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鹬蚌相争(下)[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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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乐逍遥回望,那长身颀挺的人晃闪过来,手扶小桃,因见旁边多了一人,他不由惕目打量,问道:“这却是何人?”乐逍遥本想自称大夫,小桃却抢在先里,抿嘴浅涡,说道:“哦,这便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孩子。”含笑瞥乐逍遥一瞬即移,提掌同那青年男子手相牵挽,借势起身。乐逍遥看这倆人神态显得亲密,便即明白,望小桃犹红之颊,心觉有趣:“嘴跟六万似地!”
那男子低笠遮面,嘴在笠檐下称愕:“什么孩子?”小桃微笑道:“我徒儿。”那男子一怔未语,左近袂风连连,已有几人闻言失笑,围着乐逍遥端详打量,左边一人嘿道:“不想小桃姑娘也有了徒儿,有趣有趣!”昏暗里不知哪只手绕到乐逍遥腰后,不动声色地捶他一下,手法委是刁钻,猝然捣中穴位,疼入筋髓。见他神色憋苦难言,旁边几条汉子越感好笑。
小桃未暇留意,望着那青笠男子,嗔道:“等你们半天了!”乐逍遥身上挨捶还没什么,一听此言,心下发苦:“说是带我去找粼儿,却诳来此处陪你等什么男朋友!”青笠男子道:“哦,因点事儿耽迟些。对了,小桃你怎么穿长乐帮的服色?”小桃笑道:“要不怎么混入凌家庄内?”青笠男子忙问:“可探到些什么?”小桃抿嘴不答,似碍于乐逍遥等不相干的人在旁。
乐逍遥暗觉上当,满心不是滋味,从小桃处觅找粼儿的这线希望既灭,暗暗焦急:“盼到头却是一场空!指望不上她,还得自己去找……但不知粼儿此刻有没凶险?”不愿陪此干耗,本要道别而去,后边几人却拦道不让,抬目只见清一色戴草帽低遮头额,不知哪张笠下有嘴低催:“既然到了齐,咱们这就上山罢!”
乐逍遥闻语微怔,心念一时转不过来:“上山?什么山?”那青笠男子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不知对方底细如何?是了,徐师傅呢?”一汉子压声告知:“徐前辈在半麓等候。咱们这便过去会合罢?”小桃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望那俊挺男子,道:“还不快去?那瘦高竿脾气可不好惹……”青笠男子斜瞥乐逍遥,蹙眉道:“对方既约咱在先,必是好手云集。咱们带一个这等样闲人同行,只怕坏事!”
一个络腮短须汉子不待小桃作声,哼一声道:“好办!”飒然探臂,一掌按向乐逍遥后脑勺,出手猝难料防。乐逍遥兀自愣然不解:“这是要干什么……”只见小桃唰地出剑撩击,寒光银练般挨着乐逍遥肩畔掠然急拍,以剑面先啪的打他跌撞几步,旋即抬架那汉子掌腕,后发先临,快妙无方。
未待相触,那短须汉子便即缩手抄于腰后,飒地旁移数尺,直挺挺躯似未动。青笠男子轻手架开小桃持剑之腕,只听旁者笑赞:“桃姑娘快剑名不虚传,有你罩着,咱都巴不得拜于裙脚下为徒了!”小桃听出话里谑意,微感不快,一圆脸汉子趋前作拜,眼盯她脚,笑道:“小人党恭拜上,愿为小桃师娘甘效提鞋之劳。”
小桃随其眼光低瞧,才省得一只脚还未穿回鞋子。那圆脸汉子作状献殷勤,笑道:“徒儿愿服侍师娘穿鞋。”小桃抬脚踢腕,迫那汉子忙不迭缩手。她暗抑心头不快,说道:“浪哥,借你贵手,帮我穿上鞋子。”众汉一听便不来争,笑道:“合该浪少亲手服侍桃师娘……啊,不对!桃姑娘。”
青笠男子蹙眉不喜,冷冷道:“小桃,别闹了。还是你自己把鞋穿好了罢!”说完,负手背转眺望空山。小桃暗觉自己給晾这儿下不来台,面颊一红,坐回矮岩,本要伸手提鞋穿上,抬眸却见几双眼直勾勾地投将过来,圆脸粗汉喉结动得尤其显婪。
乐逍遥不喜与这帮人相处,转身欲走开,心想:“凌姑娘身边虽有不少同伴相陪,多为少年天真,同门谊笃,即使有时胡闹些,瞅着也并不讨人厌。哪似小桃身旁这伙恬不知耻了都!”方要离去,心又犹豫:“若她果真知晓粼儿被谁带走,那我岂非错过?”兀自踌躇,小桃在后边唤道:“逍遥儿,过来帮我把鞋穿上。”乐逍遥装作没听见,小桃又改而柔声道:“过来嘛!咱们有始有终……”
乐逍遥心道:“你男朋友都不肯替你干这事儿,嫌糗。别找我,省省罢!”只听旁边几条汉子取笑道:“小桃的徒儿都不听话了,这师娘当得没甚么威信呐。有趣得紧!”小桃面色窘红,正觉难堪,足踝忽暖,盈盈握于一只掌间。乐逍遥帮她把鞋套回脚上,心想:“之所以改变主意,乃是为你面子着想,报答传授两招快剑之恩。”小桃微有些愕,觉他着手甚轻,似怕触疼她足伤。她示以感念之眸,随即矜顾青笠男子,见旁人取笑之言嘎然憋回喉里,小桃不禁面有红光。
乐逍遥趁替她系鞋带之际,没忘记悄声探问:“你若果真知道我妹子被谁带走了,盼能告知,免误大家各自事情。”小桃低眸,感他給面,樱唇微翕欲言,青笠男子突然把乐逍遥照肩推开,不耐烦的道:“耳鬓厮磨也该够了罢!”
乐逍遥猝没及防,一时跌步难定。虽然每当施展玄神秘术,毕显轻功卓绝,但他究因一条腿伤瘸,未使轻功法门之时,平日行走终不及常人利索。但反应殊仍不慢,打一旋儿,便即刹步钉桩。背后突然一杆横扫,朝他膝弯急打,正是那圆脸汉子心怀不忿,欲绊他跌个大跟头給小桃瞧瞧。
乐逍遥一来不愿伤人,二来因患内力提不上,便没硬抗,遂顺朴刀撩杆扫膝之势,腾身拔窜,足底点踩刀杆,借一蹬之力,弹跃而开,半空里打个斤斗,悠悠落定。以他所习的玄神秘艺,这不过只是小试而已。圆脸汉子扫杆之势甚急,既打个空,朝前趋步踉跄。旁边几人都知圆脸汉子在江淮一带驰誉多年,本领绝不为弱,看他竟然失手,不由惊讶,有一人便撺言道:“党四爷这一下只是警告,真家数立时跟着来了!”
那圆脸汉子涨粗面膛,显然受不起激,反转刀杆嗖的又朝乐逍遥腰眼杵去。小桃嗔道:“干什么欺负他?”络腮汉子挤笑道:“倒要瞧瞧小桃的高徒从师娘处学了什么本事。党老四,只管把刀法绝活儿多加几成,好让咱们见识一下这位高徒的快剑招数!”乐逍遥一味腾挪闪避,如何肯斗?奈何旁边几人移身将回旋余地逐一封绝,围成一圈,迫他不能纯靠轻功游斗。那圆脸汉子更催扫刀势头,呼呼生风。小桃一瞧乐逍遥险相环生,偏仍背手不肯放对,她蹙起眉头,朝青笠男子投眸示止,那男子却没理会,心想:“常听你夸这小子学剑救你,如何了不起。我倒要瞧瞧他有什么真本事竟让你念念不忘!”
