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仙剑奇情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五十章 一夜鱼龙(上)1[1/2页]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乡村小说]https://m.xiangcun5.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凌钰筎显似心神不宁,只怕撞到家人,专拣园林僻径,在前头忙于觅道,无暇分顾。乐逍遥初患自己乔妆露馅,待觉她始终未察,心头方定。两人一前一后,间隔十余步,但见她越行越快,姿矫足健,分明轻身功夫倍有长进,隐隐犹如掠雾登霄。乐逍遥不识此是武当凌虚步法,称奇暗咦之余,自抑少年争胜情性,竭力不与竞之,反而走得越发蹒跚徐缓,有意拉下一大段,以免被她起疑。

    孰料弄巧成拙。凌钰筎突然驻步稍停,美目转顾,见他落后甚远,心觉不耐,说道:“倪妈,今儿怎地走得这么缓慢?”乐逍遥难免一怔,暗道:“倪妈往日行走很快吗?”凌钰筎微微顿足,返来搀拉他手臂,低声催道:“快些,出了后园,才不虞被巡庄的人撞见。”乐逍遥不意两人距离突然缩短至斯,竟遭她拉手牵行,心头暗跳怦然,怕被她近觑认出,慌忙低头躬背,仿似乡婆村媪之状。概因长年插秧,田妇每多腰弓背驼,典型有如书航的姥姥。

    凌钰筎拉他走几步又即回觑,睇目轻啧一声,明眸生惑:“倪妈,虽说往日你总避着我,不怎么跟人接近。但才一天不见,怎么变得这等老态龙钟了?”乐逍遥当下便恼,心道:“老态龙钟,我?瞅着你这呆鹅似比我大得几月都有余呢……”凌钰筎偏在他心神不安的当儿,转来玉靥近觑,端详道:“听桂姐、李纹她们说,你从来就不说话的?”乐逍遥越发低头,恐被她瞅清自个样儿,心道:“那老妈子原来不爱说话,倒省我操心答她不得。雀!别的名儿不好起,偏起个名叫‘你妈、‘你妈的……”

    凌钰筎却似心不在焉,犹惕前方生阻,顾目夜帷青垂,不禁又低声叮嘱:“倪妈,我知你是口紧的,才要你帮忙。这事千万别跟家里人说起,不然我可恼你喔!”乐逍遥唯有点头,心渐省得:“她挑倪妈跟随,原来是因这婆子嘴严并且向来孤僻。还好此等样人易被我钻了空子,否则终究难免被这大头鹅识破……”

    随她而行,因谙熟路径,未遇拦阻便出后园,到得外郊,乐逍遥本想一出来就甩她另觅去处,但看这女侠一反往常坦荡磊落之态,今儿行止竟透着说不出的神秘。他是少年心情,不免好奇渐甚:“这美呆了的大头鹅究竟想领我到哪儿去?”虽惹得心痒惑憋,然而这美呆了的大白鹅也有不大头的时候,一路居然没露丝毫口风,或因以为倪妈既已知晓,不必多言。

    乐逍遥暗忖:“但又何必多生枝节?不如就此撇下她,瞅隙溜去寻粼儿要紧。”此念既定,在她后边留心捕捉脱身时机,她浑未察觉,领着渐行渐往高麓,乐逍遥觑准一个拐弯坳口,正萌去念,忽感背后竟有盯梢动静,纵极细微,无意中掠目回瞧,依稀见有黑影悄避暗处。乐逍遥心下自啧:“有尾!”看那大小姐只顾昂然而行,浑没留意周遭情势诡隐险测,他遂暗叹:“这种走江湖法,走死你!”

    趁她未觉,乐逍遥悄拾石子于手,本待不动声色猝射盯稍之人,旋省生馁:“我真气不听调驭越甚了,射蚊都射不死。”掠目又觑,觉漫野处处有影窜隐,非似木叶自摇。乐逍遥怦地心敲不安之鼓:“好多蚊虫!哇尻,这妞一走出来,竟惹满山虫随,何止一只半只……”

    凌钰筎似未察知四下里动静悄随渐密,依仍走得自若。乐逍遥本存去念,但既睹此情势,又怎走得?心下踌躇:“这么跟着她必惹一身蚁,且会误了寻回粼儿这种‘本职行当。然而……”

