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五劳七伤(二)[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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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天师瞪著前边挂鸡打坐的人影,低哼道:“尻!这家夥准是崂山派的,别以为我不认得此般坐姿……身上阳气这麽少,不挂鸡也没鬼会来吸他阳气!”想到此处,记起刚才有个女鬼急欲强行逼他接吻,底下还有一个瘦小的张嘴乱吮,分明是要吸阳气、摄精元。硬天师不禁眼皮暗跳,庆幸不已:“硬硬的还在!”
李逍遥想到懊恼处:“我这趟跑来干什麽了?是为救宋姑娘,可也没保住她不被别人占到了便宜,最後又给殷野狐捞了去,不知扛哪儿了?在渔排上又帮水家姊妹打一架,原以为何氏兄弟是来趁火打劫的,哪知道又不是这麽一回事!结果搞了半夜好像没搞出什麽结果,反而搁这儿了。不知灵儿会不会怪我多事又没本事?唉……怪就怪吧,只要她没事就好,啊不……大家没事就好!”
其实灵儿非但没怪他,更因而爱煞了这样一个好心助人却又总遇挫折的毛头小子。心想,只有这样子的逍遥哥哥,才是值得她爱惜的人。他无疑尚不成熟,没有萧乘龙的沧桑才气;他毛手毛脚,亦无狄武挥洒之间的举足轻重;他冒冒失失,不及“无忧公子”扩廓帖木儿行事的干净利索;他家世卑微,更比不上名相之子拓跋英杰,更遑论宿帅之後耶律强锋。
摔跟头、走霉运於李逍遥似已是家常便饭,灵儿跟了他没少吃苦头,甚至没少受折辱。许多人眼中这位“逍遥哥哥”的缺点和毛病,或令他并不高大并不完美。可是在灵儿眼里连他的缺陷和毛病都一样不失其可爱,不失其率真。能够伴随这样一个连毛病都可爱的男孩儿一路跌跌撞撞,灵儿并无怨言,反而甘之如饴。
揣著这样一份放不下抛不开的情思,她忍不住又来找他了,宁愿在昏暗之中苦苦追寻他的行迹,也不想留在船上为一份等待而提心吊胆。情到切时,哪怕一刻的独自等待也是万分的焦虑似焚。
然而她不知道黑暗中有什麽命运在等待她……
“我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硬天师在黑暗的树影中不安地咕哝道。“这麽多捉妖界的同行一时间全从天南地北聚来此处,绝非好兆!搞不好会有事发生……”
李逍遥一边寻思如何找回宋香柠,一边随口猜测道:“听说这一带闹妖,大概道友们为此而来。要不就是林家堡为保姑苏城太平,下本钱请你那些同行来做法事。”硬天师的神情大大不以为然:“不如乱掰自个屌去!林家堡不见得会有这麽大的面子吧?就算有,头一拨捉妖帖原该首先发到咱龙虎山软硬天师手中……”李逍遥:“你俩老不在家呆著,发不发帖你怎麽晓得?”硬:“扯!那天我去林家门前转了转,邵醉翁只跟我打声招呼又进去了,可见得没这回事儿。”李逍遥问:“邵醉翁是谁呀?”
硬天师扳转李逍遥的脑袋看塘,低哼道:“看见了吧?”李逍遥一头雾水:“看见啥?”硬:“若说我这夥天南海北的同行果真是来捉水怪的,此刻罡气方盛,疠气式微,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们却似相互约好一般,全都挂鸡布禁,无意追灭河中魔头,最多拿些小妖小鬼来开练。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根本不是为河妖而来。”李逍遥:“你怎知不是?”硬:“因为塘中异魔已经跑了!你看那塘面上方已无丝毫迷障,若我没看错,疠气大概沿水网朝太湖深处遁去了,到了那里就不好捉喽!”
李逍遥将信将疑,笑道:“有这等厉害?那你为啥不自己捉来炫一炫?”两人燃篝火而坐,各拎半条鱼伸火上烘烤,离数十尺外那打坐之人虽并不远,那人却毫无动静,只似石雕一般。硬天师细瞅一阵,看明那人落单,且似早已深深入定,忍不住便想摸去偷那两只公鸡来烤,听得李逍遥之言不由恼起,小眼瞪著他腰间,恨恨的道:“你以为我不想麽?只因当年师父给我用来修炼‘辨妖术的一样法宝装在乾坤袋里,没等老子练成本门‘柳叶擦眼法,宝贝袋子就被你这小鬼给偷去了。须知这门‘柳叶擦眼术乃是每个修炼天师法门的人决计不可或缺的基本功,便因为你,害老子到今天也没练成本门辨妖眼,搞到还要去买茅山派的测异法器这麽丢人!”
李逍遥倒没留意“乾坤袋”里除了幻影天师符咒,居然还藏有另外一样法宝,闻言暗奇,忙问:“咋样的?怎麽我没瞅见?”硬天师拿鱼尝了一口,因感没熟透,又扔回火里,蹦身说道:“老子不说你怎麽会知道?不明就里又怎麽取得?废话少说,先把‘乾坤袋还给老子,不然……哼哼!”拉开架式,眼露不耐烦之色。
李逍遥惊问何意,硬天师摆定姿势,沈脸道:“趁这鱼烤熟之前还有会儿工夫,老子拿你来练‘大力金刚掌绰绰有余了……”李逍遥摇头道:“两个大老爷儿们光身打架有啥看头的?省省罢。”拿鱼闻了闻,眼望那边落单的人,心念暗动:“看那家夥也像与我差不多身裁,不知他的衣服合不合我穿?”正打起偷剥他人衣衫的歪主意,硬天师呼的一掌拍来,扫得火星四溅。
李逍遥翻身避过,口中说道:“别把鱼搅得没法烤了,我不陪你练,有本事自个把乾坤袋拿去,拿得著就给你。”硬天师从火边蹦开,闻言冷哼:“不怕你小子跟泥鳅似地,比身法也成!”左边短脚一提,正要施展“移形换影”,却见李逍遥翻肚跷腿躺著不打算动,硬天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由怔住,保持“肥鸡独立”不变,哼一声道:“搞何名堂?”