小桃见那青笠男子绷脸不理,她心头着恼,便道:“既然非要看糗的,徒儿!用你新学那两招慕容家快剑教训教训他们。”青笠男子一听越发不快,心道:“你总是推说慕容世家武学秘不外传旁姓,不肯领我上燕子坞密室瞧个明白,却私下收个外人为徒,教他家传剑术!”忍不住火苗莫名乱窜,沉声喝道:“党四哥,你是淮左成名刀客,三招致敌方才显出手段,否则传出去没得堕了颜面。”
小桃一听暗惊:“查浪不肯劝止也罢了,竟以这等言辞相激,非迫得那姓党的玩尽不可。我这私下里的传人武功乱七八糟,多半要糗……”观场中情势,果然党四刀倾绝招,侵迫愈骤。碍于四下里皆有人封锁转寰余地,乐逍遥势已无法一味靠避得免危困,听小桃叫他使剑,心想:“你说过不能让人知道我学慕容家秘不外传的剑法,这时怎么又忘于脑后?”稍一迟疑间,党四进招侵迫之急,教他更来不及腾手绰取兵刃。
众见党四险招迭显,叫好声中,乐逍遥眼前更是白光缭乱,迫得气难喘透,突然急刃拢集,簇闪入怀。党四嘿然进刀,喝道:“这招撂你不倒,老子改随你娘姓!”便在此霎,乐逍遥已窥破刃簇里破绽露拙多处,随口回应一声:“好,你说的。”众人睁目欲看他如何栽法,只听噼砰声闷,党四的圆脸膛突然现出一道犹仍扬尘的脚印,脑往后昂,跌犹未止,两边手腕随即麻痹,似給掌缘飒然拂过,朴刀已失。
众愕之际,小桃拍掌称赞:“好徒儿,赢得漂亮!”眼角瞟那青笠男儿一下,无非意在抬杠。乐逍遥单手绰过那杆朴刀横持肩后,刀尖几抵络腮须汉子喉脖。眼看党四跌撞丈外,立犹难稳,络腮须汉子不由按剑半拔,陡听得半山麓传啸若枭夜号,青笠男子省起道:“徐师傅等得不耐烦了!”
乐逍遥洒然投刀于地,心下自侥:“若未获风魔腿法和锦瑟传一招缥缈峰掌,此时糗的便是我了。”那圆脸汉子仍不甘心,本要抢上前再搏,朴刀飕地钉于脚前,半截深入土里,他猝吃一惊,不由又往后跳。络腮须汉子眼珠一转,回剑还鞘,说道:“这位小哥原来是带艺投师,未获慕容家剑法真传。”
青笠男子听了脸色稍缓,朝小桃瞥一眼,未料乐逍遥有意不使剑,只道这少年当真不谙剑法,对小桃怨念即消,展眉道:“徐师傅等得急了,咱们上山罢!”络腮须汉子却瞧乐逍遥,暗觉有外人相随欠妥,啧一声道:“然而这人怎么打发?”
小桃笑吟吟地任由青笠男子搀挽起身,想了一想,转身走到乐逍遥身旁,先侧头瞧他神色有无不爽,方道:“在这儿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找那妹妹。”乐逍遥在此久耗,枉憋满心不痛快,本想撒手自去寻觅,闻语不自禁地又回过身来,大眼里燃着希望。小桃反手腰后,朝那几人打个“这就来”的手势,本想对他多嘱一句,终是无心留耽,快步又回到青笠男子身旁,不再转脸回望。
青笠男子牵小桃素手,走了几步,待听那络腮须汉子凑口低语,不由转念回望,朝乐逍遥招手道:“那小子,过来。”乐逍遥仿佛没听见,口哼小曲儿:“小呀小财宝,背着书包上茶坊……”又即浑厚道白:“你总是那等忧悒!”青笠男子唤他不动,无奈唯望小桃。
旁边那伙同行者各均脸色不善,乐逍遥浑若未见,随众上山,一路哼曲:“忧哦哦哦哦哦哦呵呵忧伤的小财宝……”心下自揣念头,思忖:“不知这算啥山?既然小桃姐改变主意叫我跟来,定有道理。常言道‘姑苏慕容,这是她的家乡,比我轻车熟路。盼她快些办完自个事儿,好带我去找粼儿……”
他本想点烟,旁边个个怒目而视,似怕火星败露行藏。只好改摘草茎,歪叼嘴边,哼唱道:“我是那忧咦哦咦哦忧……”枫影里忽有低哼激炙耳膜,但见一人瘦躯凭风,薄笼峦雾,背朝山道悄立,沉声问道:“何人喧哗?”青笠男子迎上去答道:“哦,是小桃带来的那孩子。一路作怪,忒烦……”树下那瘦竹竿般的人并未回头,只微侧脸扫视,目光凛然,闻言但愕:“谁的孩子?”
络腮胡子低告:“小桃的。”因见那高瘦之士满面错愕,络腮胡子忙补言道:“呃,她徒儿。”乐逍遥旁白:“你总是那等忧伤……”忽触黑暗中一双锐激凛凛的目光所盯,语嘎于嗓,不觉地后退一步,仍感脊寒未减。青笠男子打揖告罪,低声道:“徐师傅久等了。”
乐逍遥突觉掌心有柔荑,小桃从黑暗中伸手与他相触。只道他害怕,而她岁齿稍大一二,合当抚慰。乐逍遥倒觉反是她手肤有些凉,正自暗讶:“她有何不安?”小桃的手悄离,仍伴青笠男子之旁。
那瘦杆躯者扫一眼上山诸人,目光精闪,在乐逍遥身上微停霎刻。又即移经小桃粉面,终转开去,背手低哼:“瞅着也不是很小!”唯乐逍遥暗感这句指的是自己,虽然他或比小桃晚生一二年,身形并不矮小,只因大眼里顽气尚存,每多鬼马精乖。
因感那瘦者眼神锐凖不寻,他暗问旁的:“这是哪路神来着?”圆脸汉子仍恼他未减,握刀恶盯不答,似是一路警戒,倘他胆敢有何不轨举动,便不客气。另外三五人面作若无其事之态,实则亦似暗防乐逍遥从中作乱,若非碍于小桃连使眼色阻止,适才乐逍遥乱哼曲子已足招恼一干同行者。络腮胡子从那瘦躯人身边低语毕,面孔转来,压声警告道:“莫再喧声!”
乐逍遥见这一行神神秘秘,当中尤有大气不敢稍喘者,呼吸一片压抑,不由暗生好奇:“究——有何名堂哦?”忍不住欲询,转面但见小桃随青笠男子走在前头,跟着那瘦躯者飘忽不定的背影。乐逍遥奈不过背后催行连声,只得快步追随而来,圆脸汉和另外两人在后惕目不离他躯,但渐相顾讶异:“这小子分明是瘸的,如何身法轻灵至此?”殊不知乐逍遥平常行走步态微跛,一俟展动上乘身法,便如仙风承体,翩翩然若行云御雾,即使履险攀仞亦远较常人更走得轻松稳当。
他眼睛只盯前头那飘忽出没的瘦杆般影,防有古怪。但听青笠男子同小桃私语道:“你瞧会有何古怪?”小桃觉他语声不安,只淡淡的道:“我怎知得?侬有嵩山高手保驾,原也无须忌惮什么。”她说北方官话嘴舌不溜,偶尔神凝,不觉吴侬软语流于唇齿。乐逍遥听此触念:“嵩山派?”急搜脑肠,一品风评榜浮然幻历过目,但并无此派高人在列,仅记榜后附各派简概有云:“五岳宗主李神通,兼为嵩山掌门。多年闭关修炼,韬光隐晦,绝著风评。”
“哇,这李老儿也耐不住寂寞、跑出来凑峰会热闹啦?”乐逍遥眼望前径枫影出没飘忽的那袭宽袍瘦影,正兴喟间,但听青笠男子低语道:“李宗主虽差师弟‘小嵩阳剑徐子卯先来助我,怎奈不知对头是谁,咱在明彼在暗,你说堪不堪虞?”
小桃轻哼道:“这么说,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保护我?”青笠男子觉她不豫,忙道:“当下仇家找的又不是你,休多无谓之虑。再说,想要我查浪的脑袋,倒要看对方有何能耐!”话至自豪处,不由睥睨一眼乐逍遥,后者暗笑:“我若是想要你脑袋,一下就割了。”
查浪朝他恶瞪一眼,使之移面另望别处,方朝小桃凑嘴吻腮,温言呵哄:“放心,万事有我……”小桃不待他嘴近,随手搡开,蹙眉道:“你先过了这一关再说罢!”查浪如吃闭门羹,不禁纳闷道:“如何喜怒无常至此?起初你对我不假辞色,待我为你做下那事,方才好些,今儿怎么又……”小桃冷冷道:“你自己作事不干净,留下手尾找上门。还想要我犒赏你怎么地?”
乐逍遥虽不愿听人私话,怎奈修罗神功已成,耳力似比从前敏锐得多,同在山道狭隘,身处下风口,话声低钻入耳,纵想不听亦难,别人均没他听得这等清晰无漏。他心下有些奇怪:“小桃说什么‘手尾?”查浪苦笑道:“我怎料谁会知道?等上山朝了相,或能明白端的。”小桃冷哼道:“我可警告你,这事若給贝小石得悉,她可饶你不得!那日我教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却……”
乐逍遥莫名脊毛,暗惑:“何谓‘一不做二不休?”本待多听仔细,络腮胡子突然从前边倒窜而回,警然低叫:“点子!”查浪、小桃闻警皆惕,举目四觑,除去山上林丛草叶簌然摇曳即息,别无所见。众挤一道惊疑不定,乐逍遥本想抢到小桃身旁保护,脚下忽绊一根刀杆,险栽磕嘴,但咦:“有没察觉少了谁?”