    元时姑苏山,葱葱郁盛一大片紫竹林。乐逍遥此前未知有此佳境,一路不停只顾张望后头,走得忐忑,恁料盯梢之辈半道全皆消失没影,不知是隐蔽了行藏,抑或被他倆甩脱。待得倏然定睛,已在篁中一座青砖小祠前,仰见檐下匾书:“紫庵”。

    凌钰筎见他怔旁未动,轻手扯了一下其袖,示意“别愣着”。乐逍遥怎知她领自己至此何为,觉是尼庵,看却不像有人长住其间,檐壁遍爬游藤茂蔓,廊柱蛛网尘织。乍为微愕,转见她韧腰晃将入去,取灯却无火石。乐逍遥想也未想,顺手自襟摸出火摺子,划点她手中油灯。

    昏光霎亮,照映俏面娇艳无方。乐逍遥不由自主地眼光一阵晕耀,觉她双眸投睇,籍灯向他觑看。他忙低头转避,虑已觑穿,未免有些慌。凌钰筎稍不留眸,却转一旁,擎灯照往角隅。乐逍遥随她入时,已闻得有药味浓萦,因被她容光所摄,顷难凝念敛思,直到她掌灯低照,才见屋角陋板铺锦鲤绣被,居然昏卧一人。旁置大缸浸泡药材,水早凉透。

    灯光照近,只见那人眼光凝注西窗青穹,颜僵若木,气色灰暗浑如败缟。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凌钰筎素手灯移,映壁竹叶影娑,墙有划痕深刻,题句遒然苍劲。宛然一声长叹,抆英雄泪。

    因她身影所遮,乐逍遥一时未能觑辨榻卧何人,恍闻庵外有喟,似嘲若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紫篁雾缭幽深处,有人背倚竹茎,缓缓抬起手里银角扁壶,遥望竹间小庵,目含若有所思之色,吟毕饮一口酒,烧起腔臆豪热。鞘声接连啷然,四下里纷有单刀现刃,十数人同态蓄势如一,散立于葛衫挽弓者身后,横刃绰握,锋反肩后。青秃头、铁甲胄,背负箭筒箬笠,清一色草蓑披挂。齐目透送杀气破雾投聚竹林紫庵。

    箭在弦上……

    初见那人躺在墙角阴影里,乍以为犹然昏迷,乐逍遥心感奇怪:“她跑来此间,是为了这人么?”其实门声微响,那人已知,既未转视,更没稍现惕态。凌钰筎蹲身探得那人气息虽细尚缓,眉展慰然,说道:“我給你送些吃的,顺便捎来药品。”从身上取了一包帕裹之药,有瓶有盒,解开搁地,却不知该取哪样才合用。

    乐逍遥听有动静,正望门外黑漆漆的竹海夜篁,暗忧:“那些人跟踪她到得此处,一旦突然发难,凭我时下的情势,决难保得她周全。更何况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在内……”耳听药瓶咕碌滚地声,转面见一素手拾之,凌钰筎愁看诸药,虽从家里囊裹而来,也算品种繁多,怎奈不谙医理,自有难处,但慰那人:“不如先喂你吃些热饭,等天亮就带郎中来替你看病。”殊不知身边已带得郎中至此,思及一事足虑:“只怕今晚他便很难捱得过去!”

    乐逍遥虑遭识穿,迟疑未即靠近,悄立柱影之中,见有药缸置旁,凌钰筎添薪生火欲将烘热。他微感不解:“这似是一种辅助逼毒之法,但闻缸中药味,却是大大不够。”凌钰筎只道够了,转身蹲回那人之畔,说道:“依你前次作法,这些草药已购得七七八八,料也使得。”乐逍遥闻言暗笑:“配方少一样都不行,七七八八?”

    其实凌钰筎瞅见那人气色较前愈坏,也自暗忧,但未多言免使不安,微一沉吟,转面吩咐:“倪妈,过来給他先喂些热汤饭。”乐逍遥竖耳听得外边又似动静全杳,本想把饭篮搁下便出,暗执一念:“若仅是些二三流的路数,凭她凌女侠的身手倒也打发得。不如我且出外看看,最好是设法‘恶搞,越声张越好,让他们偷袭不成,自行退去。一旦替她解围,我便可赶紧回城寻找粼儿……”

    忽有冽风催送败叶,扑面凌门而入,伴语低叹:“不相干的人,烦且各行各路。”乐逍遥乍为愣眼,心道:“这里谁是不相干的人?”倏觉败叶擦颊生痛,随风劲猎凛凛,如无形恶浪,推他不由踉跄倒退,步几难稳,暗惊:“如何突然这么大的杀气?”落手摸向腰间,欲待绰剑,却得个失望:“乾坤袋似遭咒封了,啥物也取不出!”