李逍遥自有计策,笑道:“不跟你玩‘裸奔,想要就伸手来拿。”硬天师手伸半道忙不迭又生生刹住,突然明白了李逍遥何以显得有恃无恐:“不上你当!小子识相就自己解下宝贝袋子还给我,不然……哼!”他先已数次手触“乾坤袋”便吃苦头,晓得厉害之处,是以大感懊恼,偏生无计可施,唯有吹胡子瞪眼,虚声恐吓一途。若在以往,绝望关头他不免要动杀念,大不了先一掌拍死李逍遥再说,可是现下的李逍遥已经越来越难杀了,究非前两次兰陵渡相遇之时。硬天师心下大恼:“为啥他也练我也练,偏生这小子一回比一回难搞了?本来我从灰鼠峡的破解大师农归田那里弄到‘移形换影,便是为了对付这小秃子的滑溜身法,哪料还是不行。就算追著了他,仍是破解不了那小丫头往乾坤袋上搞的鬼……”
李逍遥原本担心今次这胖子有办法破除灵儿所设密咒,待见硬天师究仍没辙,方才放心,笑道:“省省吧,灵儿的傻灵傻灵法术不是你老人家能看穿的,连我都……”本是要脱口说出“连我自己都搞不定”,突感不妥,连忙改口:“连我都能搞得定,你老人家又怎麽会搞不定呢?”好在硬天师心浮气躁,并未留意他话语变换,听言更加苦恼,挠头道:“小姑娘的古怪名堂不可理喻,甭跟我说这些风凉话,快解给我!不然……哼哼!”
见这胖前辈只剩“哼哼”的份儿,李逍遥更是好笑,大眼一眨,乘机说道:“既然大家都记不起这个袋子究竟怎麽到我身上的,那就从头来过。”硬天师本已没辙,闻言便如重见一线光明,忙问:“怎麽个从头来?”李逍遥看烤鱼已有火候,取来尝一口,悠然道:“简单哪!既然此物对你老人家这等要紧,想要回去就须出点儿血……”硬天师自咬手指,挤血问道:“出这麽多行不行?”李逍遥莞尔:“谁要你咬手指写血书?我指的‘出血,是说你不能白拿,明白了麽?须拿东西来交易。”
硬天师大发脾气,发掌打碎旁边一块石头,怒道:“岂有此理!你偷了我的东西,还叫老子拿东西向你赎还?气死我了,先尝一记大力金刚掌再说……”正要发掌,李逍遥把穿在枯枝上的烤鱼晃到他鼻际,笑道:“先尝烤鱼罢!”硬天师闻香勾胃,忙伸手来接,李逍遥却移开手拈之鱼,教他抓了个空,说道:“哦,这块是我的。”硬:“你敢连我那条也吃了?”待见李逍遥手指火堆,方才省起,不顾烫手,忙拾出火中一沱鱼头状焦炭,急咬一口又吐出来,怒道:“我这块怎麽焦了?”
李逍遥吃完自己那一半,渐感体力稍复些,眼觑硬天师忿然跳脚之态,爽然道:“你自己刚才把鱼扔到火堆里头,就跟烤地瓜也似,这种烤法的结果就是此状。”硬天师怒道:“鱼吃不到就算了,今儿说什麽你也得把乾坤袋还给我,不然……”李逍遥帮他“哼哼”两下,方道:“不然就打一场,打完後还得交易。何必搞得这麽累,不如直接交易算了!”硬天师气冲冲地本想开打,一听到“累”字,想到肥躯出汗不停的苦楚,登时迟疑起来,瞪著一对小眼,哼道:“你要老子拿什麽给你交换?”
李逍遥欲擒故纵:“算了,我不忍心要你的独家法术,不如……”大眼一转,探嘴到硬天师耳边嘀咕两声,硬天师没等听完就火冒三丈:“我哪有五千万给你?不如你给我吧,有一半数目的银子,连乾坤袋老子也不要了,当卖了给你!”李逍遥:“哦?没有这麽多钱啊?那就……”故做为难状。
抬头但见硬天师挥掌恨不得劈下来,李逍遥忙道:“那就用独家法术来换也行!不过得要两样,而且还得由我来点菜……”硬天师呼呼抡掌,拉开架式,怒道:“不行!最多一样换一样!”见其掌力猛恶,李逍遥不得不让步:“一样也行,就‘金蝉脱壳罢!”硬天师一怔,随即摇头道:“就只这一样不行!”李逍遥奇道:“为啥?你怕我学了告诉软天师麽?”硬天师心想:“我怕你小子学了‘金蝉脱壳就溜没影了。”这层顾虑却不能明说,呼呼抡掌如狂石乱飞,为免这小滑头纠缠不休,抢先道:“瞧瞧这一路大力金刚掌如何?”
李逍遥使开小巧身法与之周旋:“看来不错。要学几时才算会?”硬:“我老朋友伏虎禅师练一辈子也没敢说会,打从他那儿弄来,老子已然练了二三十年了,其中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有时仍需上少林去问那老和尚……你要不要学?”李逍遥一听便即倒吸冷气,忙使推手推开去,“动不动要花个几十年的蠢功夫省省吧,别来烦我!”硬天师怒催掌力:“金锺罩?铁布衫?那……十三太保横练?盘根错节……哦,这招你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麽样?”