顷时五六口刀剑齐指他脖。小桃同查浪回首惊望,方感果然少了一人。乐逍遥拎起朴刀,扫顾围拢的一张张惊怒疑惑之脸,浑没在乎当下群情激愤,纷将兵刃逼喉,奇极失笑,问道:“那圆脸的呢?”络腮胡子亦来察寻无觅,诧道:“对呀,党老四却哪儿去了?”旁者相顾愕然,望向乐逍遥所提朴刀,有人指曰:“仅剩兵刃在此!”
乐逍遥扔刀在地,大眼惑转:“他刚才跟屁虫似的在我后边,怎么突然没影儿了?”数人怒道:“瞅你小子便不地道,只怕是你搞的鬼!”乐逍遥晃身从乱刃之隙霎闪开去,恼道:“莫乱咬噢,我可警告你们!前前后后都有人盯着,比密探还密,我能搞啥鬼?”络腮胡子同查浪相觑觉然,但仍忿瞪乐逍遥,疑意不减。有人埋怨:“不该让这小子跟来,却害咱莫名生岔……”此却络腮胡子主意,先前他忖若留乐逍遥在山下,保不准却向对头人通风传讯,究因细虑,遂教查浪允其随行。耳听有人诘难,络腮胡子一怒难遏,不禁迁恨于乐逍遥,猛然横肘将他照喉顶靠山壁。
劲犹未吐,脑后忽寒,一道窄脊剑绰于小桃素手,目光寒甚青锋。
络腮胡子变色道:“桃姑娘你……”小桃朝乐逍遥瞟一眼即移眸凛视络腮须汉,绰剑抵其后颈大动脉,冷然道:“先前说过了,我罩着他。”旁边数人齐移兵刃,逼住小桃上下要害,有个小胡子沉声道:“小桃,当心破你相!”
查浪抢将过来,低喝:“全冷静些,放下兵刃。”几支刀剑仍抵小桃未休,小胡子凛声道:“叫你的妞把剑扔了!”查浪移觑小桃,犹未开口,她先即冷哂以对:“先放开我徒儿。”查浪无奈,转朝络腮须汉,说道:“祖老大,依本帮规矩,你须听我的,不然便是犯上!”乐逍遥正觉这句话足够份量,孰料络腮须汉不为所动,嘿然道:“别拿这套唬我,大家心知肚明。自从那一天起,咱们都是长乐帮的叛徒!”
查浪眼光微变,一时面色难看,无言以对。络腮须汉见其若此,得意的哼了一下,又道:“我只想保命,除掉这小子,心下便踏实些。”小桃眼瞥查浪,冷然道:“这干亡命之徒靠不住。刚才我徒儿明明跟着咱倆,你知他没搞鬼。其实他帮我,而我帮你,咱们才是铁三角。”小胡子见查浪沉吟未决,因怕他被小桃说动,一急发狠道:“全怪这骚货不好!当初若非因她,怎害得咱们落此困境?不杀了她,早晚事败……”挺刃欲剜入小桃脊梁,飒然声响,乐逍遥正要绰剑出手,眸间六道寒刃绽闪。
只见查浪双臂一抬,各展三道长刃豁出排竹护腕,环立箕张,速抵六汉要害所在,眼光冷酷的道:“不讲帮规,便凭实力!”乐逍遥看六张脸齐现骇色,显是倏惊于查浪猝出奇兵,他亦暗憟:“什么兵器这等奇?”络腮须汉一肘顶他喉脖未缓,悄垂另臂,绰一短管手炮疾抵查浪下腹,指按机关,冷然道:“奉陪到底。”
查浪无需低觑,俊颊已有汗淌。乐逍遥见僵局倍僵,既奇又憋,转动大眼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不自禁地唰一下划燃火摺子,正要点嘴上所叼半棵熄头卷烟,众人眼前为之霎亮,齐吃一惊,乐逍遥见触杀机,忙道:“先别……”忽簌声乱响,大片翼影自林丛扇闪扑来,掠灭乐逍遥手拈之火,飕飕扰耳,从山道这堆人身畔或穿或撞,漫空飞舞。
这拨人虽是江湖亡命徒,冷不防也吓一跳,慌促间怎知何物恁多?乐逍遥大叫一声:“我日!好多鬼……”未察顶喉之膀何以消失,急拽小桃撒脚飞跑,后边数人挨群翅撞得晕头转向,哪遑多想,亦乱声叫苦,尾随而奔。哄逃一程,又觉后边无物追来,翼声亦杳,数汉随查浪放缓驰势,惊魂未定,只见乐逍遥手拎一只剧烈挣翅的小活物,迎面等候,说道:“原来刚才点烟,却惊起一窝山蝙蝠。大家没吓坏罢?”
言毕放生,作势朝查浪脸上抛蝠,却改而另送其飞。查浪一惊,提手撩空,眼望那蝠簌地飞逸夜霄,方道:“虚惊一场!”小胡子率几人奔至,与小桃、查浪会作一处,正乱喘间,乐逍遥忽问:“有没觉得又少一人?”
查浪忙寻,待见小桃好端端在畔,方才宽心,但听小胡子惊呼:“祖大哥哪儿去了?”旁者皆谓:“没见跟来。”查浪始省当中缺了那络腮须汉踪影,回望后径,哪有追随步声?乐逍遥点烟道:“几次想点烟,都没点成。可见多忙……”脖子忽然一紧,头触岩壁。查浪一只手掐按着他,惊怒交加的道:“这次显然你脱不了干系。因为祖老大当时正揪着你,如何你没事,他却……”不由分说,正要落刀剁头,小桃忽道:“那小胡子呢?”
查浪一怔,不由放开乐逍遥头颈,转面果见当下数张惊愕的脸孔中间少了一抹小胡子,奇极失声:“陆卜风哪儿去啦?”乐逍遥抬头在他脸畔称异道:“刚才他还在这儿的,转瞬怎会没了呢?”查浪不由同他交觑一般疑惧莫明的目光。乐逍遥突想:“那徐师傅走在前头,怎么也没露面了?”
昏暗中有个汉子颤声道:“会不会是……是帮主的……的……”乐逍遥接嘴问道:“的什么?”因那句揣测之语,顷间连小桃亦变色悚然,数人各怦怦心跳骤惶,凑做一堆惕视四周昏雾暝暝。乐逍遥不意被挤在中间,挨乱脚踩疼足面,痛呼道:“唉呀……搞啥鬼?”接连有人莫名其妙地平空消失,事出甚奇,不免令查浪等人想到某桩往事,本已暗骇至极,陡听乐逍遥道出“鬼”字,仿佛戳破心底那层隔裹恐惧的薄膜,立时有人发喊,众慌而跑。
乐逍遥不明究里,給撇后边,“雀!”一声嘲笑,心道:“一班胆小鬼!”得暇划火摺子,正要点烟,肩后悄然探现一张骨突嶙嶙的瘦脸,吹灭他抬至口边的火头。
“哇尻,”他心头格登一下,并没回头去瞧,只想撒开脚跑:“有血有肉的人没理由不怕鬼是吧?”
但听背后有语低沉:“其他人呢?”乐逍遥听出是那瘦杆徐师傅的话音,一怔转首。忽觉旁边又多一张阴晦莫测的脸,两撇小胡子微颤。乐逍遥嘴张难拢,心头怦怦跳撞:“小胡子!”
那人赫然竟是适才消失的陆卜风。仿佛没看见乐逍遥满眼惊愕之色,迳朝瘦杆躯影趋禀道:“找到尸首了。”乐逍遥又一怔,心念转不过来:“谁的尸?”山道拖曳声近,有一人拽扯尸身,圆脸映眸,乐逍遥暗讶不已:“党老四!”
那圆脸汉子置尸于地,指点另外两人看死者耳后一道细小血缝。乐逍遥虽不明党、陆二人何以居然失而复现,瞧见死尸的络腮胡子,又教一愣。那瘦杆般人蹲看死尸周身唯一致命伤口,便在耳后,稍微阖目沉吟,道:“瞬间一剑穿颅,好快的手法!”眼光扫乐逍遥一瞥,愈显阴冷。圆脸汉同那小胡子齐道:“刚才幸得徐前辈暗讯,教我倆依计行事,可惜丧了祖老大。”
乐逍遥眉头一皱,心道:“啥的暗讯?莫非刚才瘦子在暗处作怪,教这倆人假装失踪,其实乘人不备躲藏起来,却为什么?”徐子卯低哼道:“若不牺牲祖大绶,怎能查出谁在暗地搞鬼?”乐逍遥觉他阴冷的目光朝己转来,便即说道:“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徐子卯缓缓立起,脸色出他意料地平常,微嘿一声,忽问:“另几人却在何处?”乐逍遥觉他眼神仍然不善,暗自提防,随手指了指查浪、小桃等人奔投方向,道:“那边!”