    一竹豁然折断,飕射入庵,竟陷青砖地板,斜斜插入他脚前不足尺许处,空余半截犹在眼帘颤晃未止。

    彼方或似意示警告,乐逍遥亦觉,更惹心头暗凛:“劲道这么强!若是朝我身上射来,眼下怎生侥免?”

    凌钰筎柳眉竖起,立到他身前,挺着丰胸朝门,说道:“哪儿来的一帮毛賊,竟敢到姑苏撒野,也不问问我是谁?”乐逍遥在旁噱嘴,心道:“你?美鹅呀。”钰筎将他照肩一推,素手微捺,使趋趄退到墙角。

    竹涛瞬即淹没她声,但听三下“哈、哈、哈”发自不同方向,闻皆老迈。夜里听来如枭啼丧,乐逍遥正感头皮有些紧,凌钰筎只眉头稍蹙,秀靥侧廓,低声叮嘱:“且在角落里帮我照料他,外边蟊賊自有姑娘打发!”乐逍遥却觉不好打发,心里忧言将欲出口,旋省所扮倪妈本应寡语,只得咽话,看她面朝门外险雾迷篁,一双颀长秀腿微分,立摆迎敌架式。逍遥儿叹在心里:“但盼你果能‘一妇当关,万夫莫开这么坚不可摧。因为我当下就算有心相助,只怕也力不能逮……”

    提手捏了捏拳,觉真气运驱不抵。门外有语苍老,突然荡钻过林,迳萦庵内三人之耳:“那位姑娘,我们并非找你麻烦。只是刀箭无眼,还望你行开了!”乐逍遥闻言一怔,心道:“只提放她一马,难道是要找我来着?”凌钰筎不问找谁麻烦,俏生生地插腰冷哼:“不管找谁麻烦,有我在这儿,便不行!”乐逍遥滴汗:“跟郑希怡似地,她真以为罩得住?”

    门外忽现一个短须斑白的披蓑秃子,背插双刀,在脑后分杈。凌钰筎不意此叟倏现,倒吃一吓,本欲后退,稍一转念,反而跨脚更前。那秃叟低眼自她秀足打量到头上,从她睨色中因觉无礼,眼皮忙垂,自掩心态,微嘿道:“菩萨挡路,也须搬开了!”乐逍遥从角落里探眼外窥,见那秃叟虽然瘦小,垂手一立竟俨如岳峙,焉似寻常毛賊般样?

    凌钰筎不似他那般心思细琐,大户风度毕竟迥别于乡僻小儿心眼里的一地鸡毛。她仗身高凌然睥睨门口矮叟,悠然晃腕,以示鞭链银闪,爽语轻脆的道:“只怕凭你还搬不动我!”乐逍遥暗忖忧意:“从这般大的阵势气氛猜想,包围此庵岂仅一只蚊?整座庵搬走都得,只不知为何要对她客气,还‘先礼后兵这么斯文?”

    矮叟自摸秃头,眼皮仍是低垂,竟没迎视她艳迫之眸,拙然低嘿:“自紫衣居士去后,此庵已无神可恃。听说姑娘六岁学鞭,师承固然繁杂,神髓却是紫衣居士一脉真传!”凌钰筎听得蹙眉越紧,嘴几欲翕,却自按讶意,终未出声询问对方怎知恁多根底?嫩唇微呶,改口道:“不掂掂自个斤两,想来搬我?”

    乐逍遥怔旁愣望,突觉眼底影动,低瞅积灰的地上有三字划留,似以指端悄就:“戒刀坊。”他感奇怪,怎知所书何示,移目却见卧地那人身影颤摆渐促,先前乍曾看见,只道出于害怕之故,此时再觑陡省:“打摆子!”庆幸识得医理,非似那女侠徒然束手无策,籍灯诊察病情,觉非寻常疟疫,那人虽在火旁,竟犹失抑般寒颤难遏,面上更凝有一层薄薄蓝霜般汗冰之膜。乐逍遥把脉而思:“此人身怀宿患似寒疟而非,又有新近中毒剧侵内脉迹象,两恙一齐发作,再不医治只怕……”

    那人卧于墙影阴隅,长发散遮面目,难以觑辨形貌,一身异味更熏难久待其畔,乐逍遥皱鼻心想:“亏她还能忍臭在这人身边悉心照料,我便多捱会儿也晕呐!”那人神志未失,虽不能语,仍能感觉当下势险难测,颤指划地,又书几字:“三老六合刀,若俟联手难破。须先除其一!”

