她,喜道:“快来呀,小乖乖……”话未说完便见陈友谅翻将下来,跌到身上,连她也撞做一团,咕碌碌滚入坡下乱草窝里。

    李逍遥掩腚皱脸,正要下来拉那两人起身,身后树声倏地唦响,于文凤痛哼一声,一招未交,身子乍跌又起。李逍遥情知有异,猛然回首,只见于文凤皱紧眉头,俏面煞白,被一个长发披散之人揪头拉起,用她的丰躯遮在身前,却从她肩头露出半边铁青的刀削脸,目光阴狠的瞪向李逍遥惊诧的面上。

    李逍遥心中不由的吃了一惊,但却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道:“不要解药啦,楚二?”

    楚香玉揪发扳转了于文凤的头颈,扭得骨头咯咯的响,李逍遥正担心她脖子拧断,眼光投去,却见于文凤俏面被生生扭偏,露出粉颈上深钉仅余半截的一簇寒针。楚香玉冷冷的瞪了他一阵,教他看清了这小道姑耳后露出的针芒,方道:“看见了?”李逍遥心下暗恼:“这厮没等我回去救他,竟然自己挣脱了木三思所做的套儿,反而跑来捣我的鬼。这下可糗了!”表情仍未改变,眨了眨眼道:“看见了。”

    楚香玉一只手揪发,另一只手扣腕,教于文凤无法挣脱,只发力一扭,顿时令她痛得晕厥。李逍遥心中急转念头,一时不知怎生相救,只因于文凤落在此人手上,虑及楚香玉心黑手辣,惟恐稍有差池便会坏她性命,难免投鼠忌器。楚香玉究在江湖浸y得久了,早溺成了人精儿,看出李逍遥束手无策,狞笑道:“你有落雨神针的解药可救这妞儿,一时半会她当然还有救。”

    李逍遥也非糊涂脚色,明白他想要什么,摇头苦笑道:“聪明!真不愧是奸人本色……果有余地留給相互间有台阶下,可是我若不先弄药帮你解蛊,你又怎么能放她过来吃你毒针的解药?”楚香玉点头道:“让你多走几步路,江湖就被你給闯开了。”李逍遥眼见于文凤已被拧得嫩颈快折了,心下暗忧,却笑道:“不怕我突然用魔神玄衣的身法闪到你背后,重演一次飞泻三十尺的好戏?”说完作势要动,楚香玉果然变了脸色,究是忌惮这少年一身鬼神莫测的轻功,不由得拉着于文凤后退,背倚树丛,掰转了她的头颈,作势要推下山坡。

    这便轮到李逍遥变色,其实他见于文凤非但身中毒针,更是已被制住了要害,只要他身形方动,此人狗急跳墙之下难免会先杀了她。李逍遥哪有把握硬碰硬地救下这小道姑,刚才一番做作无非只为试试楚香玉的底线,见他果然亮出底牌,拿于文凤的性命要挟,立时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眨着大眼,心下仍在寻计。

    楚香玉却没給他脑筋急转弯的工夫,抓住于文凤的头发,疾声道:“小賊,反正我已被

第十七章 好花堪折(四)[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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