李逍遥本想要那门“金蝉脱壳”学了戏耍妞儿,不料硬天师说什麽也不肯答应传他此术,眼看将要说僵。李逍遥又记挂著此行尚有正事未了,没心久耗,无奈之下只好说道:“这样啊?那就‘移形换影罢!”心想:“这门身法虽也是轻功之一,比起我所会的那些显然更合用於近身厮打,料想学到手後腾挪闪避之时更得心应手了,就算撞到月如也不怕再挨她鞭子。最要紧是,我学轻功很快,不需要搞个几十年这麽浪费光阴。”
硬天师闻言乍感愠恼,随即转念:“他都已然如此溜滑了,也不在乎多学一门‘移形换影。反正我早学会了,步法变化全都了然,想‘晃点老子没那麽容易。用这门功夫换回乾坤袋当然值,大不了改天我又去灰客山庄,搞一门‘八步赶蟾回来堵你……”
这“乾坤袋”乃是龙虎山本门至宝,於他最为要紧,只因另有机缘,其它旯杂武功法术得来不难,李逍遥只怕硬天师仍然不舍得以“移形换影”来换,正转念头:“除此以外,胖子身上还有什麽可讹的?”不想硬天师刹停掌势,手往天师帽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粗布方折,紧夹在肥指之间,郁闷的道:“移形换影的步法诀要都在这里,图文并茂倒不难学。只是要练到似我这般轻盈灵巧,总也须花大功夫罢……”李逍遥欢喜之余疑心有诈,伸手说道:“这麽慷慨?先给咱瞅仔细了。”硬天师呼的挥掌打手,哼道:“到你手里还想拿回?废话少说,解下乾坤袋,想要就齐手交易!”
李逍遥压根就没办法解除灵儿布在“乾坤袋”上的密咒,所谓交换云云,无非存心要讹。凭他时下的造化,能讹一讹的也只有这胖道士了。可是天下没有白拿的宝贝,硬天师固然性情躁直,脑子倒也不像他的体型那般蠢笨不灵。李逍遥没想到这胖子恁地机警,说什麽也不把步法图给他碰一碰,忌惮这胖子掌力厉害,当下也没敢硬抢,大眼一转,忽道:“当心後边!”
硬天师闻言一凛:“难道有人恶意‘劈克?”转头却没见异常,不远处仍只是那个挂鸡修炼不怠的崂山道士寥索的身影,各自无暇旁顾,哪有别样动作?李逍遥正是要诱硬天师上当,打算抢了步法图就溜,手刚抄出,犹未碰著图边儿,硬天师立时察觉,呼呼抡掌把李逍遥的手打缩回去,怒道:“老子不劈克你都好了,小王八蛋竟敢动老子的歪主意?”
李逍遥知这胖道士一双肥爪子硬,自忖不可硬来,当下唯有智取一途,後跃数步,忙道:“看你紧张成啥样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老人家,咱俩不如先搞身装束,免得一路光秃秃地有碍风化呐……瞧见那边练功的家夥没有?”硬天师冷哼道:“少废话,交不交易?”李逍遥只是推诿:“咱俩的事先别急嘛,这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搞不好被人撞见了,还以为我在‘叫鸡呢,而且还是这麽肥的鸡……”硬天师一身光溜溜的毕竟不自在,生恐万一同行撞来瞧见此般丢人模样,听了李逍遥的话语更加不安,随即又心念一动,勾出辘辘饥肠:“肥鸡?”不由地转头望向崂山道士身旁所挂之鸡。
李逍遥想起昔与崂山派一老叟百里溪打架的情事,那时也被剥光了衫出尽糗相,听硬天师称那修炼之人乃是崂山道士,忍不住便动念捣乱,低声道:“那厮显然落了单,正是羊牯送上门。瞧见没有?肥鸡两只,咱俩一人一只刚刚好。”硬天师喉头咕噜一响,食欲勾起,望著那练功之人,原本欲言又止,李逍遥忙道:“还有哪!那厮身上所穿宽敞道袍归你,里头短衫以及长裤归我,鞋子归你也无妨……”硬:“长裤归我!”逍遥自有主张:“不,短裤归你。只须外罩宽袍,你就跟穿了长裤似地。而我上穿短衫,底下合该有长裤。”硬天师暗觉有理,随即又觉不妥:“那我岂不是露腿了?道袍可开著襟呐!这麽穿跟娘儿们似的……”逍遥:“道袍所开的叉儿还没高到完全暴露大腿的地步,你别挑三拣四好吗?”
硬天师把步法图塞回天师帽里,待又多窥探一会,暗觉那道士果是孤独无援,两人决定动手:“就打那家夥的主意!”