    “除?”乐逍遥觉有杀机,移脚擦去末句,本想避免凌钰筎看见,依计造下杀戮。不料她在门口已谈到崩,只因秃叟投目庵内,看出那人身颤失抑,觉是发难良机,阴惻惻的道:“就算得罪姑娘,终究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不肯站开,那就只好硬搬!”说到搬字,眼又不禁投窥阶上那对秀足,喉结涩然咽动。

    凌钰筎最恨别人对她竟动色心,早觉那叟眼不规矩,初仍能隐忍火气,再觑那叟又现馋态,她顿惹毛起,霍然甩手曳投一道银光飞烁,娇叱:“有什么好看的?”乐逍遥闻声惊望,只听鞭风豁激,劲然撩到秃叟身影所在之处,打个花绽笃实。他心感不解:“有这么容易?”

    蓦见刃影幻构于前,烁现一个斗大的白芒佛谶,先“卍”后“卐”,顷显即消,荡开银链飞鞭。秃叟由一化三,背后青雾矫漾,倏地多出两个秃顶老者,并排而立。若非刀缨犹扬未缓,简直难以想像适才一眨眼间,六口戒刀曾经出鞘。

    “戒刀坊的人!”即使未看到那行字,凌钰筎一经交手,念触家学渊源,顿时想起丘白尝谓:戒刀坊原出洛阳白马寺,三个护刹老僧自立门户,专攻“炼狱刀”。

    她收鞭投觑,心头已自警然潜怦:“都是武林前辈来着!”三叟齐合掌什,纵已叛弃佛门,礼仍不俗,当中一个半脸布满火疤的粗躯叟沉声道:“以三对一,胜之不武。然而姑娘站的不是正确的位置,既碍于前,只好遇佛搬佛,遇观音也照抬不误!”

    “好大的口气!”凌钰筎本想稍敛些矜,免被说成不敬老前辈,但闻此语,英眉又轩,冷哼道:“这位是鲁提刀先生罢?”那粗躯老者沉脸不答,旁边一个皱额叟微笑道:“姑娘既听丘庄主提及我等,合该知难而退。免陷炼狱六合之苦!”

    乐逍遥嘴为之吁,回思适才六刃合芒之威,暗啧:“炼狱六合!”凌钰筎浑无半点他般惮缩之念,依仍俏堵门首,丰胸挺在三叟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地头,知难而退的该是你们!”三叟只道她以家在附近相恫,乍各对觑,耳闻竹海风涛阵阵,皱额叟已笑得宽肆:“隔得不近,便是捉你这惹祸娃娃来痛打屁股,林涛也足掩哀号呼救之声。”

    乐逍遥本盼彼此好言好语,避免干戈互见,但听双方言相冲突,惟自嚼蔗暗叹:“三个老僧想是昔因出家压抑得太久了,撞上个这等鲜辣俏烈的妞儿,口水流了一地就是这般!”果然凌钰筎一听顿时蹶股有如烈马,飕然趋姿送手甩鞭,使一招“三羊开泰”,劈头盖脑打将出来。

    他咬了一口蔗未及咽汁儿,外边已翻翻滚滚斗作一团,掌风鞭声夹杂皱额叟之笑:“看来殷紫衣没有传你真功夫!”乐逍遥含蔗乍愕:“殷紫衣?这个名字似曾耳闻数次……”凌钰筎连打不着,拧腰蹶臀,横撩一记“举一反三”的鞭法,仍将三叟同时招呼周致,哂言道:“什么紫衣红衣,听都没听说过!”

