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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人心鬼蜮(上)[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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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启龙表面客气,其实知晓原霸宗之死似与摩多罗有关,趁他闻声转顾之际,袖下翻手暗发一道魁剑青磷芒悄摄其脊。乐逍遥依照先前所聆之法调息敛气,眸中磷芒乍映,他虽不知剑气袭谁,仍是忍不住脱口叫一声:“留心偷袭……”听晰自己的话音,才省得又可作声了。

    红袈袖影刹那飞扬,只是微风拂面。施启龙忽觉三道其细若无的气芒悄临自身两胁以及“气海穴”,皆是要害所在。他心中暗凛:“渡劫伽叶指!”本想先下手为强,不意间落于后手,避让不及,只好飒然收敛那道青魁剑芒,移掌回护胸腹受胁部位。运功接招之时,那三注若无若有的伽叶指力终归于无。

    摩多罗依仍不动声色,背对“魁神剑首”如临大敌的形影态势,澹然道:“你要逼我出阿鼻剑吗?”

    乐逍遥抚息待定,眼前火光炽闪,霎现剑谶于瞳。未等他看清,眨眼间又无。只见此僧红脸、微须,面庞方正,眼光觑地平和,隐蕴似笑非笑之色,衣着与其他喇嘛无异,唯多了一派从容,得道高僧的模样。直至斯时,乐逍遥才看清这位密宗大弟子其实年轻,非似鸠摩罗、僧枷罗般满面浓须虬卷之态。

    睹那一道竟似无隙可击的僧影,施启龙方自进退两难,内室有人划亮火摺子,伴以南山四友惊诧之声。门帘乍开,立时飘弥出一股浓郁扑鼻的药气。八百龙亦有人入觑,南山四友犹自慌愕呆怔,双方竟不起冲突。乐逍遥想:“先前听闻纳兰在内,如何与凌钰筎竟作一道,不是要寻她仇么?个中关节着实令我费解,后世有人写起来就更费墨了。但若纳兰真在里边专神疗伤,被仇家乘机来犯,那么我该不该帮他挡此一灾?”兀感左右为难,只听横空头陀大叫:“听闻纳兰中毒已深,我们才闯进来揪他。这賊是不是死了?谁也别碰,我须先搜出本派秘笈小无相……”此僧盖因嘴破,从来畅言无阻,却令摩多罗、南山四友听得皱眉,均想:“你这样说,将来江湖上都道我等没胆在纳兰毒发之前露面寻衅,只好乘人之危了。”

    无量老人从旁发掌迫那头陀不得不后退甚远,方道:“住嘴。怎能当着旁人面前说出小无相……”横空怒道:“你不也漏了嘴?”这两人口舌纠缠,乐逍遥听在耳里,心念暗动:“曾听人提过纳兰春树身负小无相神功绝学,那日在‘紫烟轩见他使这门功夫打趴了幽悠书斋主人何度政,果是神奇。难怪这两个家伙起心来抢……”他却哪知纳兰武学的根源实与无量、横空份属一脉。

    施启龙飒然荡转青魁剑磷火,出乎不意迫使无量老人乍将进门便又倒身避离。施启龙横瞪摩多罗一眼,趁机偃旗息鼓,转朝内室作揖,说道:“奉雄爷吩咐,前来迎接纳兰先生。不知伤势如何,小人愿鼎力相助。”乐逍遥暗异:“强雄一伙又想搞什么鬼?”

    施启龙未闻回应,正感疑惑,先行入探的一名遁士更是满面惊疑神情,出禀:“里边空荡荡没有人!”众人各怀猜想,闻言不免意外已极。横空变色道:“先前明明看见他进去疗毒,怎会没人在内?”待入一瞧,内室药缸已凉,四觑果然无觅纳兰踪影。

    横空头陀连衣柜和床底都翻寻周遍,末了唯愣,朝旁边一个挤凑大眼之辈说道:“怎么会突然蒸发了呢,你说奇不奇?”大眼眨惑,猜:“想是爬窗或跳屋顶跑掉了……”一名拿着火把四处照的遁士啪的卯他头,驳道:“枉你白生了这双大眼,此室除了厚墙,哪里有窗?屋顶也是好好的……”大眼之辈拾笠戴回头上,见药缸稠冻得一塌糊涂,又猜:“会不会是凌家女把缸里的药换成化尸水把他化了噢?”一名遁士伸手搅入药缸探明无获,听得旁人胡猜没谱,不由恼起,拨药汁儿浇之,斥:“化你妈的水!”

    “哎呀,进眼了!”逍遥儿兀自乱揉大眼,叫苦未迄,南山四友在旁连称奇怪:“除我等以外,北楼四周尚伏有不少向此賊寻仇的别派高人,若是狗賊溜掉,怎会毫无声息?再说,大伙都在厅里,内室唯此门可堪进出。他若往外逃走,咱们定能看见……啧,他平空消失,不留半点线索可寻,这就有够奇了!”乐逍遥在旁点头称是:“凡人很难做到这点,除非他能隐形。”

    风言颂瞪他一眼,沉吟道:“正门由摩多罗大师把守,以他密宗辟异之能,那厮就算身怀西南隐遁秘术,也是一般原形毕露。”此刻人人心不守绪,都未在意旁边多了个凑热闹之辈。乐逍遥只觉此事奇得有趣,究竟童心未泯,挤在中间没漏一嘴:“什么密宗辟异之能可以使人无以遁形噢?不会真有这么神罢?记得前次我在寒山寺捉鬼,就曾见霍姑娘……”横空卯他脑袋,怒道:“纳兰若有此遁形本事,何用被我们困于此处?隐形之说实属无稽,我想此屋必有暗道……”乐逍遥回卯于他:“暗你个头!我从小跟林师父学造机关暗道,造起来也须花几个月的功夫,哪有这么快挖得出?”无量老头、施启龙均属心细之人,没忘把整间房逐寸勘查个遍,方才相对摇头,惑终难遣:“室中处处结实无隙,没有秘道!”

    乐逍遥随南山四友茫然失怅的目光望向墙壁挂的“清明雨山图”,落款为“梅花道人”。只觉此画甚新,片尘不染,除此未觉何处不妥。他幼亦习画,虽未有多大成诣,毕竟兴趣尚存,室内仅挂此幅大画雅轴,籍八百龙中人所持火把光线照耀,画轴绘景凄迷,寥寥空山遍是坟冢,远看雨花飘落英,近瞧却是一粒粒烧祭死人的纸钱。

    南山四友平素所好各自不同。乔槐公精于制扇,安惠侯品砚,夏雅伯摩碑,老四风言颂却喜鉴画。他突有所见,指着画中一处细节,说道:“此处墨迹模糊,看不分明。把火挪近照照。”乐逍遥看了几眼,心想:“画中这些哭丧的人,服色倒是很像咱们这伙。”念头忽动,“咦”了一声,转面与施启龙交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侧门敞开于眸,从凌钰筎躺倒之处,依稀见到半幅画,虽然一时难窥全豹,但观半壁清明江山,非是先前她所看到的那幅“写山水诀”。她未暇多思,只是气恼:“刚才是谁跑过去时,却抓了我一把?”