正往前摸去,忽有一阵怪风刮来,木叶簌簌乱响,李逍遥忙拉硬天师且蹲:“小心!”避得急了,硬天师头上帽子被树枝搭落,不禁恼道:“恁地一惊一咋!”李逍遥手快,抢先把帽子拾回递给他,说道:“别忘了帽子。”硬天师瞪他一眼,接过帽子,没忘抄手一摸,指梢触著塞在夹层的一方物事,方感放心:“还在。”
李逍遥手指前边,悄声问道:“那厮怎麽跟死人也似?会不会有何古怪?”硬天师探张一眼,低哼道:“古古怪怪!听说崂山派有一门移魂术,可他这麽摆的姿态却似练召唤……”李逍遥悄手把所得之物收藏入“乾坤袋”,眼见硬天师浑然未觉,不由暗感好笑:“我用几张撕自功过簿的备用擦!纸塞你帽子里,解手时你别撞见老监千家驹哦!”究仗家传快手无匹,非仅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一摞废纸换了步法图,更连硬天师塞於布帽夹层的数张皱符也一并顺手悄取。谅这胖子急难察觉,李逍遥暗自得意,眨了眨眼道:“要不咱们闪罢,我看那家夥你惹不起。”
硬天师本想投块石子再探究竟,闻言便恼:“我惹不起?不就是崂山派吗?”受激之下,索性连投石问路也免了,飕一声蹦将出去,急扑那挂鸡练功的老道。李逍遥本想追随而来,突借林梢闪电炽光瞧见那打坐之人两额太阳穴高鼓,坐姿摆定五心朝天,气势俨然。李逍遥心中便即一怔:“似乎……”待又低觑,但见那老道身旁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圈武士装束的人,显是犹未欺近其身立遭老道点倒。
李逍遥双眼顿圆,暗觉硬天师这一下只怕要吃苦头。果不其然,硬天师犹未落定,手刚揪上那道长衣衫,老道陡然睁眼,目中精光激射。硬天师不由地心头一寒,肥脸搐起。老道忽吟:“闭门家中坐,肉鸡飞进窗。”
“姑娘,到了。”
一叶轻舟悠悠靠岸,艄子停桨张望,口中问道:“姑娘怎知有没走对?”灵儿不等小船泊定,步法轻盈地跳上河岸,说道:“想是这儿了。”艄子取根肥肠放入嘴里大嚼,双眼却从笠沿下偷瞧岸边那窕美姿影,干涩的喉咙里不禁咕的一响。
灵儿暗觉李逍遥便在左近,而且似陷险境,虽然说不清何以会有这般预感,只是越发的焦虑难安,急欲赶去与他相会,待走几步想起艄子,转头回瞧一眼,咬了咬唇,问道:“小椴,你要回去麽?”
咽下肥肠之後,小椴乱咳两声方道:“自然……自然是要陪姑娘同走。”因见他眼睛从笠沿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身子,灵儿不由奇怪地瞥了瞥他,问道:“那你……你还愣著干什麽?”小椴慌忙避开她的目光,低拽草笠,掩言道:“没……小的只是有些不明,姑娘为何不等徐达哥们回来?说不定他们一夥已会同了逍遥哥儿,这时正往回赶呢。”
黄昏时分徐达、蓝玉一夥已找齐了轻便船只,沿李逍遥、殷野狐所走的方向一哄而去,独留小椴陪灵儿守候。然而等到夜深时仍未传回半点音讯,灵儿担心李逍遥出事,只是坐立不安。再等一阵越发心慌意乱,终於要小椴找来梭舟,留清凉宝宝和小狗看护方老板大船,决意自己去寻。不想小椴竟似早有准备,自告奋勇为她当艄公,一路划到此处,灵儿忽叫停下。
眺望一带江枫似火,灵儿心中有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逍遥哥哥定然是从这里进去的,哎哟不好!有……有味儿哩!”柔睫低阖稍霎,一时说不出这是何等样的味儿,只觉这是一种危险的气息,且似曾经遇过一回。
既感心上人遭遇凶险,她怎能不急,见小椴仍磨蹭著未下船,便不多等,凭著一丝灵念沿水边急寻,此时眼里少了五光十色,於暗夜之中竟愈辨物无碍,只不明何故。走不多时,忽见水边漂来几样衣衫,其中赫然有她熟悉的气息。灵儿心头乱鼓敲起,忙拾树枝挑起一瞧,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抑的惊呼:“逍遥哥哥的衣物!”
但见衣衫撕破之处可骇,灵儿越发心慌,且感困惑难明:“人呢?”想不出李逍遥怎会只剩下这几条破衣烂衫,转头本要叫小椴来看,可却连人带船都不见了踪影,隔了数簇芦丛,急难觑清他在何处。灵儿迟疑了一回,终是不好意思高声叫唤别人名字。凝目往水里再寻视时,又见有衣漂来,鼓泡泡地搭在苇草丛间,似是一件宽大的道袍。灵儿一时心乱,再难细辨气息,见那道袍底下鼓鼓囊囊,因距岸边殊不为近,昏暗里看不清底下究竟盖的是人还是一大团杂草败枝。
所谓关心则乱,灵儿平素心思笃纯,从水边拾到李逍遥衣衫,又因四顾不见人影,便自猜想他该不会是遇溺了,至少先须瞧清楚。从岸上伸树枝够不著那团鼓涨的衣物,只得除下鞋子,高挽裤腿,大著胆子涉水而探,心里千盼万盼只祈莫看到李逍遥的尸身。待趟近水中那片苇丛,伸树枝挑衣而瞧,底下只有一簇似是被雷打下来的粗木残枝。
灵儿方松了一口气,轻手自拍胸口,暗觉自己似乎过於紧张了,凭李逍遥自小在渔村长大的历练,说什麽也不至於在一滩芦荡里遇溺。可是他在哪儿呢?她不免又忧,直起腰身正顾盼间,不知从何处突传一声呼哨。
灵儿心念暗动:“许是逍遥哥哥?”忙回岸边,却找不著刚才脱下的鞋子。她不禁心中奇怪:“咦?”兀自低觑四周,脑後突然扑簌一声拨草微响,有影悄投於地,苇丛里抬起一只手,拈著两只鞋子晃了晃,嘿然道:“找什麽呢,小妹妹?”话声虽低,听来却甚放肆。灵儿闻声回望,瞧出那人拎到手的果然是她那双鞋子。那人见她回靥之际容色照人,啧一声赞美道:“小妹妹好俊哪!带到姑苏城里决计不输给林月如了,别愣著呀!想要就过来讨。”边笑边退,似欲引她来要,立时显出不怀好意,灵儿不由颦眉郁闷。
耳听得四下里呼哨声乱起,草丛里一阵黑影急窜,旋即肆笑之声杂做一片。灵儿急想找著李逍遥,哪里料到会在这当儿撞上无聊之徒,正不知如何要回鞋子,周遭突然撞出一夥蒙脸低笠、夜行结束的黑衣武人,各皆光著泥脚,打蓝色绑腿,每人左膀清一色扎条黄布,不知何意。有人拿火把朝灵儿脸上照了照,见这落单少女竟然如此貌美动人,不由得乱声惊呼,裆间纷纷鼓兀而起。
一人涨粗了脖筋说道:“显然还早著呢,咱先找点乐子打发这漫漫长夜……”另一人咧出黄黑参差的烂牙,笑道:“那小子够意思嘛!活儿还没开锣,先送只嫩鸡来犒劳大夥了。就冲这,众弟兄今儿可得把正活儿干利索了,至少甭辜负了这等好货色呀!”旁边一个满脸疥疮的粗汉忙著解裤,鼻孔里浊喘促起,红著眼道:“没说的!管叫那老东西没命看见明早寒山寺的日出……来吧妞儿!你哪家楼里营生呐,报个号来改日大爷拿了酬金好再捧你场去!”後边有人推他一把,挤身笑道:“少作花梦了,红眼狼。这等货色到哪家窑子里都不是咱弟兄们那点银两沾得著边儿的,就在这儿灭了罢!”