    三叟似存戏意,并没拔刀,仅以拳掌功夫游斗,更让凌钰筎得以耍鞭酣畅淋漓。乐逍遥咬蔗想:“她爱玩鞭,可是耍鞭反而不比使剑来得要命。想因出门仓促,似忘携我那把‘昆吾随身,不然三个和尚必会血流一地……”突觉庵外鞭风掌声渐斗渐离,三叟显是故意把凌钰筎激怒来战,好将她缠引别处。

    他到门口探脸张望,心道:“你看你看。这鹅……笨鹅!”见已如此,惟趁一时静隙,返转那人之旁,觉此人气息艰难,随时似将喘断难接。他乾坤袋遭封,又加心绪未定,倍难取药施方,暗想:“这么个大汉,背是背他不走。只有捱得一时算一时……”往地上拾取一枚竹签,沉吟道:“我没洪大夫那样的医术,也无粼儿般灵通慧质,只有赌一赌!”

    低眼觑迎那人微睁之目,硬着头皮,把竹签尖梢切入颔喉。

    籍窗外电光霎闪,倏见那人一只手紧攥胸前系挂的小木偶,仿佛奇珍不舍稍松指握。乐逍遥心头格登蹦怦:“咦?”念犹未转,彼掌倏抵他胸。屋顶、门窗一齐豁破,跃入五六名身罩藤甲护胄的黑衣人,纷刃环指那人卧地之躯,当见乐逍遥把竹片扎入其喉,竟做了别人难以办到之事,一干蒙面人顷皆相顾愕然。

    不知是谁忽呼:“这小子杀了他!竟杀了他……”虽有一口锐刃抵及后颈,乐逍遥神专于顷,浑若不觉,稳拈竹签猝然拔离,看血垂淌。数名黑衣人兀没回神转念,犹如猝地看见极不可思议之事。庵外有个老者的声音低抑的道:“当心有诈!”

    蓦然一道银虹飞矫,噼啪声脆,乐逍遥火辣辣地倒掼于地,胸前气穴似闭,竟动不得,身旁数人齐飞,撞出庵外,倒地时竟已不活。顷间唯他一人挨得明白:“吃了鞭子!”翻倒香案一角,头撞桌脚犹不察疼,只见凌钰筎随鞭曳身返转,飘然落地,觑得那人喉淌血沫,她顿吃一惊:“糟!我好像中调虎离山计了……”

    通常闺秀陡见流血,多或要晕,凌钰筎虽然胆气壮,当睹那人咽喉要害血溅,不由蹙眉稍愣,耳听得暗处不知何人低言提醒:“止血!”她才省得拣药撕袖,上前包扎那人脖伤。忽感那人气息竟尔喘畅,连咯几口血吐毕,促危趋缓。

    乐逍遥出言示毕,见状暗为幸慰:“这招果然行险告效!”旋当那人呼吸又噎,霎似窒绝,他不由惊虑,急欲起身趋前抢救,却仍动弹不得。胸膛气脉犹闭,如梦魇压制。此般感觉非同于后腰挨鞭的火辣辣皮肉之痛,他突然想起:“那人刚才好像按过我一掌。”

    “好强的‘瞬息夺气功力!”庵外影影幢幢,戒刀三老返至跌出的几名黑衣人畔,未见创痕血迹,毫无外伤迹象。一探气息已绝,三老同时变色,本存忌惮之意,越发深甚片刻之前。

    乐逍遥忖量掌力轻重迥别,心感不解:“为何只要别人性命,留我不杀?”籍灯光瞥见那人又书几字于积灰蒙尘的地面,悄示于凌钰筎眸前:“敌既生惮,你可趁机离去。”乐逍遥猜想那人适才勉力所为,意在立威以慑群敌。见其出手顷夺数命,委是果狠,他暗觉不安。凌钰筎仿佛没看到脚边留字,依然昂首似高贵天鹅,道:“我怎能自顾逃离,却留你在这里任人宰割?戒刀三老不过如此,索性出去擒了他们,让其余的贼人更加顾忌!”

    戒刀三老复至阶前,似怀所惮,竟没敢贸然踏进门里。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兄弟,你病得不轻罢!”乐逍遥乍听不解是对何人所言,旋觉三老的目光仅注聚于那病者之躯,连凌钰筎也在旁也置若未见。那生病汉子喘息虽渐缓畅,犹无一言。

    三叟之一抑声低沉的道:“以你一身文才武略,早足河西称雄,佛说各有因缘莫羡人。何苦执著于墨家秘藏不舍?”乐逍遥暗讶:“彼此竟是相识的?”但听语声稍顿,三叟显然已经商定,出语越似胸有成竹,只因并肩逆光而立,神皆肃然,由庵内难以辨晰是哪一人说话。

    凌钰筎闻言惹瞠:“什么‘墨家秘藏?”三叟神专于那病者一躯,只顾惕注,未暇理她。其中一人微摊手掌,索问:“当下你已陷此,若有三长两短,门人弟子虽众,只怕连尸骸都找不回罢?在墨宗祠找到的东西对你没用处,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来,换一条生路如何?”

