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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放鹤季节(二)[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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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逍遥不禁叹了口气,时不我待,顾不上细心帮那垂危的小狗包扎压伤之处,取布巾草草一裹,置入止血药粉,塞两颗丸药强要这狗吞下,抱在怀里,心想:“若是有灵儿在旁,小狗会幸运得多。唉,只盼你和灵儿都命大……”望着那矮老儿身影消失之处,突觉不安:“为什么店里的人逃得这般急?究是要出啥事儿?”

    穿过层层烟障,到得西廊,见有店伙正在扑灭火头,趁着大雨,总算保住客栈。李逍遥匆匆抱狗行过,突然间颈侧被寒刃抵住,吃了一惊,转面瞧见几个灭火的伙计放下家生,纷纷抄刀抵住他。

    黑头老六等人见状,各抄家伙抢到廊上,念及李逍遥医治之情,怒喝声中,便要来救。不料那黑掌柜起脚蹬栏,窜身掠到西面楼道上,拦住去路。黑头老六怒道:“别人怕你‘黑下灯,老子可没当你是啥!放了那小大夫,不然……”

    话没说完,冲在前边那几个小子已掼出栏外,滚落楼下。

    黑头老六不由涨青了脸,唰的拔剑飞刺,口中大叫:“我操你蒋胜男!”李逍遥先前曾在苦水铺山道见过这黑脸老儿与人动手,晓得剑法不弱。那掌柜的却似没把他放在眼里,随手棹出兵刃,却是左钩右剑,李逍遥只觉眼前一花,黑头老六痛哼声中,左腿被吴钩撩个正着,招数一乱,肩窝已被刺透一剑。那掌柜的身影翻转,袍下起腿,把黑头老六照胸踹倒,连同后边孙健等几个小子也一齐压跌,却摔做一堆,急切间起身不得。

    几个歪戴羊皮毡的店伙逼将上来,各抄刀斧,连黑头老六那伙也一并看住。

    李逍遥听见一声大叫从东廊传来,却是沈璎璎的声音,寻声望去,只见她蹦脚尖叫:“狗賊!竟敢伤我家老六叔,还……还捉了我的小遥遥!”李逍遥顾不上想:“谁是‘小遥遥啊?”望见陈友谅、于文凤、沈璎璎三人虽仍未离座,每人身旁却多了两三口明晃晃的刀,也已被黑下灯的喽罗逼住。只消敢有反抗,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见得这副架势,李逍遥不由暗惊:“究是搞什么鬼?”那掌柜的冷冷的瞥他一眼,左手吴钩斜垂,右手长剑却抵住他鼻头,忽道:“小娃儿,看你一副天生贼相,昨晚耍够了没有?”李逍遥不由心头一凛,突然从兵刃上认了出来,讶然道:“你……你就是昨晚偷袭苗女的那个蒙面人?”其实这掌柜的现下所用的兵刃已改,昨夜他的银钩被李逍遥斩断,铁笔也遭那神秘白衣人随手击弯。但究是使惯了这两般兵器,依然不改其形,暂以铁剑吴钩替代。李逍遥稍一定神,立时认了出来。

    那掌柜的恨李逍遥昨夜坏事,凛声说道:“小瘸賊,昨晚你有无忧公子帮忙,今天还有什么?”李逍遥方只一怔:“无忧?”倏觉寒意侵髓,那掌柜的竟挥剑欲斫他右臂,显是要废了他。凭他的轻功原也不难闪开,怎奈楼廊究是狭窄,身后又有数刀相逼,势难跃起。李逍遥急提真气,陡觉神门穴剧痛,身形一挫,情知内患又发作得不是时候。

    危急关头,倏地只见棍影夭矫疾点,穿入人丛,荡跌李逍遥身后那几个提刀伙计。去势不停,旋棍撩剑,将那掌柜的逼退数步。李逍遥不必回望便知是谁来解围,心下暗叹:“昨有无忧,今是棒胡。我怎么老是靠人帮衬呀?”便在那掌柜的后退之际,探手穿入吴钩铁剑的门户,倏地收回,手里已扯下一块皱巴巴的人皮面具。

    那掌柜的只顾瞪视棒胡,一时未觉脸上少了什么。此时李逍遥才看清了这掌柜的真实面目,面具之下竟是个满面刀疤的女子,虽已剁得五官扭曲,但看她双眸勾摄,肌肤娇嫩,隐约可想象得出当年似并不丑。

    乍眼瞧见这副毁坏之颜,众人皆吃一惊。识得底细的更不禁暗想:“据说蒋胜男早年也是一如花似玉的闺秀,如今怎成了这般?”