大股臭汗臊味直冲灵儿鼻际,她忍不住闪身避往一旁,强抑头晕胸闷之感,一言不发,寻目觑著那个高举她鞋子的人影,快步来要。那人存心戏弄,待她纤身抢近,突然闪入人群之中,将她鞋子一抛一接,嘿然道:“哦,你的花鞋呀?叫声亲亲好哥哥就还给你,不然就当送给我了。”灵儿连抢几回皆被众汉挺腹阻拦,迭遭调戏之下,再好的脾气也到尽头,不由得蹙眉道:“快把鞋子给我!”
旁边有人趁乱探手耍弄她发辫,嘻嘻笑道:“不给又怎样?瞧你今晚怎麽都是穿不上了,有这工夫吗?”灵儿摆头晃辫,避开那只乱撩辫梢的手,不料腰後有手按落,著实抓了她一把,灵儿大窘且疼,口中哎唷一叫,眼前人影火把乱晃,那群黑衣客围逼更甚,直如羊入狼群,愈教她不知所措。那汉缩手飞快,闻掌而笑:“想要回鞋子也成,先跪下来给大爷们磕个头,顺便就别起来了罢……哈哈!”
灵儿左手抬遮额前,掩挡乱晃烁眼的火把光芒,寻出那个非礼她的家夥笑声来处,右掌倏然切到喉下,出手端急,那汉笑声未落便吃疼噎倒,捧喉滚地,一时发不出声。自从冒险施法救转了李逍遥以後,灵儿便如生了一场大病,默默承受著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苦楚煎熬,终没跟李逍遥诉过一声苦。此时她仍神虚气怯,一身法力宛如平白消失,武功究竟犹在,忍不住斗施上乘手段膺惩那轻薄之徒。她出手既快,手法又巧妙绝伦,素掌倏晃即收,直到那人倒地憋气,旁边众汉皆当色欲熏心关头,都没看清端的。
若换作林月如在此,凭她的火爆霹雳脾气和眼睛揉不进半粒砂的性情,免不了要令此间人人皆倒方休。灵儿却无心纠缠,只记挂著李逍遥和宋香柠当下堪虞的处境,眼看众汉越发放肆,直如饿狼猎食也似,势已不容再稍迟疑停耽。便在有人猛然扑上来搂抱时,灵儿一咬下唇,飘然纵起,秀足往那人肩头轻点即抬,便已高跃而过。
众汉不意见此美妙身法,纷纷抬脸呆望,惊噫之声此起彼伏,却没来得及留意那个肩头给她一踩而过的汉子竟已闭穴而倒。灵儿一对素脚凌空交蹬,迅即又从两张高仰之脸疾趟而过,足後跟悄磕头颈穴道,那俩顿时僵然不动。飒然之间,她已跃到人丛乱处,挡住那个拎她鞋子之人去路。後边又有一人探手来抓她後臀,灵儿头不须转,反足悄撩身後,取穴其快难叙,身姿更是妙无寸疵。那人手凝半道,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麽给她点了穴。
偷她鞋子之人倒也见机极快,趁又有两个同伴稀里糊涂地栽在她脚下,急忙溜身闪入大堆同夥之中,虽给这纤弱少女顷间所显的绝妙身手吓了一跳,究仗人多,色心不死,拎起那双鞋子逗引道:“来呀,来追呀!过来呀!”灵儿愠恼之余,眼见四下里黑衣歹人竟尔又增至三五十之众,不免也自吃惊:“怎会有这麽多?”
若是傲雪在此,一挺霸王枪一绰天王剑,凭她一身悍气,莫说三几十条汉子围将上来,纵然陷身千军万马之阵,原也不过砍瓜切菜一般。就算是那“毒蛊精灵”小甜甜,整座城池的活人全送将上门,亦不够供她玩蛊试毒,区区几十人岂在话下。然而灵儿身上的情势之不妙,唯她自知而已。待又踢到了七八人,突感腹疼难耐,哇一声竟呕出一口清水。
旁边有人伸来泥脚撩她下巴,趁她牵动胎气一时弯腰不起,提足托她光洁的颔下,狞笑道:“大夥儿看哪!小娘儿嫌咱脚臭,闻一会就憋不住吐了……那得多闻闻!嗅多了就习惯啦。”肆笑声中,许多脏脚乱伸过来,灵儿从小岂受过如此欺辱,一怒之下,不顾腹中阵痛,手拈秃枝使开水月宫上乘剑法,先从欺身最为迫近之人起始,飕飕抽打,每一记皆中穴道,因心头气恼难消,此次出手有意专挑易疼之穴,一番痛击之下,连连翻倒数人,即使封穴僵卧,仍不免痛得死去活来。心想若能有机会再挑一回,自是说什麽也不敢再挑这小姑娘了。
灵儿手持枯枝挥洒片刻,左侧右翼已没人有胆欺近袭扰。耳听拎她鞋子之人叫道:“小娘儿耍蛮是吧?好,把你鞋子丢掉,到河里找去罢!”灵儿心想此去尽是满山荆棘路,以她一对嫩藕般足,若然失了鞋子,如何撑得到找著李逍遥时?生怕那人当真把她鞋子扔没了,急忙跃身来拦,口中不禁愠然道:“够了吧,你们……”提手方要伸枯枝把鞋撩回,後头却有一人叫道:“范剑,鞋子丢给我!”灵儿撩手落空,鞋子已抛入发喊之人手里,先前偷鞋那人笑道:“梅出息,你得捧稳了!”