    乐逍遥自省:“适才经我出手试探,凌姑娘显然有反应。摩多罗上人只是拂了她的穴道,害我平白担心了一场。是了,我还是别看热闹了,寻粼儿要紧。”往嘴上放了根拇指般粗的卷烟,摸火之际寻思:“可也不能把凌姑娘抛在这儿呀。难道要先送这妞儿回家去?啧,麻烦……”趁众人忙乱未平,他悄眼外觑,只见摩多罗朝墙角合什,说道:“这位朋友诈似寒冻困身,眼光却是杀机不散。想是来图纳兰罢?斯人已逸,云胡不去?”

    八百龙持火把者不买风言颂的帐,与之急交一招,护着火把,惕然道:“情势诡异,怎能让你夺我火光?”乐逍遥就近伸嘴,往腮旁的火把上点燃卷烟一梢。瞳间烟火霎亮之瞬,瞥见墙脚啪的掉落一粒冰光微蠕。他大眼登时溜圆,复加辨看,心中诧异:“冰蚕蛊!”

    风言颂猝使快招急攫火把,说道:“此画有名堂,快让我照一照!”那八百龙奇兵左掌封拦,右手绰火避攫,却呼一声往乐逍遥嘴旁辣辣地燎过。乐逍遥殊未及避,正自犯惑:“那只冰蚕蛊怎么跑出来了?”眼见得墙角有只臂膀乍屈即伸,连捺自身数穴,随即裹身冰膜纷迸于地。乐逍遥心跳砰然:“那黑衣人竟有本事自己把冰蚕蛊硬生生地逼出体外哦!”随即嘴上卷烟大炽,燎得唇痛,他哎呀一声忙不迭喷掉。

    有个八百龙遁士弯腰觑缸,良久不动,终于探得明白,手拿针瓶仪器,说道:“这药水古怪……”话未说完,烟卷落缸。施启龙眼疾手快,抄个正着,转瞪那遁士惊惑之眼,问道:“有何古怪?”乐逍遥适才脸溅得些水汁儿,鼻际隐隐嗅到些呛味,但不浓厚,似另掺得有药材压制那般本应极呛的异味,调至中和,是难觉察。

    他究是心不在焉,疑念只稍动即过,心想:“我觉得不是硫黄之类火水,但……”横空头陀失望之余,怒道:“纳兰春树这狗賊究竟搞什么鬼?外边那小妞同他是一伙,必知端的。让我逮来灌肠拷问……”话声未落,飒地晃身欺到凌钰筎之旁,探爪揪她胸脯。

    此时摩多罗正与墙角黑衣人竟尔心神相峙,同在忖斗暗较未果。横空手刚探到凌钰筎胸前,斜刺里猝有一注劲气青芒悄狙而来。横空怪叫一声,自忖无法接招,纵有化功本事亦不足抗,唯有倒窜丈许远,堪堪避开,只见青芒飕地敛回乌袖之中,施启龙身挡凌钰筎前,森然道:“八百龙在此,要问也轮不到旁人!”袖内斗然垂坠一道青链怪爪,抓向凌钰筎右肩锁骨。

    此人自忖武功了得,楼中除了摩多罗便无足虑,是以先欲擒下凌钰筎。她封穴未解,唯有束手就擒。施启龙嘴边泛闪得色,不料链爪笃地落地,却只抓陷楼板。此出意料之极,施启龙掠目之间,但见一个瘸影出手奇快,拽扯少女腿足,飒然挟退于旁,着地连翻数滚,避过旁边四名乌衣遁士的联手封阻。

    施启龙变色道:“好小子,跟八百龙作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乐逍遥抱着凌女侠窜至门边,面前青芒飞闪,链爪笃一声嵌门拦住去路。他犹未呼透一口气,耳听得风言颂在里屋发笑嘿然:“抓住你的手了,火把拿来!”原来那八百龙中人究是不敌,被风言颂连串快招搅花了眼,腕脉猝然受制,风言颂欲夺火把,那遁士仍不甘心,两相纠缠之下,火舌嗖的跳上画帛,立时烟焰炽闪。

    施启龙喝道:“灭火,小心烧屋!”乐逍遥趁其分神旁顾,挟凌钰筎正要溜出门外,却霎忽念动,不由地转头叫道:“当心那药缸……”便此一缓,胸胁倏寒剔髓,只见施启龙袖下悄送一注激锐之气袭至。

    乐逍遥前受飞爪所阻,后抵墙边死角,抱着凌钰筎急难腾出手拔剑,怎当得如此锐气激袭,顿感险绝无幸,急想:“我穿有天蚕护衫,大概抵受得。可是凌家妞儿若挨一下剑气定然吃不消。”横转凌钰筎身子于腰后,以躯相护。眼见锐芒剥地侵至,一时间汗冒脊背,只觉凶多吉少。

    青磷锐芒侵至半途突铩,倒出乐逍遥料外,耳听得袖风横荡,眸间光华幻化。施启龙变招撩挡右侧,喝道:“摩多罗上人,这就是你的阿鼻剑吗?”魁神剑芒乍显,却迎个空。摩多罗飒然收袖,单含一掌凝佛讯式,淡然道:“何必非堕阿鼻狱!”

    乐逍遥转首见这喇嘛所凝掌形,不由怔惑于顷,心道:“他这手势怎么跟我新学的招一样有型啊?”适才他所学招数为两,先是“大转轮手”,后为“千手释迦”,急难记起招式名称,啧然忖想:“千手佛?”

    看明情势,知是摩多罗从旁出手,迫使施启龙不得已撤转剑芒,改招护身。眼见此人临变毫不促乱,蓄势伏掌之态端的浑若磐渊,功力之强概不多让蜀山十二剑侠,乐逍遥暗佩:“强雄就是强雄!随便派来个我不知名的小弟都这么了得……”其实只是他这般初出茅庐之辈不知晓而已,“魁神剑首”赫赫威名便连摩多罗也不敢轻觑,凝掌含胸,稍观即忖:“关东强雄果有过人之能。我在藏外曾听青海派参佛的同道提及‘蓝麟剑首狄青龙、‘魁神剑首施启龙并称黄河以北两大剑豪,恃气驭掌,掌即是剑,从来桀骜不驯。却甘为强雄效犬马之力,如此豪杰入其帐中,又居然情愿放弃本来声名地位,宁作‘八百龙一卒。狄青龙我没见过,但眼前此人未必在凌天昊、纳兰春树之下。”

    两相对峙之间,数名八百龙中人抢入内室,欲迫风言颂放开那持火把的同门。此时屋中火炽,光焰如蛇四窜,适才争扯时有火星坠缸,乐逍遥提醒已迟,只听一声惨号若裂耳膜,缸边那俯身验药的遁士头脸顷即着燃。大火激绽开来,连一个臂袖沾有缸中药水的辽东遁士竟亦成了火人。众人纷乱避离,风言颂抬眸间却忽有所见,犹立画旁,浑未觉烈焰爆缸迫至,仿佛面对纳兰春树火舞狂傲之影,手指颤伸,恍然道:“都道纳兰宁死不降只为光复河西……杀戮至此,原来你不是为河西人,而是另有所谋!”