三人押着乐逍遥前行,一路凉风习习,山势奇秀。乐逍遥悄揣好刚才拾自祖老大身旁的短管小手炮,那圆脸汉子党恭虽犹紧盯不休,只因心神不宁,眼光究没他手快。乐逍遥暗觉气氛沉抑,几次本想撇下这三人,自行其道,被徐子卯锐鹜般目稍视,不觉又熄了此念,暗疑:“怎么回事?”
到得山道尽头,籍青微天光,隐约辨见岩壁镂有“馆娃宫”三个古篆大字,旁边立碑昭示“至正叉叉年叉月,侠王丁建阳与石家庄二员外捐资修缮”云云。乐逍遥大眼凑近一溜扫觑而过,心想:“前次在寒山寺见有凌员外亦即‘她老豆出钱搞观光点,老丁倒是很会抢地盘,却来这插一腿先……”党恭转动圆脸低问旁者:“如何扯上石家兄弟?”
“石家兄弟乃是河北精英,一向财雄势大。”小胡子见识广些,悄声告知端的。“听说他们与丁府不甚来往,但侠王为了拉拢石家兄弟,并向武林炫耀其交情,行善布施时每喜顺带一笔提及丁石联捐,以造声势……”
乐逍遥听到此处,不由摇头,心道:“唉,丁建阳这人间败类!太也好慕虚荣了他……”想到丁情交谊,顿觉适语失当,暗惭:“我怎能这样说丁丁哥的爹?”至此隐隐忽觉,原来自己打心底里深憎侠王为人。
党恭转动大圆脸道:“石家哥倆在武林中又没甚名声,单有钱就玩得转?”小胡子眨芝麻眼,冷笑道:“岂止有财有势?二石本有一叔父,虽远在三苗之地,江湖中即使是剑圣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党恭突问:“遮莫‘独夔石灵峰?”乐逍遥心念一动,转头之时,说来也奇,后边那两人一提此名,满山虫声齐寂,只有大圆脸和芝麻眼在昏暗里悚悚忘言。
乐逍遥刚要点烟,瘦嶙嶙之脸忽又闪近,揪他衣领,拽到墙影下,目光狐疑戒惕,低问:“查浪他们到底在哪里?”乐逍遥恼道:“路就一条,他们往这边来了,还能去哪儿?”小胡子与那党恭凑近拢来,只听徐子卯锁眉道:“那你为何不跟着跑?”乐逍遥道:“我为啥要跟着跑?有没听过一句俗语:没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再说我要点烟呢。”
党恭伸手打他烟头,警然道:“休想发讯号!”乐逍遥回手追卯其脑袋,忿曰:“发你的头!卷烟你都不识,真是太古了你……”党恭打他不过,唯自招架不迭。乐逍遥捶毕收手,飒地笼回衣袖里,手再探出时,指间又拈有半棵烟卷。心想:“经此一试,敲得实打实,这大圆脸应为货真价实……”待要移目改觑小胡子,徐子卯琢磨他刚才之语,暗觉话里有话,揪衫之手忽紧,拎而逼问:“你发现了什么?”
“有座庙,”乐逍遥抬手指檐,率这三人齐往上瞧,映眸“灵岩寺”匾。旁楹有句,谓:“吴宫春秋,灵岩沧桑。”其侧新竖有牌,写明:“侠王丁建阳联石家庄二员外捐资翻修于至正叉叉年叉月……”
乐逍遥发腿踹牌倒地,率党恭和小胡子蹦身踩裂。徐子卯沉脸道:“若是里边有人,听到这么大声响,原该出来察看了。”说话间神色倍愈凝重,乐逍遥并没留意,瞧匾自思:“灵岩寺!不想竟到了霍小玉约会我的地头,一个两个美妹还找不回,又来一个美妹等候在内,走马灯般这么围着转,却叫我如何吃得消噢?”所苦恼者,尚因粼儿还未有着落,小桃竟尔匿踪,而他未携霍小玉所要之物来会,怎知以何交换季鹤节?
徐子卯不由分说揪起他,领党、陆二人悄纵檐顶,借夜色掩护,从屋脊往下扫目,只见雾笼寺院,既无灯火亦无人踪,静得出奇。虽然察看不出异常,但异常便在寂静之中。非仅徐子卯脸色难看,渐连乐逍遥也觉情势有异:“这似一座空庙,那末小桃等人分明跑往这边,路已到头,怎未见踪影?”
徐子卯打手势教另倆人伏定莫动,随即目露疑色,低问:“查浪先前传讯給我,说是有对头人留话约你们密来此会。到底怎么回事,休要隐瞒!”小胡子答道:“我知不详,查浪只说有人以帮主下落相挟,他不得不来探看究竟……”乐逍遥悄手绕过党恭后背,飞快地往小胡子腰臀掐指拧了一把,又速收笼回袖,家传快手显妙无匹。
徐子卯本欲再问,小胡子忽呼一声,转面怒视另倆,因见乐逍遥隔得不近,且忙于点烟,而党恭挨着他,手似动过,小胡子忿道:“党老四,手放规矩点儿!”党恭不明何故,瞠然道:“怎么?蚊子叮我,挠都不许?”小胡子揉掐瘀之股,怒道:“挠你自个罢!却掐我干啥?”那两人绊嘴时,乐逍遥悠然旁观,心想:“经过一掐,验明小胡子肉质实在,应也没鬼……”原来他一直对那两人失踪复现暗存疑心,怕是鬼扮人样,非亲手验明正身不可。此系童心未泯之故。
徐子卯沉脸喝止那倆绊嘴之辈,眼盯佛殿幽冥昏光飘忽的门内,以他的阅历见识竟亦看不出分毫蹊跷动静,越似寻常越教不安,沉吟道:“大师兄令我前来务必保住查少帮主性命,若我所料无错,他必在寺内某处,处境不妙。”乐逍遥觉寺内或有凶机伏陷,但当闻言,心感不安:“若查浪在里边处境不妙,小桃与他在一起,岂不是也堪虞?”
另倆脸转望徐子卯,皆道:“若有埋伏,怎生是好?”徐子卯翻眼朝天,自有成竹于胸,冷哼道:“子午丑卯,阴地凶时。”倏然落手揪衫,将乐逍遥拎起,疾声道:“总须有人先去踏勘!”不等乐逍遥反应过来,抛手掷送,投他迳入殿门。只飕一声,两耳风急,乐逍遥已自对面屋顶落于佛殿门内,身影乍然没入幽暗之中,仿佛被巨口吞没,只发一声喊叫,竟寂无余。
佛殿光影幻化,不知何物霎闪即隐。
霎刻之前还有一缕微弱的幽光,奇怪的是乐逍遥撞入大门,殿内顷即沉暗。
徐子卯眼神一变,低哼道:“果然有埋伏!”
两扇落地长窗豁然迸飞,圆脸汉党恭同那小胡子分别展动身形冲入殿内,怎知黑暗中究有何险伺伏,各舞兵刃水泻不透,防遭暗算。随即轰隆大响,头顶瓦坠,徐子卯飘然跃落,后驰先至。
乐逍遥坐佛龛旁摸黑划火摺子,心想:“终于有机会点烟了!”抬手刚要点燃嘴叼卷符纸棒儿,一影蓦如夜枭展翼般落于龛前,火光斗烁一星,那人并不转觑,随手弹指,嗖地射出一道劲风,乐逍遥手上火星即飞,划一直线烁然横移,点亮供案香烛。
佛殿光亮,并无埋伏。乐逍遥正要再找火点烟,徐子卯收指笼回袖中,右臂背抄腰后,冷冷斜转目光朝他锐隼般瞪。党恭和小胡子齐抢上前,将乐逍遥从龛柱后揪将出来,急问:“刚才何事发声惨叫?”
乐逍遥闲拍衫裾灰土,道:“哪有‘惨叫这么凄楚?”党恭怒道:“可我们刚才明明听出是你叫唤……”乐逍遥悠然凑嘴到香烛前接火,道:“若不这样,怎能让你们也跟着进来?”忽觉脚下生碍,绊着供桌下伸出之物。
小胡子因感上当,亦恼:“有没看见其他人?”说完上前一揪,本欲拽耳,乐逍遥随手拿腕,按他手低,指向供案下所露之足,道:“这算不算一个?”那俩见状一怔,急拽而出,却是一具死尸,翻转其躯时,认出赫然是上山的同伴之一。
党恭和小胡子齐声惊呼之时,乐逍遥蹲身察看案底,大眼溜圆,悲道:“哇氽!都在这里了……”那倆闻声蹲瞅,果然桌下仍塞两尸。乐逍遥一见小桃双目紧闭地蜷卧在内,不由慌将起来,变色道:“怎么连小桃姐也……谁干的?”忽有发现,心道:“咦,小桃‘挂的时候连鞋子都掉一只了!”