    乐逍遥虽不知三叟欲索何等样要紧物事,见此恃势强欺之态,却鄙其为人,心想:“这话多半存心欺诈,就算作了交换,为绝后患,决无放虎归山之理。”他能想到此节,那患病大汉又岂不察,却似将灭之灯,在墙影暗蔽处奄无一言。

    乐逍遥惑忖:“墨家还有啥宝可挖?昆吾割玉刀和剑分别已被纳兰和我找到,剑又被‘筎姐黑了去……”三叟觉时机难得,胆渐放大,不觉挨近门口,其中一人眼光攫然道:“我知你旧患发作,乃因日前被金山寺霸爷门下所伤,危在顷间!戒刀三老并非乘你之危起意白拿,我等与金山悲喜二佛同出禅门,素有交情。你若答应,便送你去悲喜二佛处设法解毒如何?”

    说话间,足近凌钰筎搁地的鞭梢。其在门槛内,横若一线不准擅越。三叟只作未见,觉那患疾之人气息本促,此时却似奄弱无比,宛如映墙之灯黯然将熄。三叟彼此交换眼色,均虑稍拖片刻,倘如那人突然气绝,墨氏秘藏的线索从而更断无觅处。本患那人尚有余力伺机突袭,看到凌钰筎在旁神情忧紧,绝非做作。三叟暗觉那人先前之击似已耗尽元气,不虞受乘,反忧断绝秘宝的下落。一念顿急,晃身抢入。

    凌钰筎撩鞭而起,飕然扫打三叟下盘,仍是一鞭招呼仨。乐逍遥想起那患疫汉子适才的指点,未及出声提醒,眼前刀光倏烁一片,纷激反荡,瞬难給眸。但见银链软鞭缠绕凌钰筎躯,将她缚倒于地。仅一叟立她面前,垂面抬目,注视墙角患疾者,低沉的道:“在此冒犯地主,不想得罪也得罪了。”刀已返鞘,以一只手绰握鞭梢,簌地缠勒凌钰筎脖。

    乐逍遥见势凶险,不顾气息滞憋难舒,强撑而起,欲待相救,身旁突然多了一人,正是那皱额之叟,倏捺一掌及肩,按他仰跌丈来远,方才看掌微笑:“这仆妇倒也稀松平常!”乐逍遥内力沉抑,未似寻常那样应激反弹,是以皱额叟犹未多使几分劲道,便将他掼得远远的。他头撞墙柱朽桩,见凌钰筎顷已受制,心头情急,浑不觉磕撞疼痛,犹欲再返,方知皱额叟随手一捺,已封他穴道。就算自己冲解得开,也须数个时辰之耗,何况他内力越不应驭,更甚以往,眼睁睁地看着那粗躯叟扼制凌钰筎脖,心下呼急:“根宝!这会儿怎么不作声了,却叫‘筎何是好?”

    凌钰筎徒瞪美目,便是不解:“怎么一招就給制住了?”秃矮叟从她背后转出,垂目看脚,低声拙然道:“你这招‘三羊开泰使了太多次,心气浮躁、不思变化。就连教你的马英久,也都嫩了点儿!”听他随口拆破名堂,凌钰筎心下暗惊:“三个老贼秃恁不省油!”

    粗躯叟晃身转出柱后,立于那患病汉子之旁,手攥鞭链,使勒凌钰筎喉脖愈紧,随即低眼说道:“用墨氏秘藏换你和她两条命,这个交易很划得来。”乐、凌均已受制,彼此唯急无奈,那患病之人眼虽未睁,却似悉察于心,低喘间指头缓动,在粗躯叟脚边留字凛然:“用她换你们三条命,如何?”

    粗躯叟脸为之搐,皱颊随即转为冷笑:“当年你手脚被铁丝穿筋缚骨,丢入绝崖,虽意外得获前朝小无相笈,由而只能练成章门偏脉旁学,遗下这一身宿患,日前又中了金山霸爷的剧毒,已是风雨中的飘弱之灯,连个不会武功的仆妇唾手也可杀你,却唬谁来?”先前乐逍遥拾竹签刺喉,外间虽有多人看见,均因不解其理,只道就连凌家一仆妇也有得手的机会,三叟越发惮减。

    粗躯叟扯鞭勒紧凌钰筎脖颈,低哼道:“刚才一击已耗尽你的元气,这便结果了她,好教清醒得知,你还有一次救自己的机会!”话声未落,脚边积尘微荡,赫显五个字于眸:“你没机会了!”