    借炽燃的火光耀闪之瞬,乐逍遥转头远掠一眼,堪及抢在火光吞灭半壁残画之际,瞥见画中飘舞的纸钱居然遥构一个大大的“夏”字,虽是草书形状,那日乐逍遥在紫烟轩苦抗纳兰时,却见过他身佩一样物事篆刻此字。曾听人说起,很久以前有一个西夏王朝。

    此画留款为梅花道人,乐逍遥仅觉画中飘飞乱眼的纸钱颇有些突兀,但在近处观看却辨不清整幅画里漫天纸钱所构完形谓何。风言颂素有“画痴”之称,专好鉴赏雅墨,自从进了内室见到这幅画,便一直困惑难释,然而直至身陷火海之中,他仍说不出所惑为何,只来得及看破纳兰春树的一层画外之意。

    火炽时呛鼻之烟陡浓,终掩不住本来气息。乐逍遥与那烧脸的辽东遁士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声:“赤炼水的味!”施启龙闻声倏省:“昔葛洪所遗炼金散简有载,此是遇炎剧爆之物!”他与摩多罗不约而同交眸于瞬,对峙之势洒然收敛,仿佛订有默契一般,两人齐声示警:“大家快跳离此楼!”乐逍遥见他倆临危不自顾先逃,竟尔返入火燃之室,抢救各自同伴脱险,除那黑衣人不知所向以外,乔槐公等三位南山名宿因见老四风言颂呆立于火中,也二话不说,扑身回救。乐逍遥心头一热,本是要随,朝里边乍奔几步,手抱的凌钰筎秀发末梢沾了火星。

    乐逍遥急忙打消别的念头,腾出手为她拍灭发梢之火。耳听得烟焰盛处毕剥爆响,伴以密宗高僧摩多罗的一声佛号:“身入火聚,偈清凉门!”

    北楼骤然激爆四散,似将一切谜团瞬间葬没。

    “写山水诀”。不同的人看,有不同的心情……

    乍陷火海之际,乐逍遥未遑多想便即一脚顿地,斗催风遁秘术,偕凌钰筎飞身纵出楼外。烟焰遮笼四弥,看不清其他人有没有各自逃脱。乐逍遥心头不安,身形放缓,转头想望一眼,楼在掠眸间轰然而坍,大团剧气随滚滚浓焰冲激开来,乐逍遥身不由己,被抛推甚远,噗通坠落池中。

    小池仅只半腰深,却浸身飒凉。他拽那女侠浮游到塘边,一时找不着北,眸里满园处处火光闪烁,黑烟迷夜愈发阴沉。乐逍遥只扫一眼便惊:“外边怎么也着了火?”隐隐听到院墙外奔走者呼:“刚才只是苏府学园走水,才多会儿,怎么连‘老友记也……”另一人语透莫名惶惧,猜道:“想是繁荣到了头,天公要罚谴咱了。如今是哪都有事儿!”

    乐逍遥打着喷嚏,担心浸凉多时,那肚兜儿女侠究抵不住秋寒所侵。拽她到假山石洞背风处,乐逍遥试调内息,自感体内真气潜窜未伏,神门穴更似扎了枚针般。他心中忐忑:“该不会又似前次那样陷我于内息乱套之苦罢?”惦记着去寻粼儿,若她仍在瘴教温叟手中,料有一战倍加艰难。乐逍遥怎敢怠慢,看四周迷烟未散,伏险难辨,他即敛心神,试依先前那悄声的指点,把仍乱的内息疏往气海诸穴蓄积。

    他身上所积真气之厚已然旷世少有,此机缘却带来苦楚,日后未必没有隐患。乐逍遥仗着修罗心法练得熟溜,催快调息之势,不出片刻便即行功一周天,乱息平定,睁眼时精神一爽,回思先前楼里情形,自叹:“刚才那堆老鸟究竟没搞对,若照我后背拿住‘大椎、‘风门、‘天宗三穴,岂会受我神门关异气所制?”得益于昔日金宝药店所挂穴图,他熟知穴位作用,晓得那三处穴道若一齐拿住,任有多大本事也无力可唤。

    院中迷烟未散,反似渐越焦浓。乐逍遥未见有人露面救火,暗觉蹊跷。思忖:“若这妞没事,我须不能陪此干耗。”籍火光映照,转面但见凌钰筎目中似有泪花噙转未落。乐逍遥一时受其容色所照,难免稍怔,只道凌钰筎生他的气。忙移眼不瞧她那身肚兜儿难掩之玉,语竟呐呐,要说声陪罪之辞,却终是不知怎生开口。

    殊不知凌钰筎之所以着恼郁闷,只因纳兰突然消失,令她自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困惑到极,心头百般不是味。见昏暗中有一双大眼精亮亮在侧,她已知是谁,愤然道:“狗賊,看什么看?”乐逍遥不意挨骂,乃愣:“咦,你……你能说话?”凌女侠心道:“蠢!我又没給那秃驴点着哑门,当然能说话了。先前之所以不作声,是因为那时群敌环伺,多言无益,还不如专神自解穴道。”其实她憋至此时方肯作声,只是觉得当遇此人,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安全之感,每回她遇上危难时,往往因他得以化险为夷。久而久之,她撞上险困情势的时候,难免要盼此人出现,倘有例外,便感心神不宁。

    除此而外,她此时开口也因为每当此人在旁,总是令她按捺不住莫名的恼。

    乐逍遥手掩大眼,问:“那你解了穴道没?”凌钰筎怒道:“我要解开了穴道,还不早就一脚把你踢得远远的?”乐逍遥抚胸称慰:“如此我真是庆幸。”凌钰筎忿道:“就知道你会幸灾乐祸。”乐逍遥却无此念,自思:“摩多罗不知拂闭了她哪几处穴道?她要不自己说明,我可猜不着……”

    凌钰筎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忽尔眼圈竟红,含泪道:“你……觉得我好傻,对不对?”乐逍遥怔:“啊?你说什么……”凌钰筎只道他又装蒜,恼尤甚:“小賊!最可恶是你。心里定是在嘲笑我……”乐逍遥大眼眨惑:“嘲笑你啥?”好在念转不慢,言既出忽省:“她定是恼我看见仅着肚兜儿这等状。”只道果是因此之故,抬手又捂上眼。

    凌钰筎怒道:“你嘲笑我被那人戏耍……”话至此处,终于憋不住满腹委屈、郁闷之气,乃泄:“我只想帮忙,怎知会这样?多半是你们从中搞了鬼,却教我跟个傻瓜似地在外边枉然周旋,结果还一头雾水了都!”乐逍遥原本在想:“倘真是纳兰春树曾在楼里,凌姑娘如此拼命守护他,结果却成了这般。换了我是她,也会受不了如此耍法。”但她一古脑郁积之语乱泻出来,其中语意缠夹,反教乐逍遥摸不着丈二和尚的头,捂着眼自思:“凌姑娘这种生气法,喘着时胸脯一涨一鼓的,我真担心肚兜儿带子撑不住绷断了,唉……”