直到此时灵儿才知这偷鞋的歹人手法之快诡莫测,比起李逍遥只怕也所差不远,凭她的纤纤妙手竟抄不著飞过身旁的鞋子。心中一急,顾不得理会这偷鞋的,连忙转身闪到那接鞋之人跟前,孰料那厮早有准备,见她迳来抢夺,突然嘿嘿一笑,拉衫朝她撒泼。灵儿哪里见过这等龌龊之人,急切缩脚不及,只好红著脸转头不瞧,待得裤腿被迎面一注黄尿撒湿,方知终不免著了道儿。
众汉哄笑声中,灵儿不禁惊叫:“哎哟!”只觉窘煞,没顾上从那洋洋得意之人手上抢鞋,忙不迭缩回一对湿足,闪身避开。不料树影後突然蹦出个衰脸小厮,趁她慌避尿淋,旁顾无暇之时,冷不防扬手把一包粉末撒在她面前,笑道:“好东西请你尝尝,死太监!”
按说凭赵灵儿的身手,此间数十人绝非她之敌。可她天性温文羞腆,性子单纯,加之心地善良,便如李逍遥时常戏称的鹌鹑也似。遇敌时手上留情,不存杀人之念也还罢了,时下又当身怀有恙,神思恍惚,自从在岸边捡到那条破衫,她就一刻不停地记挂著李逍遥会否真的遇险,一颗心早飞随李逍遥踪影而去,浑忘她自身所陷的险恶境地。她处世本就无甚经验,在这夥歹人百般戏耍之下更难免一时手足无措,只是羞窘无比,本想逃离此地,哪料一转身竟遭树後埋伏之人乘她方寸陡乱关头撒了迷魂药粉。
灵儿顿感眼前花乱,急忙屏息以免多摄异粉,却已头脑晕眩欲颠,心中暗惊:“好烈性的迷魂药!”那偷鞋之人见她纤身摇晃未倒,便即欺身点穴,发指连封三处穴道,灵儿方才不支而跌。那人不禁嘿然道:“瞧不出这妞儿倒也烈性!原只道不过小绵羊而已,谁知是一马驹儿。”至此,众汉方松一口气,齐瞅地上那些倒了霉的同夥,纷纷擦汗称庆。
藏身树後的那人探头瞧出灵儿已动弹不得,方才“呀”一声怪叫,复蹦而出,提脚踢她屁股,口里唾骂不绝:“叫你扮太监!充爷们!没鸡鸡的货,叫你那主儿再来欺我,呸!说我中了毒蛊,幸好我没那麽蠢,半道里又转回啦。赏下一包发浪粉,先处置你,回头再拎你鞋去收拾他!”究因满心怨毒难消,踢了一会还嫌不够劲儿,正捋衣袖捏拳欲捶,那偷鞋之人眼神一沈,把他拽起撩开,说道:“书航你疯了?对个女人都这样,你怎麽做人?我等身为剑客,要收拾她也该用剑,而不是别的……”说到这里,众汉皆会心而笑:“对!还等什麽,大夥儿这就拔‘剑痛宰吧!”
众汉围上来之时,灵儿迷迷惚惚地只觉面前晃闪的火把变成了水月宫那一夕的红烛,仿佛软绵绵地躺在自己新郎倌温暖的怀里,一阵久别的幸福欢愉之情随药性激荡全身,恍见心爱的人便在跟前,俯唇倾诉爱意。不知不觉,她原本苍白惨淡的俏颊渐渐漾满娇霞,在他搂抱抚爱中越发地端难自抑,顿忘身在何地,情不自禁地欢叫起来。
偷鞋者听她柔声呼唤:“逍遥……逍遥……哥哥!”一声声催送无限浓情深意。他不由奇道:“逍遥哥哥?谁呀?”书航在旁冷哼:“是一瘪三!”那偷鞋的咧出满口烂牙:“娘子改口叫我名字罢,咱叫范剑,也是一剑客,虽说所干的活计没一样见得人,可时下正合咱这夥当行其道,偏就抱定了你这美人儿!你就当老子是你的‘逍遥罢……撞咱手里,毁你还不容易麽?”