    随即板在字现时裂,一注劲气激凛。乐逍遥顷若重回墨宗祠,心神斗震:“夺气之剑!”

    粗躯叟倏已惊觉,刀刚出鞘,忽见地板裂处正在自己双脚之间,簌簌灰尘披落,洒了满肩,仰面又见屋梁破绽之缝亦处于相同的位置,显然自下而上,劲气激摧横梁。他顷为困惑:“其间隔着我的身……”瞠呆之瞳突然竖现一线殷,身首豁裂为二。

    瞬霎之快,乐逍遥只及凝念一刻,脑萦那患疾之人先前悄留之句:“三老六合刀,若俟联手难破。须先除其一!”

    粗躯叟分裂之身尚未倒地,从他手里脱落的鞭梢即入墙角患疾汉子之握。变生惨然,引得其余二叟顿舍凌钰筎,刀芒急烁而出,未待构刃炼谶四合,那人抖腕振臂之下,缠捆凌钰筎躯身的鞭链簌地甩脱,击在秃矮叟胸膛,砰地撞陷墙壁,死犹目瞪口呆。

    倏因其快狠果决,六合刀没有机会构芒联合。

    乐、凌二人皆为惊怔,就连皱额之叟也呆愣瞬刻,旋即霍然出刀,炽刃炼激,抹向那患疾汉子身前,正趁那病汉一时真气难继,此刀只为决绝仇恨,浑忘此来为何。

    那患疾汉子顷杀二叟,已教内外人人气为之夺,顿明“夺气之剑”其名何来。但他一直强凝之气至喉忽噎,滞堵郁极,未能同时除却第三人。每当戒刀三老亮相,皱额叟只似旁辅,从不起眼。只在他一刀顷构六合炼芒,才显出河洛第一刀之锋头!

    仿佛化身为三,六刃斗构合谶,覆没患疾汉子身影。乐、凌二人并无多少机缘观睹如此前辈高手互拼绝技,不觉看得呆了。即便想要上前相助,委实也穿不过六合刀炼织的势芒。

    那病汉气憋难透,踣身而起,猛然握拳自击胸膛,口里喷出一团瘀凝的血块,始为畅然,嘶声道:“鲁提刀,刚才你不逃就没有机会了!”只此一瞬,幻芒未及合拢即碎化无余。刃风荡灭庵中昏灯,鲁提刀的瞳里却有一道白芒炫闪,摧破六合刀势,从亘古漆黑中来……昆吾割玉。

    他一直冲出庵外甚远,惊犹未定,踉跄趋至紫篁青雾幽迷处,迄近依树自饮银角壶酒之人,方栽于地,后心赫然裂绽刀痕,血洒数尺之外。雾里有人蹲视,沉默俄顷,面孔微转,沉吁如叹:“这才是最后一击!”

    最后一击用宝刀,是为强弩之末。倚竹静待之人凝壶忘饮,眺雾中紫庵,目光若有所想,又似从来空漠,没有思想。

    乐逍遥跌至墙角,看到墙映秃头,近在咫尺,以为戒刀坊尚有强敌在伺未退,先吃一惊,旋辨那是他自己所投之影,裹头巾布不知何时脱落,暴露短发板寸之头。先前戒刀三老全神专惕病汉,对他始终未及反应过来。乐逍遥忙转望凌钰筎,暗汗:“露一破绽了!”

    凌钰筎心似不在他这边,拾起昆吾割玉刀,见那中年汉子靠墙落坐,垂首奄然。一头花白长发披散颊前,仿佛孤绝走困的苍狼。她挨将上前,觉四周杀机犹织,不减反近。凌钰筎不禁微咬唇片,说道:“怎么这许多人来寻你晦气,却教如何是好?”

    乐逍遥望着她取帕为那人轻擦血迹,更感困惑难释:“纳兰春树怎会又和她在一起?这家伙长得跟‘秋官似地,帅还不说,竟这等古惑!那日在‘老友记,至今我都不明怎么回事……”那中年病汉缓言微笑,似未想到这位素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也有忧形于色的时候。他觉有趣,低声道:“与我在一起,从来便是这样。死亡的滋味并非今天才这么近!”