    凌钰筎虽然光膀,在他心中却是美而不y。其实别无冒亵之念,只苦于不知如何发置她,枉陪此女耗此。他叹气未迄,凌钰筎忿然道:“小賊!你别假装捂眼,却从指缝里偷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种就光明正大点儿!”乐逍遥揉着焦烟熏红的眼,落泪曰:“我……”凌钰筎鄙之曰:“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瞧瞧你……”话未斥完,先已看清了端的,但仍刹不住口。原来乐逍遥坐在旁边为她遮挡冷风焦烟,稍熬一刻便似小猫熊般。

    凌钰筎怔了怔,道:“可见你蠢。为什么还耽在这不走?”乐逍遥只有苦笑,并不多辩,说道:“烟熏了眼也好,免得你冤我乱看你身子。”秋园寒风不时飒急,凌钰筎脆脆地打了个喷嚏。乐逍遥心想:“她衣衫单薄,刚才又浸过池水,可别着了凉。”本要解衫給她披上,手触湿处,改念:“我这身衣衫也湿透了。”记起离船时粼儿似又往“乾坤袋”里塞了替换衣物,唤法取看,果有着落。

    凌钰筎见他抬手似欲解衫襟,不由惕然,红起俏脸道:“你……你别乱来哦!”乐逍遥啧一声,皱起脸道:“你再冤屈我,真就乱来又怎地?”凌钰筎怒:“就知道你看了我穿肚兜儿的样子,就起坏心了。”若在平时,乐逍遥见得此状或会说笑几句,当下哪有心思胡调,见这大小姐一味乱发脾气,他忍不住吓之曰:“休要再嚷,不然我……我真就揭你肚兜儿哦!”只道这一句有威慑力,不料凌女侠洒然无惧,反而挺胸道:“你敢!”

    乐逍遥一边伸手一边笑:“你说我敢不敢?”耳听得衫声悉索,凌钰筎没等看清就急,提高话音道:“你……敢非礼我就……就叫人啦!”乐逍遥内力既厚,耳辨四下里细微动静亦更敏锐,暗觉有异,忙提指贴唇,压声道:“别嚷。这会儿冒然乱叫,天晓得你会招来什么人……”凌钰筎见他手拿一件干净衣衫給自己披裹身子,方明端的,俏脸微微一红,不作声了。但旋即又恼生莫名:“这小子身边不是总跟着一个女孩儿吗?她却上哪儿去了……”

    乐逍遥自然惦挂着粼儿,怎欲稍有多耽,觉凌钰筎除了动弹不得,别无伤损,他暗放心事,听一会动静,低声道:“半天没人救火,这里定有古怪。凌姑娘,可否告知那番僧点了你哪几处穴道?”他想寻粼儿要紧,只好设法先帮凌钰筎解穴,让她自己回家。

    凌钰筎眼波往他脸上转了转,觉他竟似心不在焉,安知所飞何处?她不由暗恼,蹙眉道:“跟你说有何用?你又不会解穴。你……你什么也不会,就会泡妞。害我一身湿了都!”乐逍遥不意听她卯出这一句,忍不住好笑:“刚才只是掉水,不是有意泡湿你。”随即提手运功,敛念归于正色,说道:“不过前边那句话说的是。我出道太早,解穴这门法子确是来不及学,你会不会?”凌钰筎只道这惫懒小儿终于改而好学求教,便把丰胸再挺得鼓些,傲然曰:“好啊,你若要拜我为师,我须考虑一番……”

    乐逍遥道:“别考虑了,我不是求教。你自己会解穴就好,我且借些内力助你快点把穴冲开。”道声得罪,依先前新学运驭之法,援用修罗气动诀,附掌于她后背。凌钰筎蹙眉瞥他,冷哼道:“你要输气助我冲穴?这法门可高深了,只有我爹会。”乐逍遥微笑:“我也试试。”

    摩多罗以密宗手法封穴,因其功力深湛,凌钰筎先前连试冲解屡不得成,唯有听由到时自解。但受制经脉时候一长,腿筋酸麻愈甚,兼以血行失畅,亦有说不出的憋苦。听乐逍遥言欲相助,她虽将信将疑,仍是心动跃跃,便依家传冲穴之法,敛除杂念静试。烟中风声飒飒,传来一吟朗朗:“君子重礼义,下惠坐未乱。”

    乐、凌二人在池畔假山石后如此施为,远观便似两影纠缠苟且。两人都是少年,未曾试过这般解穴法门,因患出岔,皆是专神不骛。斗地里听语送吟,似含微责之意,所咏又似诲诫。乐逍遥行功之际不免心头一怔,忽感气岔,因凌钰筎暗羞于顷,霎间未与配合。她听出那人声音,登时娇颊晕红:“啊,似是小马哥找来了……”怎知乐逍遥为免她真气岔脉,急忙收气敛回掌心,是又惹起本来隐患。

    乐逍遥一时忙于调顺内息,犹未顾得辨出马英久的话声,园中忽有尖笑锐然,逾墙入寻的那道文士影后叶尘陡激,朦朦胧胧现出另一黑影,如石画铁般说道:“黄狗捉鸡,却跑出只耗子。凌烟阁的门客,我正想杀几个。马九爷今儿是凑上来了!”此人发声其尖异常,乐逍遥闻音乍省:“先前我进墙时,似曾听过这般刺耳之声。”随即耳膜戳裂钻穿般痛,心脉亦有刺剜之感,原来那人以一门极阴内力发声,此刻乐逍遥专心运功助人冲穴,较诸平时更难抵受锐音之袭。

    凌钰筎幼长武学门第,所识究属非俗。察觉背附之掌输气紊乱,她忍不住低声指点道:“气守玄元,宁神守寂,喧嚣不闻……”乐逍遥被锐音激扰本甚难受,听她悄言点拨,不由依法施为,仗修罗功力深厚,自既不乱阵脚,果然外魔难侵。但听马英久道:“阁下跟凌烟阁有仇么?”此刻园中危机四伏,马英久眼光只望着假山这一边,浑若未觉身后之影迫然。

    “没仇就不能杀你么?”那人扬手激起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飘向马英久后脊。乐逍遥感煞气陡盛,难免担心。凌钰筎却不以为然,嘴角微涡,悠然道:“这人手法似是而非,比起叶枯蝶差得远了。却要冒充他,少不了要栽个大跟头!”乐逍遥不解:“啥?”只见枯叶飘荡间幻似蝴蝶翩跹,在烟雾间乍扬即射,去势斗疾。

    马英久昔曾结仇枯叶派,不得不避祸凌烟阁,得盟主庇荫多年,乍闻脑后蝶舞翩飞,其声簌簌,他心头一凛,只道那大仇家终是寻上来了。待掠影急瞥,仅见一叶潜芒袭颈,手段阴狠刁毒有余,毕生不及枯叶派化腐朽为神奇的光景。马英久惊念既去,便即扬手承叶,距掌心数寸,竟使飞叶骤停于空。他在姑苏山隐居多年,所练内功又有精进,随手一试,自感这些年果然没有虚掷光阴。

    凌钰筎看出那人目光收缩的惊矍态,她不禁腮泛微嫣,乐逍遥忽觉不妥,忍不住喝一声:“当心有针……”声乍出口,便感真气急岔。马英久听得这声提醒,抬眸间但见一豆微芒透叶侵射。他掌袖簌挥,枯叶碎化于顷,仅余一枚末簇有羽的微针堪堪抵额之际,被他摆头避过。针芒幽蓝,掠过眼帘即隐,马英久蹙眉道:“这是什么暗器,我却闻所未闻!”