徐子卯闻声一怔,急不容思,忙来察看,口中问道:“查浪呢?”话声刚落,数道刃光急搠,带起劲风几乎将烛火曳熄,大殿光影明灭,只一霎间,徐子卯身前背后围嵌兵刃,纷纷插陷半截。
乐逍遥睁大的眼眸里,觑见那只仅着素袜的纤足微微动了动,小桃突然睁眼。
党恭、小胡子、先前拽出的“死尸”皆随她双剑所向,数支刀剑齐嵌入徐子卯躯身。乐逍遥纵曾见历不少奇事,陡临此样不意之变,顷亦呆愣,念头转不过来。抬眼瞧时,徐子卯瘦嶙嶙的脸颊痉来搐去,但似吃惊尤甚于痛。
查浪的脸徐徐从垂幕后转出,双手分刃六道,自背后插于徐子卯躯身,面仍半遮于青笠下。一时之间,殿内众声皆寂,唯有乐逍遥啧出一声,惑问:“搞什么鬼?”
小桃朝他眨了眨眼,目光狡黠,轻声笑问:“徒儿,有没听说过‘连环计?”乐逍遥心中想到一事不安,愕而忘语。徐子卯搐颊道:“当今之世,只有狄青龙才称得上真正的连环计大师!”
小桃嘴角微撇些不屑,仍微涡浅笑道:“我也听说过他,不就是以七道锦囊连珠促变,兵不血刃破高丽?”语声微顿,催劲戳刃往徐子卯躯身扎深几分,暗觉已足致命,又道:“不过杀你,无须像他那么煞费心机。小桃略施小计就已足够!”
徐子卯蹙眉道:“今夜这一局,只为杀我?”小桃含笑道:“若非智取,怎么杀得了‘小嵩阳剑这等一流高手?”乐逍遥略数嵌插那宽袍瘦躯的兵刃,脊泛凉汗,心道:“我所遇的这班美女原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哦!眼前加起来岂止七八口刃贯身,杀是杀得了他,但为什么?”
徐子卯道:“原来只为杀我!”查浪在后边涩然接话:“没办法!李宗主与家父素有深交,他派你来盯着我,插手本帮的事就注定你要死。”徐子卯似有所悟,问道:“所谓有人留书捎话约此一会,也是子虚乌有了?”党恭忽笑:“现下才明白,未免迟了些。”乐逍遥憋一惑难耐,不由脱口而问:“但那络腮胡子……”徐子卯见各人都不打算答,便冷笑地接口道:“若不牺牲祖大绶,怎能令我上当?”查浪涩然点头,仿佛不忍:“他一向是我的心腹。”
乐逍遥隐隐想到:“难道先前半路那番做作,乃因小桃这伙察觉徐子卯在暗中窥视?”势已至此,纵想救徐子卯,已是迟了,料丛刃簇透其躯,必无侥理。他闭目不忍瞧,但听徐子卯道:“但也正因祖大绶的死,令我发现是谁下的手!”言罢,眼光阴冷冷地投向小桃。
乐逍遥觑她手持狭脊薄刃剑,暗忖:“我一直不愿往这处想,但果然是小桃。除她以外,当时谁还能这么快要人瞬即毙命?”小桃并不否认,闻言眼神微变,垂睫避开查浪瞥觑的目光,却瞟了瞟乐逍遥的神色。
“所以我便有防备,”徐子卯语声陡沉,突然吸一口气,直躯振袍而立。一阵噼啪激响扰耳,环嵌其身的兵刃齐崩而折,飕飕激弹返回。乐逍遥犹未觑明端的,只见党恭、小胡子以及另一人背心破溅血花,断刃反撞,透躯而过,力道何其强猛!
查浪识得名堂,刚叫一声不好:“嵩阳劲气!”胸胁便給倒撞回震的势道撞中,肋骨顿折数根,口吐鲜血而跌。小桃虽然低身避过激射的断刃,不预残存的剑柄脱手倒撞,一中肩窝、一中右胁,闷哼踣倒。
徐子卯缓吁长气,转目低扫,小桃咯一口血,抬面之时,头顶已笼掌影。查浪急道:“不!别杀她……”徐子卯脸不须转,仿佛不屑见查浪一副怜香惜玉之色,手按小桃脑门,冷哼道:“我知是她的主意,红颜祸水!”乐逍遥未料局面扭转恁地奇速,欲救不及,徐子卯一掌拍落,已中小桃颅盖。
他心刚一跳,眸间身躯砰然跌地,却是徐子卯。欲撑身而起,双臂竟软,又趴了下去,本是满眼惊愕神色,忽有所悟。小桃徐徐扶墙坐起,笑问:“片刻之前还有那么大劲,打我一掌怎似挠痒痒般了?”乐逍遥双手捧头兀自懵愣,只见小桃缓伸柔手拨弄烛火,拂绽一团薄烟荡,绽出一朵桃花李妍状雾,袅袅漾散飘升,化去无痕。
“灿若桃李,”徐子卯挣身难起,只觉全身气力抽丝般散尽无存,嗅鼻却又无香无味,唯自苦笑一声,耷拉眉梢。乐逍遥看烛烟殊奇,突然省起:“百草经有提一种‘蛇蝎美人草燃烧时烟雾便是此状……”
小桃拨烛投眸,款款柔望查浪,说道:“连环计使到极致,总须预留一着万全无失的终结手段。杀了他!”查浪连运内力不成,变色道:“可我……我怎么也提不成真气了?”小桃并不惊异,把烛玩火,淡然道:“闻香识美人,毒草如蛇蝎。身处香烛数十尺地,只要运用内力与人动手,奇经八脉输气要径便即封闭,若无解药,死状其惨无比。小大夫,是不是?”末句却是朝乐逍遥。
乐逍遥忙于自服抑毒药,未暇答茬儿。查浪听毕又惊,随即自我告慰:“小桃必会帮我解去。”小桃敛去莹腮笑涡,道:“你还等什么?这时一剑结果了他,不费吹灰之力!”查浪怕她翻脸不給解毒,当下怎敢忤逆,勉力起身,绰刃直取徐子卯,心想:“好在徐师傅刚才运力甚巨,中毒更深。我一剑抹他咽喉,原不须多费几分劲……”
乐逍遥察觉杀机,绰剑忙迎,喝道:“干什么?”小桃冷冷道:“当下只有你未中毒,但若稍使内力逞强,便无例外!”乐逍遥闻语一怔,知非虚吓,却不犹疑,提剑说道:“你若知我有个外号叫‘小强,便别在我面前杀人作孽。否则‘逞强是一定要地!”小桃微蹙秀眉,眼珠闪黠,又道:“你若作梗招恼我,便不帮你找回那妹妹!”乐逍遥果然欲前又怔,难免踌躇。
查浪得小桃眼色暗催,趁机绰刃欺向徐子卯,乐逍遥察悉便欲撩剑来阻,但听一声惨叫,刃芒飕荡,查浪右眼迸殷,随即俊颊裂开一道血线,耳亦飞落于乐逍遥前襟,教吓一跳:“咦耶?”当的一响,查浪持刃之腕又绽血花,惊而后跃,落步时腿软,跌磕门牙。
徐子卯盘膝坐起,飕地翻掌,短剑缩回袖中。查浪动容不已:“小嵩阳剑!”徐子卯冷然道:“不须内力,仅凭剑招诛你等小辈绰绰有余!”乐逍遥撮唇圆嘴,欲“呜”无声,心下惊佩:“非仅自保,这时伤敌还绰绰有余,真是高手哇……”觑得小桃亦似意想不到,满眸愕色。
眼见徐子卯持剑立起,查浪心胆更寒,浑不顾别的,强撑往外跌跌撞撞奔逃,却撇小桃在内。小桃似有所料,嘴边凝一抹冷笑不屑,抬睫时,眉心已笼一道短剑寒芒。徐子卯强凝一口气,立她身前,低哼道:“大起大落的滋味如何?”说完,裆胯豁裂一缝,耸然伸出一条粗蛇般物,末端若怪龟异首,哮然吞吐,张喙舔向小桃霎吓苍白之颊。
乐逍遥徒憋半宿困惑,至此终是忍不住呼出奇来:“哇氽!这是啥怪?”徐子卯枭然笑道:“好教尔辈明白,不只蜀山的人独能炼异成仙!”笑声中,挺那怪蛇般活物展放愈长,仿佛异龟伸颈。小桃一边摆头窘避怪喙之舔,一边强抑惊惶之情说道:“嵩山冷禅门闭关修不成神仙,却变成了妖魔道!”