当下只道唾手可得,哪料这等样无耻恶行还真不容易任其得逞。合该灵儿此生有缘再遇到他一次,又值呼天不应唤地不灵的危难之际,随著一声令人发骨寒栗的低哼,那偷鞋的剑客犹未逍遥就被抛进冰凉的河里,噗咚一声倒栽,兀自稀里糊涂。
噗咚之声接二连三,没死的全都到了河里。书航究竟机狡,见势不妙翻肚先倒,觑得人丛里多了一个披发怪脸的森然黑影,抬面之际直如厉鬼骤现,闪电下那张缝缝补补的骇异脸庞足教他毕生难忘,震憟之余怎敢稍停,趁著混乱,连滚带爬逃进树丛躲将起来,耳听惨呼之声顷刻全断,如此狰狞诡恶之颜从此永留恶梦最惊魂处……
究因两腿发软没法逃远,蹲在树後良久,犹仍全身乱颤难定,待听林畔又已寂然,他卯了半天的劲儿才敢把脸往外悄探,只觑一眼顿时舌头又缩不回。原来那面容可怖之人并未离去,只是悄守灵儿身边,背对著她,僵硬怪异的躯影阵阵抽动颤抖,竟自无声啜泣。书航暗觉那人浑无生气,不知究属何怪,提心吊胆地蹲身缩脖,惟恐遭其发现行藏丧了小命,惊得一口大气也没胆喘透。忽听有人遥喊几声:“天难!天难,快回来!”那怪人肩影只是一动,并没反应,似是不舍得离开灵儿身旁,但又没敢碰她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甚至连转头望她一眼也没勇气。
那怪人拾回两只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灵儿身边,似是不敢碰一下她的脚,稍一迟疑,终没帮她把鞋穿上。听著那一丝鬼气森森的低泣,书航只是咋舌难下,便在紧张得心跳欲断之际时,那怪人似觉有人悄至,僵板似的身影耸然而起。说来也奇,方一眨眼间那怪人就不见了。
“你有没看见他?”李逍遥边跑边回头。
硬天师粗喘道:“等一下我!”李逍遥道:“我已经用最慢的速度来陪你了……他有没追来?”硬:“都怪你这小子不济了……”李逍遥:“关我屁事?是你自己上去跟他‘劈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对罗,那老鸟是谁呀?这等恶!”硬:“崂山派三代长老张要心,辈份跟我师父似地。先前我怎麽没瞅清楚就上去啦?最要命是你不济,跟这种修行高的道士拼命,你得先帮我搞定他的宝宝,至少该看住了它!”
李逍遥恼道:“当时那麽乱,我哪有看见什麽宝宝?你自己不济还赖我?不是吹嘘很行吗,是你打不过人家。把一堆擦!纸满天乱撒有屁用,人家用一串火符就把你‘燎了!”硬天师怒道:“我怎麽知道他会不怕我的天师符?那老道的灵魂火符快虽快矣,老子的天师真元、金刚烈火也不怕了他……要不是他唤五行娃鬼要来挖心,这会儿我的大力金刚掌还不把他打成满地烂肉?”
李逍遥道:“总之你不行呐!紧要关头要不是我发剑得快,你把帽子扔出去了也没用,还不得跟他似的爆一地?”硬天师一路郁闷:“搞到帽子都烧没了,可惜了那张步法图……奇怪,我那几张天师符怎麽没一点反应呢?对了,刚才他爆兜的时候你都捡了些啥?”听他提到步法图,李逍遥肚里几乎暗笑出声,从前被这胖子屡次欺负的闷气至此全都消解净尽,与此人亦师亦友的情谊反倒历劫愈笃,心想日後大有必要带他回家灌之以老婶的桂花酒。回头望不见有异,想起刚才所获亦颇不菲,笑道:“那老道也算了得之至,左手对付你的大力金刚掌,右手还想来夺我宝剑,那就想不‘爆都难!唰一下就撩破他衣襟了,只可惜了那件道袍没能给你留。里边揣的东西居然掉了一地这麽惊喜,我哪有时间看清捡了些啥,都没来得及捡完就被你慌慌张张地拉起来跑,其实他两腿各挨我刺了一下,应该不至於还能追得动咱……”
硬天师回想适才恶斗的情形,兀自惊魂难定:“张要心这老家夥的‘五行娃鬼很难缠!要不是咱们跑得快,一旦被他悉数唤将出来,你我只怕要破膛爆肚!”李逍遥正说:“咱俩都光蛋了,还能‘爆啥?”待听得“爆肚”,不禁吃了一惊,暗觉硬天师此般神情似非空穴来风,“有这麽厉害?”
硬天师只是一路跑一路回头,心神大是不宁。李逍遥为了安慰他,晃了晃手拎的鸡,说道:“虽然没剥著他的衣衫,不过咱俩拿了他的鸡,总算也不负预期。”两人各拎一只鸡又走须臾,硬天师突然想起一事,忙不迭地丢掉手里的黑鸡,变色道:“快把鸡丢掉!我怎麽忘了这种鸡拿不得……”李逍遥兀自未明,眼前树影簌簌晃曳,忽见那老道赫然在面前打坐,蓬头乱发,面朝硬天师,翻白了眼斥道:“龟子!你这家夥道士不像道士、法师不像法师、武士不像武士,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入流。敢偷我的鸡,想是不要活了!”
李逍遥方吃一惊,硬天师闻言却老羞成怒,涨粗了脖嚷道:“你敢侮辱我?”自感在小辈面前受此难堪,实难咽下这口恶气。先前见这老道法力高强,且已练成了召唤术,忖料非敌,本有怯战之心,一怒之下全豁了,呼呼抡掌,大叫:“老贼!仗仙级高就取笑我?叫你养的宝宝出来,老子跟你拼了!”
李逍遥劝阻不及,硬天师怒发金刚掌扑了上去,那老道却似不慌不忙,翻眼冷哂一声:“倒要看你怎麽越级杀我!”待掌力摧近,方才抬起一只手,食指屈抵麽指,尾指微勾,蓦招三下。硬天师见他口中念念有辞,登时变色道:“你真叫‘宝宝?”