    凌钰筎听到乐逍遥提醒,心亦暗奇:“他怎知枯叶藏针?”乐逍遥盯着夜雾中那鬼魂也似的黑影,相距不近,仅见其脸惨白若纸。那人见马英久识破伎俩得以幸免一劫,稍哼便又冷笑桀然:“你躲在凌家太久了!”晃手悄拈飞针,只道马英久不察,未及再袭,马英久袖中嗖地射出一条银丝鞭,疾飞若白虹贯日,那人犹未发针便觉眼前花乱,移步急避于旁,耳际飒一声劲响,长鞭绷成直线,宛然利剑之刺,擦耳钉入那人肩后树干。

    马英久绰鞭而觑,眸前烟尘荡散,映现一张罩着白纸面具的脸。

    乐逍遥见了马英久使鞭的手法,只是好笑:“唉,他的招数給凌大小姐搜罗得差不多了。只是火候没这般老……”凌大姑娘平素心活,家中门客各自路数没少被她一味套到手,尤其马英久更将关外万马寨的鞭法倾囊相授,以报乃父庇难之义。凌钰筎看马英久把那白纸遮脸之人迫绝,仿佛她亲自出手一般,恣亦得意。又瞧马英久所使鞭法均是她会的招数,喜想:“小马哥还行,没掖藏什么绝招不教全我。”

    旋即隐感乐逍遥真气纷岔未平,凌钰筎颦曰:“大眼儿,恁般没用。你又乱套了!”随即授之以渔。只因适才助人心切,浑忘行功之时不宜出言分心,致内息又岔,乐逍遥兀自苦楚,听她复加指点,所教皆是内家要诀妙窍。乐逍遥如蒙甘霖,忙敛念照做。

    马英久道:“想杀凌烟阁的门客,只凭这两下还不行。我看阁下岂只这两下,你不过要藏本门家数,没敢轻易显露罢了。”说完,飒然收鞭回笼于袖,大树在那人肩后崩然截断为二。

    乐逍遥望见随手一鞭截树的声势,心中生佩。树折之尘荡扬未消,白纸面具一张张地从夜烟弥处闪将出来,悄无声息地将马英久围在中间。凌钰筎料马英久单打独斗决不会输于那蒙面人,便不担心,亦随乐逍遥敛念行功。但当园中众影幢闪,许多罩纸脸之人垂手默立,宛似平白里冒出大拨鬼魂围人欲噬。她一见不由怔眸含惑,乐逍遥却是晓得:“这些没死光的儒又来作怪了!”

    众儒围住马英久,他倆在外头急难觑清里边情形,耳听交手袂猎声激,落叶漫舞迭碎,圈中劲风纵横,显是马英久正与一二人恶斗。因受儒影密阻,凌钰筎分辨不出当下情势怎样,但孰优孰劣并不难判。单凭激斗之声,凌钰筎便感心悬,马英久从来闲态文雅,即使与人交手也是不温不火,她未曾见他与人动手似此激烈的情景,待聆一阵,仅闻拳掌挟风呼啸,并无鞭声。似是敌人近身抢攻急促,以多欺少,使马英久猝然受制,竟无法出鞭扫敌。

    乐逍遥起初有些不明,渐即猜到几分:“对方受马先生言辞所激,终是忍不住施展解数与他较量,却怕败露行藏,所以教同伙先密密地围在四周,里边但有什么鬼蜮伎俩,外边也是看不清楚了。”他先前识破群儒的“流魇飞羽”毒针,想起老苍龙便是惨死于这干歹人针雨密袭之下,既为马英久生忧,又抑不住心头愤恨之火发窜。

    不一会满空激荡的黄叶渐似飘殷点点。凌钰筎急:“情势不妙,快……快想个法子帮马叔叔!”乐逍遥亦有此意,但想行功未收,如何拔手另助旁人,他怔了一下,问:“怎么帮?”摩多罗功力何等高深,所制数穴究难急解。凌钰筎吁口闷气,暗感势不容耽,蹙眉道:“你……你内力很强,即使拔不出手,另腾一边手总还使得罢?”乐逍遥试了试,另一只手果是动得,但惑:“隔着这么远,如何解得马先生之围噢?”

    凌钰筎警告:“两只手别一齐腾出来,不然你会害我也跟着岔了真气。”乐逍遥皱起脸懊恼:“这是什么功法嘛?怎搞得恁地麻烦,我听都没听说过……你家的?”凌钰筎哼道:“这是真武龟蛇诀,你是龟。”话声未消,园里激斗之圈传出闷哼,不知是否马英久受伤。乐逍遥觉凌钰筎气息骤促,怕她情急之下越发生岔,促出一念:“试试看!”凌钰筎头颈虽不能转,瞥眼却可见得旁边手影晃动,原来乐逍遥取一捆随身所备的布绳,系一端于腕,另一端拴住剑柄。凌钰筎一时不知何意,觑认兵刃,哼道:“小賊,果是你偷了我的越女剑……”

    乐逍遥充耳不闻,系定剑柄,飕然掠手带起一幅锐风扫荡园林。凌钰筎猝见凌厉异常,吃了一惊:“可别连马叔叔也一并除却了!”殊不知乐逍遥哪一个都不想除却,斗地使此“剑三”手法,绰绳掷剑遥攻,稍发即收。半空中锐光迅闪,群儒齐吓一跳,只道即将荡落,慌忙散避。

    乐逍遥此着却只虚招,飒然收剑。投眼见到二儒夹攻马英久,赫然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地下却踣数儒,似是马英久所伤,马英久右肩亦挂了彩,难以绰鞭击敌。兀仍缠斗的二儒当中,一人使铁笔腾挪打穴,近攻之势刁恶异常。最先露面那人双腿扫飞旋荡,更是遄若急流,语声桀然:“手是两扇门,专靠脚打人!”乐逍遥一见便省:“此人脚法眼熟,似是……”未待转念,数儒转面望向此处,看到他倆,纷展身形四下掩来。

    乐逍遥怎待逼近,飕然甩腕,撩绳投剑只擦地一掠,立斩七八只脚,伤者皆跌。凌钰筎虽觉厉害,嘴上却哼一声以示不屑:“旁门左道!”群儒眼看难以迫近,连忙散开,一边投掷暗器,一边抄身掩近。乐逍遥所防便是“流魇飞羽”,眼见东边一儒拈针欲发,便先挥臂投剑,只嗖一声,那儒未待看清刃光去向,猝见一臂离肩飞坠,拈针的手啪地掉池子里。