昏光明灭交错间,徐子卯一头束髻突然迸散开来,发如狂草蓬蒿般舞,哮声沉沉回荡四壁:“还是大师兄说得对,人敬者神,人畏者魔!”
小桃的兵刃既折,胸肋又給震伤,眼觑数尺外半截断剑,一时挣身难起。怪蛇般物霎缩无余,徐子卯递短剑抵她右眼,看她终抑不下惧意,方才桀然道:“交出解药,饶你个痛快!”见小桃虽惮不答,乐逍遥不禁惴然道:“小桃姐,給他解药!”小桃低哼道:“蠢才,給了他解药,你我岂能活命?”徐子卯见她兀仍倔强,解药犹未到手,倒也没敢就此狠施折磨加诸她身,飒然移手,绰剑抵乐逍遥喉前,沉声道:“我问一次,你若不給,先宰了这小賊。问第二次仍不給,便废你右眼……”
话未说完,乐逍遥足朝后撩,一杆烛台蓦倒,就绰于手,后发先至,端的奇疾难状。只一抡间,烛沾香火燃亮,持杆使招“剑二”手段,虚虚实实,不假多思,只为自保和救人。寻常一杆烛台,待当他玄妙剑招驭使之下,神威毕显。
徐子卯见识过小桃的家传剑术,虽亦了得,究仍火候尚欠。忖料她的徒弟更加不济,本存轻觑之念,只要拿他要胁,以逼小桃就范。陡当眼前剑意雄奇,才吃一惊。乐逍遥想迫他撤剑后退,但知此人非同寻常,唯盼“剑二”有望奏效。徐子卯果然不得不回招相应,短剑横划三弧游芒,激若夭矫练荡。
笨重灯杆究不及越女剑操持自如,乐逍遥前招未成便遭徐子卯化扰,回抡烛台欲换新招,不免迟上半筹,忽觉手上一轻,烛杆已折三段,留于掌端所握不足半尺剩余。徐子卯递手送刃,嗖地抹他喉头,招数快狠异常,稍不容隙。小桃看得惊险,不禁提醒:“为免中毒,别使内力!他招数老辣,用快剑抢攻……”
徐子卯岂容乐逍遥听清,飕然荡剑掠杀。乐逍遥当下哪能运驭内力自如,即使没小桃提醒,他亦只有单凭快招御敌,空有一身强浑内力实不堪恃。烛杆既折,急绰越女剑,道:“真家伙来了!”小桃蹙眉想:“这孩子忒迂腐!跟读书人似地婆婆妈妈,同嵩山高手放对,当下保命都算万难,你却仍怕伤及那老家伙……”她游历江湖多见武人狠决,对乐逍遥这种人虽不习惯,难免也觉好玩儿。
徐子卯蓦见长剑宛若秋水横波泛青漾寒,觉乐逍遥虽偶有异常妙着,却因年少功浅,料也不过如此。照把剑招催绝,无受所碍,沉哼一声:“教你见识什么叫‘一寸短,一分险!”短剑既入乐逍遥门户之内,犹如近身搏刃,果然令长剑回迎失暇。飕地一划,乐逍遥胁至背衫绽尺许缝,若无护身天蚕丝衣穿在里边,这道伤已足令他命丟九成。
小桃见状又叫:“勿比招数精奇,仍得靠快!”乐逍遥未料那人仅是短剑也能使得如斯绝妙,惮意又添一层:“都说嵩山大剑著名,怎么也有这等使短剑的行家?”他的剑法素好大开大阖、纵横自恣。待得失之先手,已落后着,被徐子卯游芒粘入长剑回辟不及的门户之中,顿时险相环生,所会诸多妙招料皆不逮。耳听小桃叫唤,乐逍遥心道:“嚷啥?”神只稍疏,徐子卯以短剑横击腕臂。
乐逍遥暗惊:“要断手……”但幸护腕“木灵”尚在,抗去短剑削斫之势,徐子卯虽感一震,却仗招数老到,并没撤移短剑,反而贴刃于乐逍遥腕下,唰地朝他腋窝急搠。每一着均是奇险刁绝,殊出乐逍遥识历之外。
离乡至此,斗剑时罕遇这般处处受制险绝的情形,徐子卯的武功修为虽说不及强雄、纳兰辈高不可攀,小嵩阳短剑却极尽一个“刁”字诀。只稍有疏漏,性命便系于一刃游烁其端。乐逍遥慌紧关头,想起“剑三”的绝地反击之势,怎暇多想便欲使出,徐子卯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急扳他腕。乐逍遥落剑不得,斗地振臂,越女剑柔弯半虹,朝徐子卯面上飕然掠梢。
徐子卯蓦感微芒划脸奇疾,朝后昂头避闪,但觉眼前绽殷无边,随即堕入一片迷暗。
乐逍遥未暇看清究里,只觉徐子卯短剑刹势,他便得趁后跃丈来远,避离短剑之梢。心下暗道:“‘剑三来不及使成,幸好这口越女剑之柔,本身亦伏杀机。”臂袖破一道缝透凉,低瞧腋窝,尚侥无伤。他觉此人厉害,强抑惊意,抢到小桃之旁,急道:“风紧,扯呼!”因见她伤难立身,只得揽腰抱起。
蓦听得徐子卯厉声大叫,声震壁梁。桃、乐二人转面觑望,籍昏烛曳映,只见徐子卯双目垂下两行血线,乱挥短剑寻声杀至。乐逍遥看其势若疯兽,形貌凶恶,不禁悚然道:“他怎么回事哦?”小桃嗔道:“装傻!刚才你的剑头削中他眼睛了……”乐逍遥方省,正觉不安,短剑游芒唰的在他后背划裂一道衫缝,虽有宝贝背心护身,仍教吓了一跳,抱起小桃便跑。
小桃没忘伸手取回供案上的毒香烛,徐子卯循声出剑,怎及乐逍遥步法奇快,晃过锐芒侵激之畔,一溜烟奔往侧廊,慌没择路,只盼离那支“小嵩阳剑”越远越好。然而奔没多远,前头便无出口,却到了禅房里,仅来处一道门进出。他叫了声苦,抱小桃方要转而另觅去处,到门口但见徐子卯在廊道竖耳寻踪,口中哮叫道:“小賊男女,出来碎尸万剐!”
边叫边踢栏杆,碎木四飞,其影魅厉如魈。乐逍遥心头憟生:“谁会出来让你碎剐这等傻?”缩身回入禅房,落足轻微,不意背碰门板,吱呀低响。徐子卯立时察觉动静,倏地转首,染血搐颊之态说不出地狠恶。
乐逍遥暗叫一声苦:“到底无路!”看小桃脸色苍白,亦是同般心情,两相交眸,无可奈何。她素知乐逍遥迂性,忍不住心下好笑,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怎么帮我不帮他?”乐逍遥若知就不会恼,皱眉道:“你以后别再无端害人了,似此惹祸上身,又有什么好?”小桃瞥目瞟他,冷哼道:“你以为嵩山派就好了?”乐逍遥怎暇作嘴舌争议,探头往外一瞧,飕然声响,门板在脸旁迸碎。
他惊忙缩头,堪堪避开廊间游芒所掠,那狂发如魈的影似又越加逼得近了。小桃低瞥迫近门前的投影,亦知势紧,小声道:“不如……不如咱们钻到禅床底下躲起来。”乐逍遥心想:“他知我倆在此屋里,怎么躲都找得出来。这家伙半人半魔,中了毒还这么厉害,我可打他不赢。”忽有一策,凑嘴到小桃耳边,急道:“我把你先藏起来,然后出去把他引开。”不待小桃答话,着地一滚,悄手送她躯身卧入床底。想到一事,低语道:“那什么草的解药給我些,好诱他来追着要。”
小桃道:“这是霜郡主的东西,我哪有解药?”乐逍遥闻言一怔,难免暗犯困惑于顷:“怎么扯出傲霜来了?”但听飕飕游芒掠风之声愈近门廊,势不容耽,便打手势教小桃莫作声,然后提剑欲离。小桃轻咬下唇片子,拽袖道:“你……你别跟他斗,不然毒发又没解药。”乐逍遥拂开她手,心下苦笑:“撞上美女总是很麻烦!何况这些美妹一个比一个爱搞事……真是难搞!”推她而入,悄声撂话便走:“回头来找你。”
离时两人目光交瞥,暗觉小桃眸含关心情切之色,乐逍遥心头一热,由而舒服些:“总也不是太没良知。”随手拽褥,朝门外一抛,只见游芒翻卷霎闪,一张完整被褥顿时漫飘散絮。乐逍遥皱鼻咂嘴不已:“噫……”幸存小心,没贸然出,否则便似这床褥般了。他强抑头皮阵阵发紧之感,随手拿一只老僧搁桌袜,趁门廊乱絮撒扬之际,溜身爬窜飞快。
徐子卯先因疏忽了乐逍遥奇诡莫测的使剑手法,而致惨吃大亏,双目既坏,便不急于杀入禅房,距门七八步持剑伺守,一旦听有动静便即发剑。待觉削中被褥,乐逍遥话声已在门廊一隅,挥袜说道:“我把解药扔了哦扔了哦……”一边叫一边跑,引徐子卯急忙来追。
老僧旧袜气味浓重,徐子卯一路嗅来,挥剑紧追不舍。乐逍遥背后纵横交错,又多裂几道衫缝,暗呼紧张:“若削低些,我腿必不保!”因虑万一,忙催快步法远蹦,为免徐子卯追失他踪,倘回禅房搜索,小桃决必遭殃,是以他也没敢当真甩脱那簇追芒,不觉摸黑又至路尽处,前脚刚入大屋,门口已被徐子卯所堵。
乐逍遥刹然停步,掌心汗湿剑柄,心感苦恼:“难道非拼不可?”徐子卯乱发魈舞之影森然侵逼愈近,咆然道:“杀了你们,解药照样拿得到!”说完一剑飞撩,其疾犹在语落之前。乐逍遥头皮一紧,唯道:“只怕世事未必尽遂心意。”反剑后搠,回以一招“仓皇狼顾”,乱中无章,招数一般凌厉不减。
两人因惮“蛇蝎美人草”毒发,所恃均非内力,纯凭招数斗剑拼杀。乐逍遥转身已失先机,不免又落后手,被小嵩阳短剑绕缠游粘,手中剑法越驱越滞,连换数招乱剑诀不成,临至险绝时,唯靠“剑一”化解。但未暇御剑成招,徐子卯腹下怪蛇般物“嗤溜”又出,耸然拔长逾十来尺有余,吞吐无定,不时张噬叼咬。
“神哦他……”乐逍遥眼为之乱,不由叹为观止:“哇……怎么练的?鸡鸡都变蛇了!”