李逍遥一见老道现身挡路,先已暗自戒备,待又觑出老道捏诀唤咒,想起硬天师心惊胆跳之言,惟恐这老道真的召来什麽五行娃鬼,他哪有闲心在此纠缠不休,只急於脱身,又不忍撇下旁边的胖子不顾,势迫之际,想也不想便即挺剑急刺那老道抬起的手,使一招小桃闪击快剑,直穿腕脉,只为阻止老道施成召唤术。
哪料一剑中的,面前的老道竟是虚影。纵然穿其腕脉,也是无济於事。硬天师发掌扫空,也即醒觉不妙:“老道移魂於鸡,一路追随不舍……好厉害的崂山术!”李逍遥一听便要丢掉手里的公鸡,硬天师唤法镇住老道虚影所在,总算危急关头脑筋转动殊算不慢,想起破解之法,忙道:“别扔!快用剑割鸡喉,还有刚才我丢掉那只,也别忘了斩掉它!”李逍遥怎知究竟,不由皱起脸道:“我不是很经常杀鸡哎,不如……”本想说“不如放生”,硬天师迭声大叫:“快斩!不然五行娃鬼一出,咱俩死无全尸!”
这胖子叫得紧急,势已不容片刻迟耽,李逍遥唯有照办,硬起头皮快剑斩鸡头,平白遭血喷了一脸,兀自浑然不觉,问道:“然後呢?”硬天师卯起劲儿发出金刚烈火,连那虚影同两只挣扎未死的鸡一并烧没,方才一交跌坐在地,乱喘道:“然後?那老道回……回不了魂啦,只剩了一具空壳在那边,还……还须去灭了他的肉身,并且做一场法事,免得……免得怨气不散,变成尸妖寻仇!”李逍遥不安道:“怎麽越搞越复杂了?”
硬天师面颊肥肉乱搐,苦起脸道:“惹上了崂山妖道就是这般!只怕更糟,这老道会唤五行娃鬼,变成尸妖之後就……就越发厉害了,搞不好缠咱们一辈子不罢休!”李逍遥心头一跳,不由想起当初崂山派有个老叟百里溪也是如此下场,算起来已经有俩了,只不知何时会来索魂。闻得硬天师之言,不免慌神:“那……怎麽办呐?别缠我!”硬天师回头瞧他满脸鸡血随冷汗乱淌的情状,似也吓了一跳,随即挤皱肥脸,说道:“你这小子行衰运,跟你走一道连我都得陪著遭殃!还等什麽?”李逍遥愕道:“干啥?”硬:“去灭那肉身哪,还能干啥?”
事已至此,两人只得又往回奔,李逍遥一路叫苦:“还是别灭了罢?搞不好他同门告咱谋杀哦!”硬:“不灭?到时候你生出的小孩是他,专找爹妈报仇,那时就知道苦了……”李逍遥悲哀道:“我觉得你很颓废噢!跟你混一道,好像路越走越黑了……肉身呢?”到得那片树影畔,忽闻饕餮之声。
李逍遥吓了一跳:“谁在狼吞虎咽喏?”硬天师眼光登变,两人探眼往那老道打坐之处一瞧,齐皆叫苦。只见不计其数的山耗子个个体躯奇大,密密麻麻地涌在老道身上竟开盛宴。李逍遥拾块石头扔过去,群鼠惊散,剩在眼瞳里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狰狞残骸。
李逍遥吓了一跳:“谁在狼吞虎咽喏?”硬天师眼光登变,两人探眼往那老道打坐之处一瞧,齐皆叫苦。只见不计其数的山耗子个个体躯奇大,密密麻麻地涌在老道身上竟开盛宴。李逍遥拾块石头扔过去,群鼠惊散,剩在眼瞳里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狰狞残骸。
“哇!不是回回都这样吧?”李逍遥想起百里溪,难免吓一大跳,忙问硬天师:“怎麽办?”硬天师脸色凝重,左颊肥肉一阵搐颤,哼道:“死无全尸,到时变成尸妖就是这般。我已经闻到了血流成河的气息……”
“我也闻到了,”李逍遥指著遍地尸体血迹,认出全是适才那班被点倒的流浪武人,不由变色道:“这些家夥怎麽全‘挂啦?”硬天师察看过死状,悚然道:“他们全是被张要心挖了心!”李逍遥愈惊:“真了不起哦,他死了还能挖这麽多心……”硬:“废话!当然是妖道死之前挖的。”
李逍遥掩眼不看,却掩不住心头疑惑之情,“噫……要这麽多心干啥?一个人一颗心就够烦的了。”硬:“他当然连一颗心都不需要了,可是‘五行娃鬼吃起来大概还嫌不够!”李逍遥每听“五行娃鬼”,心里便不是滋味,抬起眼时,不禁寒毛乱栗,忙问:“五……五行娃鬼是不是那种专从残尸里偷偷摸摸钻出来,每一只长得都跟早产儿似地,但却满头疙瘩血淋淋、整个形状就像一堆没煮熟的猪心猪肠,而且还会用一长一短两条小手乱伸哦?”硬天师听他形容得如此细致,不禁奇怪的道:“我都没见过,你怎麽会晓得它们长什麽样?”
李逍遥颤手掩眼,另一只手抖动而起,指向硬天师臀後,兢声道:“你背对著它们,当然没法看见!”硬天师小眼一瞪溜圆,此时亦已听到背後传来极难言状的可骇动静,似是来自张要心的尸体,猛然回头便吓一愣。眼前所见的情景无疑闻所未闻,李逍遥虽想捂眼不瞧,究竟按不住天生好奇之心,张开指缝又觑。适才被硬天师的粗厚躯影遮挡,看到的不过有如冰山一角,待那胖子吓蹦开去,方见老道的残骸竟似恶魔复活般地动了起来,宛现一幅猛鬼出笼的骇人景象。
籍借一道霎然耀亮林间的闪电,所看到的无疑更加纤毫毕现。那老道的残骸里竟挤出数颗血肉模糊的脑袋,继而钻出半截大蛆般柔若无骨的身子,伸著长短各异的爪臂,颤巍巍地抬头,立
第二十三章 五劳七伤(二)[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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