    究因众儒分散,乐逍遥连荡数剑均不能一举扫尽,耳听得针声嗡然,忙抱凌钰筎翻入假山洞里,飞针叮叮嵌在石上。他一口气未待呼透,又闻破风声疾,四个方向都有飞爪倏攫倏收,假山四分五裂,终教无以藏身。

    昏暗中有声喝道:“别放走了活口!”乐逍遥适才连使真气,内岔又然,正要调元自镇,群儒却不給他稍刻喘息之隙,籍烟雾遮眼,乱发针雨密袭。时当混乱间,凌钰筎只知敌众势危,未暇辨形清楚,群儒亦未辨看所袭何人,只急于灭口。乐逍遥见势凶恶,实难打尽漫空针雨,先前已知此般暗器极毒,稍漏一枚及身,他倆性命难保。他一只手仍附于凌钰筎背心,针羽四面来袭,断难坐抗群儒,唯有收剑,用另一只手抱她腰身,展动风魔步法急避。百忙中险跌一交,见凌钰筎目蕴责色,乐逍遥歉然道:“一只手抱着你,没想到还真沉呐。”

    凌钰筎恼道:“你说我胖吗?小贼……”乐逍遥改口道:“不是胖,是壮。”群儒被他东窜右掠所牵制,围攻马英久之势立时缓解。但乐逍遥当下的处境反极不妙,内有真气岔乱,外临飞针追袭,总是里外交困。他怕凌钰筎稍受伤损,便以身背为他遮护,女儿家究竟细腻,凌钰筎看在眼里,自有一番感味。见乐逍遥渐似走投无路,她忍不住提醒:“那边着火的长廊或可避得一时。”

    乐逍遥抱着她忙往回廊窜去,借柱栏挡针蔽身,却被浓烟喷呛,又自昏天黑地。走闪间脚下绊尸,依稀似是店伙、住客模样,身上却无伤痕,不知死于何因。他晃至墙角,蹲身低瞧遍地死尸,不免与凌钰筎交眸惊惑:“这些人似是死于失火之前,难怪刚才北楼斗得热闹,未有店伙露面。”兀未回过神来,前边骤传一阵促乱脚步声响,有人说道:“先前小人看到凌小姐跟一老男子跑来开房,所谓捉奸在床,正是时候。所以冒死去向公子报信,盼能赏个一官半职,但不知如何失火?”

    乐逍遥眉刚一皱,便听另一人语含不快:“书航,念你报讯有功,前帐既往不咎。但你嘴里最好放干净些,不然……”书航低语:“是是,不过公子爷此时似应采用我那一计。咱们先使迷香弄晕她,乘机干掉奸夫,公子爷就可展开英雄救美之举。然后我赶去凌家报信……”拓跋恼道:“凌家子弟跟在后边,事已至此,你却报何讯去?”乐逍遥不意要与这干人撞个满怀,为保怀中凌钰筎名节,连忙转身规避,背后倏然掌风急封,一儒沉脸堵道,凛声道:“奸賊,看你往哪儿跑?”

    乐逍遥认得是关愚谦,因腾手迎掌未及,唯有横掠八步,由乾一、兑二瞬间逐次趋至坤八,避让于旁。书航闻声来瞧,斗然与乐逍遥打个不尴不尬的照面,一怔即呼:“尻,采花贼!”乐逍遥停步未定,后脊忽凉剔透,瞥见一叟按腰间豹皮囊悄伺,此是唐翔千。乐逍遥未暇理会,忙使眼色央书航勿坏凌钰筎名节,书航唾骂:“你又跑来占便宜啦?狗东西!”

    乐逍遥摆头避过飞痰,只见大群人奔来,为首一公子气急败坏抢在前头,红眼大叫:“y贼在哪儿?”正是拓跋英杰以及凌门众侠终于赶来了。乐逍遥刚松一口气:“不管怎样,凌姑娘总算脱险,我把她交还家人,便可去寻我家粼儿。”但见这般声势,不免又觉有些不妥:“他们见到凌姑娘这等样,定会乱生误会。不过,我俩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想到此节,又即坦然。

    书航趁他不备,飞快伸手掀凌钰筎裹身衣衫,探眼一瞧便呼:“哇尻你……这还了得?”因怕挨打,忙又缩手急退,连使数下“凌波微步”,躲到拓跋英杰背后咬耳告诉:“都剥光猪了,我看里边没剩什么留給你……”拓跋英杰没等听毕,便气得几欲晕厥,粉脸煞青煞白,只是跌足叹气。乐逍遥寻着凌门众徒的身影,说道:“你们马先生尚在那边或未脱险,快去帮忙!”苏笑春等闻言便去,半道却迎着邬焕庆等作状来援之儒,一撞凌家群徒,说是未见马英久至此。“各位小侠休信歹人扯谎!”

    楚香玉斜睨乐逍遥,脸却朝旁,幽幽的道:“书航,你不是说有一老男子诱拐大小姐么?怎么是这瘸子抱着我那衣衫不整的师妹?”书航咬了咬自个指头,吮毕改口:“想……想是他乔扮的,这家伙就爱扮鬼扮马,从小不老实。”抠了抠鼻,又说:“都怪你们!先前我去报讯,却跟你们徒费口舌辩陈半天,你们还不信,平白误了人家小姐名节,这厮都出来逛园子了,想已完事。我看这会再说啥都属于‘亡羊补牢,鲍鱼吃都吃了,终究于事无补……”

    众见乐逍遥挟持大小姐,一时不明真相,徒然恼煞恨极,毕竟投鼠忌器,一时面面相觑,都没敢贸然动手。乐逍遥得隙凝神,从掌心输送真气透入凌钰筎体内。但听楚二、书航一番撩拨,犹如火里添油,倍教拓跋英杰七窍生烟,不加多思便推开旁人,拔剑捏个娇滴滴的诀,鼻垂悲涕,红着眼圈大叫:“奸贼,如今有你没我!”

    乐逍遥未暇理会,低眸见凌钰筎似亦悄瞥他神色。他想不出此是何意,暗惑:“她能开口说话,却为何不置一辩?”内力输送未迄,但见众影纷移,悄据围攻方位,楚香玉拈针悄笼于袖,沉脸道:“别以为你抱着凌小姐不放,我们就不敢动手!”乐逍遥眉关乍锁,背后掌力急摧,原来关愚谦因觉楚二仍属虚声恫吓,未必当真率众硬抢。他有心把众人绷紧的心弦扯断,以免横生枝节,且又看出乐逍遥似在运功往凌钰筎身上输气未毕,便即发掌猝袭乐逍遥后心,料他急难腾手分神。

    乐逍遥若是要避,恃身法之捷,半点不难。但他好不容易总算输气顺畅,怎敢半途而废?凌钰筎教他的输气冲穴法门又甚复杂,本属真武观独秘之学,与他修炼的修罗心法路数迥异,乐逍遥纵是再聪明十倍,一时半会亦难尽谙其奥。当下不过依葫芦画瓢而已,犹记凌钰筎所言,惟恐稍出差错,殃及于她。