    凌钰筎正当心慌意乱之时,听出语含诮意,不由恼道:“我可不是怕死,是怕你死!那日在‘老友记,耍我的帐还没跟你算呢。却用这种口气?”乐逍遥从来被她嗔,积得多了,未觉如何,待听她嗔别人的神色语气,竟感丝缕女儿风情似万千缠结。

    这病倒紫庵的人正是纳兰春树。说来也奇,素来横蛮的凌大小姐在他跟前居然颇多收敛,一反以往动辄暴跳的性子,似是存心要做个救人救到底的仗义女侠,神态虽尚稚,却开始学着怎生替他人着想。嗔毕又觉不安,重新亮灯,看纳兰春树肩上衫裂及胸,纵有护甲掩挡心窝要害,护胄之外亦殷染肩膀,方知鲁提刀并没白挨一刀。

    凌钰筎未暇缓舒口气,忙撕衣裾替他包扎伤处,不觉两首挨额,飘垂一绺秀发轻轻拂及纳兰春树面颊。他虽久惯铁血烈戈生涯,当下仍不免心头怦然暗动,仿佛重回多年之前,危难有红颜柔伴。凌钰筎无意地触及他创痛处,顷觉惹他苦楚,慌忙抬眸欲投目含歉,却触纳兰流露异样之情的眼光,她突感俏颊生热,别转了面孔。

    纳兰春树犹萦忆昔情事,一手攥握那只挂垂胸前的小木偶,恍如从前漫步河套滩原,牵挽幼子之手。当触及凌钰筎瞬间慌羞之眸,觉似爱妻复返身旁,一时情激怆极,不禁抬手抚她在灯光下浑似娇溢出水的红晕之颊。

    见得这等举动,乐逍遥已不忍睇,由该女侠素性推想,便料一代枭雄难免要挨耳刮子掴脸,正憬然生叹,凌钰筎竟尔一时不知所措,似要抬手拒之,但终忘动,痴然任其抚腮,又不免羞涩,但睹其目感伤深萦,不忍避之。

    乐逍遥在旁大跌眼毛,颓想:“复杂复杂!旁边更多了一支蜡烛有啥意思,难堪的是我此时偏动不得,却耽碍在此,没法去找粼儿……”恍闻根宝吹笛忧悒,只道似此胶漆情景将仍持续,他心头烦闷,急难凝神尝试运功冲穴,所忖又出始料,凌钰筎终是心直口快,憋不住惑,翕唇突问:“前辈,那日你……你怎么脱身的?”

    一声“前辈”立扰纳兰春树忆昔情怀,怔目凝视,面前少女虽似亡妻当年青春情态,霎由梦回,汉妆胡服终是有别,逝者不可追。他两眉蹙紧,心下隐痛越深,喃喃说道:“见我昏迷在此,姑娘却不问姓甚名谁,连日必来悉心照料。眼下仇家寻至,不想连累了你!”凌钰筎转眸环视四周,说道:“我不知前辈为何会到紫庵来。爹爹曾说,这里有的是菩萨心肠。”其实她之所为,无意中也是在学乃父仁侠扶危之风,但不明言,只望庵堂菩萨群像,盼真有渡劫奇迹。

    乐逍遥好不容易强凝心神依法调气冲穴,忽听一人叹道:“当年在河西拥兵自雄,敢与察罕父子对抗到底,曾经不可一世;到头来,却孤零零地藏身荒祠陋穴,坐待仇敌来擒。你令我想起八疙瘩城那位老爷!”声初在遥,顿然而近,震荡瓦尘如雾笼庵。乐逍遥正想:“纳兰身边倒不孤单,还多倆冤家对头同伴难中……”陡当激声劲摧耳鼓,心脑皆震,半晌不知身在何地。

    那人语音虽然不高,却似洞察庵中情形,骤催内力先声夺人。看普渡文殊像裂,乐逍遥惊忖其强:“我在雁荡山听强雄与燕辉煌发啸对撼,似也不过如此!”一时吃震欲晕,总觉凌钰筎亦属“不过如此”,却见她不知以何心法自定心神,初受劲声稍震,顷又端定如常,乐逍遥暗异:“不

第五十章 一夜鱼龙(上)1[1/2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