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海历5384年4月--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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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绕着地球转了很多个圈，船只也越来越接近海岸。她已经能够看到远处不同于天际线的一线暗影。那上面会有无数个和他相似的人，他们都拥有两条腿，都不能游到海底，都不知道海底的一处生活着人鱼。他们有着自己的历史和传说，他们和他很像，又都和他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回答不上来。

    船上有一些说话声被海风和浪卷进海里，隐隐约约。她听不清话里的内容，却感受到话里的喜悦。

    只是在一群人的喜悦里，谁会知道有一条在船底游荡的美人鱼，正充满悲伤地幻想着。

    对于出海的人来说，海岸意味着归乡，可对于她来说，海岸意味着分别。他不可能永远留在海上，而她，也无法陪他去往陆地。她不知道这一次告别之后，下一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

    当天夜晚，她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浮出海面，也许她私心里以为，自己尽力去拖延每一分钟，他离开的时刻就会越晚到来。她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像人一样自欺欺人，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或者，去想些什么。

    这趟航行的最后一次见面，她知道他会和她告别，她会从他口中正式地听到一个时间，精确到分秒。她知道这些都是所谓的必然，有相聚就有分离，谁也不是行走时必不可少的另一半。可她明白这么多，说服自己这么多，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场面。是谁说在一起需要勇气，可她觉得分别更需要勇气。

    她还是出现了，纠结着问他，我没按时出现，你为什么不叫我。

    他答，我知道你此时此刻不想面对我。

    她看他，那双原本透亮的眼睛里有一层看不清的雾气，遮挡了所有的心情。也许是今夜的月色暗淡了些吧，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也有一丝悲伤，有一丝不舍？他会吗？会和她一样担心再也看不见对方吗？

    有些话，互相明白也就不说开，而有些话，即便明白也要明知故问。她犹豫着，还是选择了明知故问，你还会出现吗？

    他摇摇头不说话。

    那……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他顿了顿，再一次缓缓摇头。

    她看着他不说话。她很想问他，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会出现吗？如果我不是美人鱼，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你会愿意爱我吗？

    她知道自己很傻，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爱上一个人类。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他的时候，他正冲着她笑，笑容暖暖的，比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还要闪耀，那一刻，有一颗种子冲破胚芽叫嚣着想要吻他，想要跟他走。

    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她问他，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吗？什么都可以。

    他静静地看着她，海风吹起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夜色里是长久的沉默。可她没有离开，她在等一句话，哪怕只是两个字“没有”也好过这样的沉默。

    良久，他向她讲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许多人身上的平凡故事。

    少年在一次天灾里失去了父母，流落街头。他身处最繁华的街市，却穿着最破烂的衣衫，甚至连一口面包都讨不到。那时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吧。

    临近死亡的一刻，他忽然胆子大了起来。他觉得既然要死了，就该让自己没有白来这个世界一遭，起码他应该见识到什么才是繁华的生活。看过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是如何生活，也许下一世他便没有如此的悲剧人生。

    他凭借着瘦小的身形溜进了一处灯火辉煌的宴会，彩色的水晶灯，白色的蜡烛，银制的酒杯，蜜色的烧鹅，乳黄色的蛋糕，一切看上去与他生活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伸手去拿，忘记了去隐藏自己。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吃过那么漂亮精致的食物。

    他拿到了一个蓝色的小蛋糕，还没有来得及舔上一口，蛋糕就被人打落在地，摔得粉碎。身上挨了一拳，他饿得没有力气，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糊了半脸的软糯。他舔了舔嘴角，甜甜的，软软的，是蛋糕上面的奶油。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挨了几脚，因为一下一下的刺痛让他本能地抱头蜷起身子。

    他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男的女的，混着同情和嘲笑。还有谩骂的声音在悉悉索索的声音里格外响亮，穿透他的脑海，被放大的无比清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神空空地望着地板一角，直到视线里被一双粉色小靴子占据。

    拳头不再落在他的身上，僵硬的身子也逐渐柔软。有一个稚嫩又凌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炸响。住手！他听得出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娇嫩天真，还不懂成人世界里的复杂。他听到她在做着一个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的决定。

    之后他被两个侍卫带走了，有人带他去洗澡，有人给他准备了丰盛的美食，和宴会上一样的烧鹅和点心。他们还给了他一套衣服，银色的头盔和铠甲，黑色的靴子，没有破洞，甚至没有磨损，崭新地像是刚刚熨烫出来的。

    他开始陪伴在一个女孩身边，那个女孩总是很天真，把好吃的东西分给他，好玩的东西也分给他。她说话总是软软的，粉色的小靴子总是踢踏踢踏地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地方，他也跟着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地方。

    他需要时刻停留在她的两米范围内。她饿了，他要备上食物；她渴了，他要准备饮料；她累了，他要拿出毛毯；她难过，他要听她诉说……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听着，很少说话，女孩也并不在意。

    对于他来说，人生没有特别的意义，过与不过，如何过，都没什么所谓。至于陪在谁身边，以什么样的方式，他也没有细细考虑过。他觉得，或许眼下这样也挺好。

    这是一条既定的道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女孩是公主，他是公主的骑士。将来公主长大成人的那一天，骑士也许会成为公主未婚夫的候选人，这取决于骑士的贵族地位，以及骑士与公主之间的感情。他是贫民出身的孤儿，再如何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他只会成为公主结婚的陪嫁，跟随公主到属地，继续作为她的骑士，或者是家奴。

    他从未多想过，在哪里都是活，就像在哪里都是死，真正的区别不过在于多一天或者少一天。

    有一天公主交给了少年一个任务，让他去海的另一端的某个地方，寻找一样东西。她希望他能把那样东西带回来。那是一样他闻所未闻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但他有自己作为骑士的任务，不反驳不质疑，只要顺从就好，哪怕公主让他去杀一个人，他也得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其实他知道，人们常常拿善意当要挟，只是施舍善意的人从来不会发现。就像她的善意给了他温饱，他什么都没有，只有祭奠出自己的自由。公主是善良的，他从未怀疑过，只是她的天真让善意不再纯粹罢了。

    他不想出海找那样东西，公主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她无意的单纯和好奇，都会带给另外的谁一些麻烦。她想要见一见那样东西，而出于好奇的公主只能考虑到眼前的欢愉，从不了解这样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还是踏上了巨轮的甲板，过上了海上的生活。

    尽管会有风浪，可海面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偶尔能看见跳出海面的海豚，光滑的脊背泛着水光，晶莹一片。海浪掀起，衣服吹鼓得猎猎作响，船帆胀成圆润的模样。日色，月色，星空，夕阳，霞光，咸湿的海风，水天一线……仿佛世纪的风景都融在这样宽广的碧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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