    他行功未毕,怎敢轻易撤回手掌,又当专神送气的要紧关头,虽知后有掌袭,微一迟疑,却不动弹。关愚谦只道此人究竟少不更事,丑行既被众人撞破,无疑吓得呆了。心中暗喜:“中我黑沙掌,合是你命该要绝!”因虑旁人干扰,急催掌力往乐逍遥后心拍个正着。书航竖起耳朵一听,只觉寻常,哼道:“什么武林高手嘛?打这掌跟拍蚊似地……”此人闯荡江湖不凭武功,自是不明其故。楚香玉却皱脸不已,他终是出自名派,识得关愚谦这一掌动静越微,所发阴劲越是刻毒。心想:“姓关的这门黑沙掌多半已有七八成气候,虽无甚声响,其实狠恶难当,连牛也拍得死了。”

    乐逍遥因势所迫,又未料到关愚谦发掌来得既快且狠,连风声亦没辨晰,便已迫脊捺落。他避念未生,且腾手不暇,只好硬起头皮运气于脊,强受一击。为免掌力波及凌钰筎,乐逍遥怎敢稍有疏慢,乍催龙虎山绝学“真元护体”,关愚谦掌已及躯,稍按即收,端是迅急,却无声响,仿佛搭肩拍背般友好。

    凌钰筎在乐逍遥怀里看得清彻。她口唇微张,宛觉心欲蹦出,却语哽于喉,终是无言。俏颊滴淌血珠,犹如迸自她的心头。抬眸但见乐逍遥紧抿嘴唇,强咽涌溢骤然的热血,却终难尽抑。从来火爆爽利的凌大小姐,此刻竟尔痴然,道不清是怎样的心情。

    四周一时寂哑无声,每双眼都注于乐逍遥背后。他亦觉奇怪,转面时方见关愚谦眼珠突出,纸罩碎迸四散,脸上赫然布满密密黑斑,犹如醉汉一般摇晃而跌。书航率先称奇:“这厮拍人一掌,自己怎么……”楚香玉忽省:“想是掌力反弹,全激回他自身了!”书航哪里肯信:“不吧?逍遥哥儿哪有这么厉害!”乐逍遥也觉难以置信:“是啊,我怎么不觉得?”殊不知他身上所积内力奇强,即便来不及运成护体神功,遇危即生应激反御之气,关愚谦怎抵得住?纵然震得乐逍遥吐血,也于性命无损,掌心阴淬之毒亦受天蚕丝衣阻隔,侵透不得皮髓。

    邬焕庆抢身低觑,见关愚谦倒地痉挛,眼珠翻白,兀自出气多进气少,只道不活了,顿时气急败坏,吁然深吸一口气,鸡胸顿涨如球,尖声道:“狗小子,却是使何阴毒伎俩暗算了我关哥哥?”书航闻言一怔,暗转歪念:“关哥哥?这倆该不会是……”本是想笑,陡觉锐音如刃穿颅,眼前一黑,闷跌于地。

    乐逍遥凝神守元,方能抵住邬焕庆锐音猝扰。旁边年少一辈大都未及提防,怎料这儒突然以内力逼尖嗓声,其中修为低者莫不摇摇欲跌。邬焕庆叫声即是发难,相府诸儒纷朝乐逍遥急扑而来,其势之猛,反把拓跋英杰以及凌门群少挤到后边。

    骤然之间,乐逍遥犹未收功,眼见幢幢儒影急拢,宛如群魔狂舞,一时乱刃夺目。他心头苦水翻涌,怎知如何是好?

    邬焕庆吊足尖嗓,提气催发锐声未绝,倏尔嘎然。乐逍遥依凌钰筎的法门凝神与抗,兀感苦恼:“似乎不太抵用。唉,筎姐这门龟爬功却教好熬!”其实钰筎教他的真武观心法足御得邬焕庆锐音袭扰,他所以烦躁,乃因依她指点的法门输送真气委实奇缓无比,端的有如龟爬也似。此法用时慢则慢矣,却极保险,不易因初学乍试而出大乱子。两人怎知这样一来,乐逍遥所蓄的内力亦随之输入她体中,一分分地缓聚于凌钰筎气海诸脉。

    乐逍遥催急输气之势,自盼煎熬快到尽头,耳听得邬焕庆锐音哽噎,捧喉干咳不出,欺至身旁的几个儒霎间也呆似木鸡,兵刃皆没往乐逍遥身上招呼。他难免奇怪,掠眼瞥见邬焕庆脸色诡异,仰望屋顶,喉里呃呃怪响。楚香玉见状念动于顷:“适才姓邬的嘬口发叫时,屋顶上似是射来一只飞虫竟入他嘴。难怪他噎住了……”他有心看旁人出丑,便未及时提醒,但瞧邬焕庆的憋苦情形又不像仅是噎着。

    乐逍遥亦然疑惑:“这群儒搞什么怪?”待瞧旁边围而不动的几名儒者,更吓一跳。原来几个儒各皆双眼流血,竟是死了。拓跋英杰拽着书航挤上前一看,顿时变色而呼:“丑行败露,这厮竟敢下毒手杀害无辜了!”乐逍遥闻语初怔,未待省起,拓跋英杰挺剑大叫:“众位一起动手,诛此恶賊!”书航颤抖道:“他们死状怎……怎恁地可怖哦?”

    拓跋英杰啪一脚把他踢开,剑光圈转,径刺乐逍遥咽喉。虽在激愤关头,仍是小心惟慎,免伤凌大小姐,但对乐逍遥却毫不留情。乐逍遥与凌钰筎均到行功要紧时刻,怎能动得?那一剑照喉急戳,眼看要搠个透彻,乐逍遥后腰倏挨邬焕庆一脚横踹,身稍旁移,刺喉之剑偏差寸许来长。拓跋英杰催足劲道,只欲一举致他于死地,怎料去势竟偏,剑抵肩窝,不知受何所阻,穿透不得。

    乐逍遥身未动弹,眼仍灵活,瞥见邬焕庆随那一踹之势翻滚阶下,捧喉呃呃怪叫。其裆红尿激射,腥恶气味顿弥,乐逍遥乍有所省:“似是中蛊之徵……”旋感肩窝大痛,拓跋咬牙催加剑劲欲透衫而入,怎晓得乐逍遥既有天蚕丝衣护身,凡刃焉能穿破。任恁拓跋英杰怎生催加力道,长剑只绷得弯弧有如月牙儿,眼看要折,仍搠不入。

    乐逍遥陡感疼痛,立时激生护体真元,肩衫乍陷反绷,砰地将剑刃弹开。拓跋英杰望后跌个踉跄,仍不肯甘,浑未觉虎口裂血,披头散发,红眼愤叫:“恶賊,敢跟我抢!”挺剑又扑将返来,乐逍遥见其来得凶恶,亦感心惊,只盼再有人踢他一脚,使离剑尖所向。但邬焕庆已是欲生欲死,翻滚于鬼门关前,怎能再来踹他?