本来两人勉强堪持平手,待当徐子卯胯间出蛇相助,上有短剑激拼,下有怪蛇出没,乐逍遥不免顾此失彼,时而提刃上迎剑芒,时而低剑往下砍蛇,疲于应付。但不论短剑长蛇,均是倏忽异常,他虽有宝剑在持,总削不着,当下情势之骇恶,便如陷身噩梦。乐逍遥乍感一慌,怪蛇状物猛侵而至,咬他肚腹,虽隔有天蚕丝衣庇护,仍教吃惊蹦跳:“真的会咬人哦!”
徐子卯趁他失措,一支古铜短剑霎化万千,圈圈簇旋,急笼骤合,俟又幻芒浑化为一,正中乐逍遥心口。但叮一响,竟又弹开。徐子卯连番见砍他不死,已自纳闷,迄此方恍:“内穿护甲宝衣来着!”其实此次非是天蚕宝衣作梗,乐逍遥震撞墙壁,心口并未觉痛,一摸始明:“小剑匣又替我硬碰硬地挡了一下,不然光凭天蚕丝这等薄,即使穿不透也须震到我吐血。”
只因小仙剑昔已失之莫名,眼下不能指望。乐逍遥同徐子卯及其下躯怪蛇拼斗不胜,知非常人,忽想:“发一道天师符试试看?”但即使是龙虎山符法,也须真气足驭方能唤成,他未暇细转心念,本欲取符施法,青铜短剑又旋幻千芒,圈拢而至。徐子卯因疑乐逍遥身穿护甲,透躯不得,此次改取面门。
乐逍遥唤应符法不及御急,见另一只手拈得有袜,便朝徐子卯脸上投去,说道:“給你解药!”趁徐子卯刹剑接袜,他展开身法飒地绕过其躯,往门外溜去。袜犹未至,徐子卯嗅得真切,皱眉道:“这解药怎似臭袜之味?”乐逍遥在门外答茬儿曰:“没办法!此乃美女之袜,你慢慢闻罢……”
徐子卯顿知中计,寻声怒追而出。乐逍遥到得墙下提气不成,唯攀柱爬墙翻逾,心想:“把他引到后山林子里就好甩脱了。”不料徐子卯反应奇快,人未迫至,胯间发蛇飞曳,缠绕乐逍遥脚脖,欲拽将落地,乐逍遥提剑低削,迫使蛇般物急缩。他得以翻出墙外,不意落脚踏空,沿着陡阶咕碌碌往下滚坠。
堕至一片软茵斜坡,遥见徐子卯瘦影跃出院墙,乐逍遥怎顾咧嘴揉疼,心下稍宽:“他来追我,小桃便离险境。”究惮徐子卯来擒,忙朝草坡下方昏雾朦朦处翻滚而去,倒省了一番脚力。
这番逃得狼狈,回想适才斗剑险情,心道:“我以一敌倆,也很不容易了哦!”聊以自我告慰。他其实未必当真战之不胜,只差没有戮力歼毙对手的斗志而已。一剑伤其双眼,已自悔疚不已。存此心态,怎能作殊死之搏?
山上古迹丛布,系因春秋时吴王夫差曾在此广筑宫室,携美人西施玩花赏月。山顶的灵岩寺原为夫差“馆娃宫”的遗址。寺内除春秋遗迹砚池、大雄宝殿、念佛堂、灵岩塔外,尚存馆娃宫古迹浣花池、玩月池、吴王井、智积井、梳妆台等。乐逍遥无心赏景,起初只为防徐子卯来擒,尽展玄神秘步专拣古幽处走避,而后因感背后已无追声,料想终于甩脱。他才放缓驰势,看四周景致幽雅,不由地想道:“倘有粼儿在旁多好!”
忽思霍小玉蜀葵簪留书言语,乐逍遥忖想:“霍姑娘所约地头想是这处了,但怎没影儿噢?”虽然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但人既来了,纵使软哄硬抢,总须先把那小童季鹤节救出去。
他在殿内闻着毒烛香气,只因当时并未使内力,初无异样,待奔至此,渐觉腰腹隐隐作痛,稍试提气,胸闷气淤,喉嗓更似着了火般撩舌发燥。乐逍遥取药自服,亦未转适,心想:“怕是中了毒!”走不多时,愈觉口渴难耐,没法拢神细思,急忙四处找水。高走料难有获,便往低寻,好在秋雨新霁,不多时到得水气清凉所在。
穿雾寻来,迎面却有一弘清水。乐逍遥为避徐子卯,奔得满身汗腻,见水大喜,忙到池边趴而掬饮,犹未喝着,但见粼粼水漪漾映一袭宽袍瘦影,嗖地穿越幽篁园子,似着了火般急燎燎地扑向池边。乐逍遥觑得分明,刚吓一跳:“徐……”徐子卯已到其畔,伤目包缠巾带,似未发见他在旁,一路摸索而来,身法委实奇快。
乐逍遥顾不上饮水,惊欲挪身旁让,脚下踩着枯枝,发声细微,徐子卯立即警觉,转脸低问:“谁?”两人相距甚近,谅凭徐子卯之能,不论随手一攫,或是发蛇飞缠,乐逍遥终难逃脱,急中生智,捏鼻扮声媪然道:“我……我是阿婆。”徐子卯点了点头,刺猬般丛立的发渐弛缓垂,沉脸道:“什么阿婆?”乐逍遥一边悄步后移,一边挤嗓装腔答:“毛氏阿婆。”
徐子卯掬水自饮,缓缓的道:“庙里没了和尚,却多一阿婆。”乐逍遥大眼溜圆,看水愈馋,又不敢饮,嗖一声有物旁伸,跷至他腮边,却是蛇状怪龟之首,凑近同他大眼瞪小眼。乐逍遥方只一愣,后领子倏地揪紧,徐子卯面不须转的道:“张开嘴!”乐逍遥腮边候得有蛇,怎肯张嘴,闻言抬手捂得更实,恼道:“不是吧?连阿婆你都不放过?”情急之际却忘扮声媪然。
徐子卯沉声道:“你我都急着找水浇渴,可见此乃毒发前兆。若不想死得难看,快带我去找小桃!”乐逍遥闻语才知终究瞒不过,掩着嘴说:“第一,我找不着她。第二,找她也没用。据说这是傲霜的毒草烛……”
“傲霜?”徐子卯乍为一怔,随即若有所悟。“原来如此……既然事涉傲家,更须活捉小桃。”
乐逍遥点烟而思:“我明。小桃本是傲家姨亲,要想找傲霜讨解药,须拿小桃要挟。”但摇了摇头,道:“小桃跑都跑掉了。”徐子卯冷哼:“捉了她小相好,她自会露面。然后再捉她……”不待说完,乐逍遥忙把火摺子按在那怪蛇龟首般物,冷不丁一炙,教那活物“嗤溜”痛缩。犹未及逃,徐子卯掐脖将他拎回,本要暴打泄恨,忽觉熏草香飘,生生刹手不落,急问:“何味?”乐逍遥大眼转动机灵之气,道:“马来草味。”徐子卯心想:“小贱人必把解药給了她相好。哼,原来小桃这骚婆娘一直在吃嫩草!”不顾乐逍遥挣扎,抢那棵未及点燃的卷烟过来,提掌逼问:“如何使用?”