    只见那瘸儿身后的黑汉子淡淡的道:“掌柜的,劳烦高抬贵手。”蒋胜男眼瞳缩如针芒,却不作声。李逍遥不由转面,低声问道:“怎么不从后门闪哪?”

    棒胡扫视三宝颜灯火晃曳下的幢幢人影,说道:“七尺之躯,当从正门进出。”

    风雨中忽然响起大力拍门声。便在店内人人惊疑不定时,外边有人喊道:“

    住店的!三宝颜不做买卖了麽?”

    蒋胜男不由得与棒胡对瞧一眼,均感外边喊话之人中气充沛,绝非等闲赶路之客。店里目光来回交觑得一阵,外边拍门之声犹然不绝,蒋胜男哼了一哼,提声说道:“小店失火,正在装修。今儿不开门做生意!”随着猛烈拍门声,外边一人大声说道:“里边闹哄得很,没道理把我们晾在风雨中罢?开门!”蒋胜男只是不理,楼下几个伙计得她眼色暗示,连忙搬物堵门。不料刚走到门边,三宝颜大门轰然而塌,门板支离破碎,压倒了那几个伙计。

    借着昏晃灯火,只见门外闪入几条湿淋淋的大汉,皆是清一色戴草笠、披黑皮斗篷。李逍遥见有人撞将进来,不由投眼去瞧。旁边蒋胜男、棒胡等人也均纷纷凭栏而望,同时感到一股来势汹汹之气迫入心头。

    最先进来的那三名为首的汉子似也知不受欢迎,笠沿微抬,露出三双似含讥诮之意的锐目,朝店里冷冷扫视一遍,各自拍打衣衫上的雨水,自顾走入大堂,背后跟入五个拿长条包袱的人。楼上有眼力的皆看出包袱里必无好物,蒋胜男却反而不动声色,下楼说道:“你们硬闯进来,毁我大门,伤我伙计,是何道理?”

    那三个为首的汉子旁若无人地自拣座头落坐,居中那人坐下之前摘下草笠,旁边立刻有人接过,披风也另由一名随从帮忙除去,现出锦衣玉带,身形长大,面如紫砂。仿似没有看见掌柜的一脸怒色的前来质问,一面悠然坐下,一面随口说道:“三宝颜这里杀人越货,还不是家常便饭了?”说话间,门外又涌进一行人,各自守住大堂四下出口。

    见得这等阵势,李逍遥心里不由暗犯嘀咕,抬眼见到店里其他人也是一般的满脸异色。棒胡虽似并不动容,却已转头低声叮嘱小船女和彭七娘:“你们倆个快从后边小门离此,江边泊得有船……”彭七娘脸色惨白,目光却甚坚决,喃喃的道:“但求与你同进同出,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棒胡劝她不动,见小船女自也拉不走她,无奈之下,转向李逍遥:“小兄弟,有个不情之请……”李逍遥料到棒胡要说何事,摇头道:“要我带这倆妞儿先闪是吧?不行,这里边还有很多我不能撇下的人,除非带他们一齐闪……”转面招来黑头老六的两个徒儿,吩咐他们分头行事,亦即一个去背楚惜刀,另一个则去通知于文凤等三个身在东廊之人。他于黑头老六这伙有恩,那倆小子自无二话,何况逃命大家所欲,孙健早回屋去背了他爹出来,问道:“后门在哪儿?”

    蒋胜男脸色不由得微变,似已猜到这干不速之客的身份和来意,抬面与楼上把盏闲坐的疤脸书生对望一眼,互交眼色之后,逼着嗓子说道:“三宝颜有什么事儿,还能逃过察罕老爷的耳目吗?”

    趁那瓜子脸伙计颤巍巍的給楼下客人上茶水的间隙,李逍遥把脑袋歪到一旁,小声问道:“何意?”疤脸书生垂眉道:“意为……这地头是察罕家罩着的。”李逍遥搔头暗惑:“啥罕?”

    嗙!有人拂掉茶碗。“少他妈装蒜,你店里窝藏逆匪,休想瞒天过海!”

    蒋胜男目光斜藐,从笠沿下认出左首那个摔杯的汉子,冷笑道:“喲!这不是马歹吗?”