    长剑刺至半途,乐逍遥自感无幸,闭上眼睛。耳边袂风簌掠,有叟沉声道:“公子小心!”却是唐翔千晃身疾前,噗一掌把拓跋英杰推跌丈外,随即眼望屋顶,哼道:“看是你的飞蛊伤人手法高明,还是老夫的暗器功夫厉害!”乐逍遥闻声睁目,只见唐翔千将要扬手之际,忽然痛哼一声,低眼瞧见手背赫然破裂一枚菊花般缝,旋即皮隆若丘,有物急钻肉中。唐翔千变色道:“好快的飞蛊!”

    墙外街巷忽传滚滚蹄音,似有大队人马正往此处展开包围,锣声喧耳,闻呼火警。混乱中只见几个劲装结束的少女各翻斤斗而来,越众抢至,纷叫:“陈将爷的兵马闻讯来援了。大伙一齐动手,先把小姐救回!”嫩叱声中,各种鸾刀纷跺乐逍遥下盘。乐逍遥正往屋顶望眼寻觑,哪料打横里杀出一群凌府丫鬟,来得没头没脑,只要硬抢其主。凌门众少精神抖擞,也都不甘落后,一时间天上地下满是五花八门的斤斗,伴以楚香玉的舞蹈,搅得乐逍遥眼花缭乱。不觉输气陡急,攘助冲穴已成,他不欲纠缠,就势送掌将凌钰筎推給众鬟,说道:“行了,你们慢慢玩吧!”后移十数尺,教刀剑悉皆搠空,掠眼寻着书航往人丛里钻蹿祟祟的身影,有心揪他同溜,不料斜刺里剑光横狙,照手劈落,端的凶猛。

    拓跋英杰在剑光中蓬头散发,红着眼圈大叫:“奸賊,你还想害人?且吃一剑!”乐逍遥横移丈许,出奇不意绕过剑锋,砰一脚踢在拓跋后股,使之跌撞进人堆里,哗啦阻下一大拨男女。书航眼看逃不掉,忙拔弹弓回射,乐逍遥摆头避时,眼光掠过檐头,忽有所见,未待反应,斜刺里踹来一脚,却是李径庭从花草间跃然而迎,喝:“那里走!”此人拳脚功夫了得,乐逍遥猝受所袭,不得已撩腿交迎,只磕一记,借腿脚相交之势弹身高纵,飕然掠过屋顶,耳听得李径庭折胫叫苦:“尻……”倒跌之际,堪堪摔离一豆飞蛊之袭。

    乐逍遥逾屋翻落后院,瞥见夜雾中有个小影急溜,他落身未定便即追赶而去,紧盯前边屁颠屁颠的婀娜妙影,心想:“那些中蛊的人,救命解药须着落在此妞身上。”但转数圈,身入园林密篁,却寻不着适才纤影所向。他张望无觅,只好作罢,暗道:“‘舔甜便是这般……我追她,她就跑,若不追,她会跟着我。到时候再作理会,眼下须先寻粼儿。”

    记得易百山称,瘴教温叟挟持粼儿未能走脱,未知何故困此。乐逍遥揣起满腹惑,又有得找。只不明先前气淤憋涨之苦因何竟抒,摸黑行走之间,隐隐听闻远街近巷兵马调遣声渐骤,想是陈友定的部下赶来救火安民。

    乐逍遥疑心瘴叟未必往人多处躲,但在后园枉走多时,徒陷迷雾烟林,却无着落。他心中焦急,忍不住唤粼儿名字,盼能不意得获回音,但想这希冀毕竟微渺,以姬灵通和瘴叟一伙行事之诡,焉能留下丝毫线索給他这样的初出茅庐辈寻获?

    他正感徒劳,踟躇黑暗中游目茫然之际,未料烟雾里有影向他撞将过来,喉声咯嘎欲言,未迄近身,竟发凄厉大叫,颤身倒栽。乐逍遥陡地惊出一脊汗,心跳怦然:“找不到粼儿纵然不妙,我怎能如此心绪恍惚。倘若遇敌趁黑猝袭,岂非教他得手了?”转身俯瞧,辨出脚边痉挛垂沫之人居然是识得的,霎时怎知何以变成这般惨状?乐逍遥伸手搀扶,惑问:“马先生,却是怎么回事?”手将触及其躯,忽省:“这人症状与那伙中蛊的儒者相似,显然……”

    既察马英久忽染蛊毒,未明虚实之前,乐逍遥怎敢贸然伸手去沾,眼见马英久情状苦惨,他忙寻思解毒除蛊之法。定神诊之,依稀猜到几分:“似又是小甜甜自淬的害人玩艺所为。她每回使蛊用毒,总是这般让人痛不欲生,往往生不如死……”划亮火摺子,翻阅夏枯草之方,急寻解法。马英久身手本甚了得,中了小甜甜的毒蛊竟也似常人一般死去活来,已陷迷乱。乐逍遥看得心惊,又验过除了毒蛊剧发之外,此人身上尚有几处挂彩,后脊且有一道奇异伤口横留,凹陷甚深,几乎致命。乐逍遥猜是钝物所创,却想不出此是哪类兵器击躯之痕。

    倘非马英久内力殊为不弱,挨那一道重创先已没命。可叹他撑得至此,竟又惨遭毒蛊殃及,说不上究是幸运抑或不幸,但能遇到乐逍遥便是万幸。乐逍遥虽急着寻找粼儿,既遇马英久濒危,怎忍心见死不救。何况他已看出端的,心更自疚:“与先前那几人遭殃的情形一般,不知小甜甜为何暗中跟踪我,见别人袭击我时,却忍不住使蛊杀之。她只道马先生亦是来袭,误打误撞之下,连他也放倒了。唉,这全是因我的缘故,难怪陈有亮说什么也不敢跟我做一道……”

    既然自引为咎,更是非救活此人性命不可。然而小甜甜使的毒蛊一次比一次高明,纵有百草仙遗籍可堪参详,乐逍遥一时也诊不出端的。尚幸小甜甜使的蛊毒并不立即致死,只要使人多吃苦头,以逞她玩念。乐逍遥察觉此层用意,倒不虞马英久即刻毒发身亡,然而他身上那道伤几断心脉,才教难救。乐逍遥忙乱之余,想到马英久适才之态,似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什么讯息传給他,但没等挨近便給飞蛊放倒。

    此刻马英久奄奄待毙,即使有话也说不出来了。乐逍遥担心救他不活,心头烦恼一阵,又思:“单凭原先那伙儒者,我看未必能把马先生重创似此。何况这种伤势分明是交手中硬碰硬地留下的,决非‘流魇飞羽之类衙门爱用的暗算伎俩。足见伤他之人武功委是厉害!却是谁干的?”

    施救未毕,四下里忽传簌簌微声,有影掩近。乐逍遥怎晓虚实,因患扰他救治,唯拽马英久衣衫,携至树丛幽暗角落继续敷药。草叶晃摆初定,耳听得一语阴沉,自西角廊转趋低忽,说道:“那厮受了重伤,料逃不远。我看最多只能挨到这处……”乐逍遥蹙眉之间,又听另一人浊声道:“何必杀马?我等陪衙内前来,正事未了,实不宜旁生枝节。”乐逍遥乍听之下,险些“啧”将出声,心头暗怦:“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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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人心鬼蜮(上)[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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