乐逍遥一边伸手欲夺回,一边答道:“叼在嘴上点火一吸就爽呆了。”徐子卯谅小孩搞不出甚么名堂,又曾见此儿叼烟之态,忽恍:“难怪这小子进殿时一直想点这棵卷烟草,必是先已知晓殿内布有毒烛,预备了解毒药……”掴开乐逍遥手,抢来火摺子,叼烟在嘴,划火点燃。
乐逍遥连忙缩头捂耳,乓一声炸响,徐子卯嘴为之豁绽开花,望后便跌。乐逍遥趁他吃痛松手,撒开脚跑,心道:“中我奸计了你!”昔在船上教冯长舅购来大包马来草,分一些拌以硝石火药,所制炸嘴卷烟原非只为好玩,此时偷换在手,果然炸徐子卯一个猝不及防。
然而此亦不为重创别人所备,只教猝惊吃疼而已。徐子卯退足落空,掉进水里怒不可抑,裆间斗耸,嗖的飞蛇追缠,势若蛟龙出海般。
“好鸟!”乐逍遥边逃边回望,自愧弗如,训小弟曰:“瞅啊根宝,你就不如人!”
宝曰:“大哥大哥,缠过来了耶!”乐逍遥听风辨形,急展身法腾挪跳避,窜到一面古垣后,猫腰而行,墙忽豁开一洞,怪蛇伸首挡住去路。乐逍遥不由惊道:“哇,真是好硬!”根宝献计:“放鬼哭藤缠它!”乐逍遥得其提醒,喜抚而赞:“小机灵鬼!”
趁乱藤游缠绊敌,乐逍遥急奔入幽苑,顺着雨水沿沟低流去处往下跑,又见有池积水汪碧,越惹口渴难耐,忍不住扑将过去,迭声曰:“渴极了!渴死了……”不理三七二十一,只是鲸吞牛饮。待抬首换气,方始看清旁有一对藕玉般腿伸池戏水。
乐逍遥傻眼曰:“我在池里饮水,谁在旁洗脚这等损法?”往上瞧去,只见一袭青色道袍掩映池畔花间,水烟朦胧之中早坐得有人,道装束髻,肌如莹玉,侧头俏觑,目含谑色。正是扮作男儿的霍小玉。
迎着乐逍遥讶然投望之目,她呶了个俏皮的嘴形,道:“你可来了!”随即伸手,掌心皎白柔润,索道:“簪子还我。”乐逍遥掴开她手,恼犹未熄:“损哦你,害我喝洗脚水了!”霍小玉晃手避掌,妙绕其后,揪衫提将过来,妙眸噙笑道:“谁要你馋?”乐逍遥不禁郁闷道:“使的啥手法,怎么一揪正着?”霍小玉一派闲云野鹤之妆,悠然道:“饶是你精似鬼,也得喝姑娘的洗脚水!”
乐逍遥本欲挣扎,不料霍小玉拎衫之时,柔手掠处,竟尔风轻云淡般地拂点他背后穴道,顿教耷拉手脚,动弹不得。乐逍遥啧然道:“有进步哦你!这招跟谁学的?”霍小玉腮边噙涡不答,搁乐逍遥于旁,自顾悠闲洗足,道:“你怎知我一定在此等候?”乐逍遥枕花而卧,急起不得,恼道:“不是留簪了吗你?”霍小玉矜然点头,伸一根白生生手指,往他鼻头轻刮一下,夸道:“小机灵鬼!”
乐逍遥一怔,心下郁闷:“这句我好像跟谁说过?”霍小玉提足闲搁池边,俏面微侧,问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没有?”乐逍遥道:“我要的东西你还未必带来了呢,那小童呢?”霍小玉将蝉翼剑提到他眼前拈着晃悠,唬曰:“少跟姑娘耍花枪,不然往你脸上画一乌龟!”她这支短剑薄而锋利,决非徐子卯的古铜剑可比,仅用二指末梢轻拈欲落,乐逍遥眼皮蹦跳道:“拿开些。”霍小玉微哼道:“似你这种俊脸,不想弄点儿刺青扮酷?”乐逍遥知她手段狠决,暗觉此刻不宜徒凭口舌周旋,忙道:“免了。咱直接切入……”说到此处,又感切字藏凶,改口曰:“插入正题。”
霍小玉忍笑道:“我却偏爱用‘切的。”拎剑作个切割手势,乐逍遥连忙闭眼曰:“还是‘插罢。”霍小玉一剑插落,迅即掉转,笃地以剑柄抵他心窝,笑道:“插死你!”乐逍遥吃一虚惊,不禁怒道:“要杀就杀,休要折腾人!”霍小玉冷哼道:“我这时杀你,傲雪救不及了罢?”说着,横剑抵他咽喉。
乐逍遥大眼圆瞪,道:“原来你诱我来此,却为捉我要挟傲雪,不光彩哦你!”只道所料没错,霍小玉却鄙夷道:“你就光彩了?卖身求荣、包衣奴才——呸!”唾一口在他脸上。
乐逍遥大怒,“噗”一嘴回去,趁霍小玉忙于转头抹拭,他爽然道:“扯平了!”暗试修罗心经冲穴之法,犹未告效,霍小玉突然以脚夹脖,按他头颈入水,忿道:“道我约你来幽会么,臭小子!死到临头了……”倒也没敢按得太久,双足一抬,忙又扳他而起,逼问:“我要的物事呢?”
乐逍遥闭目作垂死状,既不答应亦没动弹,心想:“哄我哦哄我哦!”谅凭两人已有两番同历患难的交情,霍小玉多半不忍多加折磨。却想得错了,她心计之狡,更远非小桃所比,岂能轻易上他的当?初见乐逍遥不动,霍小玉暗吃一惊,妙目霎眨,搁短剑于他脖,说道:“想知有没死透,只消补一剑试试看!”蝉翼剑虽轻,抵肤着实一凉。乐逍遥眼皮微跳,自然瞒不过她,笑道:“少来了,我可不是没头脑的小女娃子!”
乐逍遥不禁哼哼道:“霍力王这等英雄气概,怎么有个妹子似你般?”霍小玉眉头稍蹙,敛笑道:“我怎么了?”乐逍遥心道:“行事大有邪气!”这话却不好出嘴,仅瞧神情,霍小玉也能猜到无甚好辞,拈剑拍他腮帮,道:“你总算没有骗我,这一剑先寄着。”乐逍遥奇道:“前半句指啥?”
霍小玉道:“我遇到南宫长老,得知大哥没事。”乐逍遥与霍力王虽仅一二面交缘,但慕其豪迈气概,自傲雷大营匆别之后,不知生死吉凶,常怀惦挂。听了霍小玉之言,慰然忙问:“他伤势怎样?”霍小玉樱口本启欲言,却又抿合,面朝别处,低哼道:“明教的人是死是活,不须傲家女婿关心!”
不出三言两语,她便又如此,乐逍遥唯叹:“傲家没我这号女婿。”霍小玉瞥他手上寒玉鸾环,怎肯相信,看他眼中神情,又似认真。她不由的道:“关我什么事儿?”乐逍遥回想每当光明顶的人物认出他这对寒玉环,多必翻脸,啧然道:“说清楚于我却大是要紧。”霍小玉柔手抚足拭水,垂眸不语。
乐逍遥目触此态,不禁心头怦动,一时面孔红热,暗异:“翘了都翘了都!”脑中霎恍,只见根宝叼烟而起,耸曰:“大哥大哥,当心撞着她剑!”此非怪乐逍遥失礼,若换作别的男儿,当下照样难免心神撩荡。霍小玉瞥及他眼光灼然,似亦挨炙,既奇且窘,嗔道:“臭小孩,看什么?”乐逍遥悲道:“我已成年了!别在我面前搞这种动作哦……”话至此处,瞧她一派刚柔并济的男妆反串之态,心念忽动:“顶俊的小相公?”
霍小玉会错了意,不禁好笑:“你并不‘顶俊,但若每边脸颊上各雕一只小乌龟,瞅起来倒是顶酷!”说完拈剑来刻,乐逍遥觉她做得出,惊道:“投降行不行?”霍小玉停剑不雕,忍笑道:“行,舔干姑娘脚上的水。”抬伸足尖等候。
第四十七章 鹬蚌相争(下)[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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