    李逍遥头又歪,低声问道:“马歹是哪颗蒜?”疤脸书生耷拉眼皮道:“察罕家的。”李逍遥又不明白了:“稀罕!”

    这时右边那人也除下草笠,李逍遥瞧见那张滚瓜溜圆的大黑脸,不由吓一跳:“氽!怎么会是完颜黑骨那鸟厮?”发了一会儿愣,随即猜到必是木三思既除,完颜黑骨所中邪禁亦得而自解,撞上搜林的元兵,是以又露面,原非奇事。心下立时添忧:“完颜黑骨这厮既到得此处,看来棒胡可真有点不妙!”

    完颜黑骨道:“少装蒜了,大家。交出棒胡,否则大军一到,立马踩平你这小小的三宝颜!”听得底下对答,李逍遥不由暗思:“看来这伙只是先头的,却怎会被鞑子知道这家店里有棒胡……”顾不上多猜,转头向棒胡催道:“还等什么?逮你的来了,还不快带妞儿从后门闪先?你的头眼下可值钱喽……”棒胡目露殷切之情,说道:“小兄弟,帮我照料妞儿。”李逍遥不由恼道:“意思是说我像那种只会带妞儿先闪的人吗?”

    “少废话!”马歹捻着腮边一撮黑毛,斜眼乜瞪,冷笑道,“谁不知道棒胡的脑袋可换得一身荣华富贵?三宝颜的底细我摸得很清楚,你们不是爱讲道义的人。留着棒胡当奇货自居是吧?”蒋胜男只是冷笑,并不多言。

    眼见棒胡尚未就擒,已然成为一班贪功求禄的人争抢的猎物,李逍遥不由愤愤不平,但又暗生一种难言的悲哀之感。

    那居中而坐之人仰望楼上,李逍遥不由自主的闪身挡他凛凛寻索的视线,免得棒胡被人发现。那锦袍大汉却并不多瞧,胸有成竹的端茶自饮,嗽了一口,喷于脚下,说道:“时为九月,合当飞鹰逐兔。”眼光如箭,却射到疤脸书生面上,微微颔首,嘿然道:“幽悠主人,你这张脸没毁坏之前,很象一个人。”李逍遥猛然歪头问道:“像谁?”疤脸书生“哎呀”一声,抬手捂着一边眼,忙乱中酒水洒裤,不由恼道:“撞着我眼了,这当儿你别坏我风度嘛!”

    李逍遥道:“你能摆啥风度嘛!连差人都可以随便锁走的……咦,怎么流眼泪啦?”疤脸书生挪凳避开他,口中不禁埋怨:“被你这小鬼撞出眼汁儿了,真不是时候!”随即摆回先前端杯闲坐之姿,眼光低瞰,冷哼道:“不敢请教?”

    完颜黑骨起身接茬儿道:“此是张书杰张大人,祖上便是我朝开国名将张弘范大帅,眼下官拜江南八府提刑统领……”李逍遥没耐性听这等罗唣,歪头问道:“什么来路?”心下却已有谱,只是要讨个证实:“多半又是那什么‘擦汗老爷的狗爪子。”疤脸书生不由恼道:“你怎么又挨过来了?离我远点儿!”又把凳挪了挪,眼看不至于又有撞眼之虞,才放心摆回世外高人姿态,冷哂道:“

    我感兴趣的是张大人方才之言,不知小民在张大人眼中像谁?”

    李逍遥想:“对呀,像谁?”张书杰笑了笑,却不言语。后院脚步声响,匆匆走来两名差役,一身蓑衣淌水不停,直入大堂,向坐在桌旁的三个头儿禀道:

    “大人,长武集居民除去事先闻风而逃的一些人外,大小一百三十余口皆已悉数看押,听候处置。”其实无须聆听来人禀报,店堂里人人皆能听见外边喧闹哭喊之声,即便风雨也压不住。

    完颜黑骨酷爱表现,见张书杰低头喝茶,并无发话的意思,他便先即朝那来禀之人问道:“可有马賊线索?”那差役并没反应过来,只是瞠目愣望。完颜黑骨眨眼道:“听说昨晚这儿闹马賊,没查出什么吗?”那差役讶道:“怎会?没人说起呀……”完颜黑骨听得四下冷笑之声,不由老丑成怒,跳起身来,劈头一掌掴翻那差役,骂道:“似你这般还敢在衙门混饭?叫啥名字?”那差役仍是一头雾水,涨青了脸,答道:“小的名唤廖永忠……”完颜黑骨却哪耐烦听他报上名来,抬脚蹬开,黑着脸道:“衙门里你没得混了,小子!”

    蒋胜男冷眼旁观得半天,似是早就了然于胸,说道:“马賊只是借口。”完颜黑骨瞪眼道:“你什么意思?”疤脸书生在楼上把话接了去:“不巧得很,昨晚我刚好出恭在外,见有一伙蒙面賊骑着朝廷的战马在镇上吆喝。”李逍遥见完颜黑骨的脸色变得难看,忍不住笑道:“你们该骑牛来。”想起那朱和尚之言,竟似早已识破官军賊喊捉賊的诡计,心下暗暗佩服:“那挑菜和尚也不简单!”

    完颜黑骨一时按捺不住,跳起身来,手指楼上,厉声说道:“休要抵赖,我识得那人便是棒胡。三宝颜胆敢窝藏反寇,想造反麽?来呀,全給拿下!”

    棒胡轻手把李逍遥身子推开,低目扫觑涌上来的差役,哈哈一笑:“棒胡在此,与旁人何干?”陡然抬脚,喀嚓一声蹬塌扶栏,迎头砸在前边几个番役身上,跌做一团。豪笑声中,绰棍在手,虽仅能以一只手持棒,抡舞开来,却是横扫千军,势不可当。完颜黑骨为要在张书杰面前露一手,率众冲上,棒胡一声虎吼,挥棒跃入众差役当中,有如猛虎入羊群,转眼便倒了一地。完颜黑骨见不是头,正要偷放暗器,不料李逍遥拉满弹弓,从柱后先給了他一丸子,棒胡翻手一棍,扫出门去。

    马歹坐不住了,猛地拍桌立起,身后一名手下连忙递上长条包裹,唰一声响,抽刃而出,霎间寒光耀面,提刀迎上棒胡,一经交手,立时显出非同凡响。李逍遥晓得棒胡的手段,见这群差役人数虽众,却并非对手,料想棒胡定能轻易打发,便不急于上前帮拳,只握着弹弓蹲楼道上提防有人偷施暗算。刚叼上一棵事先卷好的纸烟棒儿,还未点着,眼见马歹单刀舞得雪花飞洒也似,刀光几乎遮没了棒胡的身影,不由吃了一惊:“这个好生了得!”顾不上点烟,抬脖观斗。随着那片刀光越来越快,心跳骤急。眼见棒胡为了不被削断竹棍,只是虚招周旋,并无进击,但他的转寰余地却也越来越小。李逍遥不免为他暗捏一把汗,转面瞧出彭七娘脸孔煞白,似已沉不住气,想跃下去帮忙。李逍遥忙道:“别去,免被捉住了,却拿你来要挟棒胡。”

    便在这时,棒胡退到角隅。旁人皆想:“你使的是长棍,越到落角地方,岂不是越发舞不转了?”殊不知张书杰虽在一旁冷眼而观,心下却委实佩服:“此人能够轰动一时,果然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之辈。当他让人以为必陷绝地之时,也就同时把对手也拉入了绝地。”不出所料,棒胡借着楼柱遮挡,晃身转到墙角堆坛如山之处,挥棍扫倒两名前来拦阻的差人,就势插棒入坛,搅得酒瓮上抛下滚,乱人视线,砸碎之声更是噼啪不绝。马歹追到楼柱密布所在,单刀无法舞开,纵想似先前那样卷罩对手的身影已不可能,又受纷头砸来的酒坛大扰心神,不得不攻中夹守,连劈两刀都被粗柱左挡右碍,非但威胁棒胡不得,更在不知不觉中露出自身大片空档。棒胡觑得分明,反身送出一棒,撞中胸口,马歹招架不及,倒跌开去。

    李逍遥拍掌叫好,心下却想:“若非棒胡身有伤势,两只手使棒,那更是有得瞧了。可是他单手抡棍,已然抽得鞑子没法儿近身。看来今天无须旁人出手,他一个儿就能搞得定……”但见那马歹也煞是悍猛,吃了一亏,反而有攻无守地大扫刀光,势如疯虎一般扑将上来。棒胡连连搅坛,棍挑连连,噼哩啪啷之声不绝于耳,酒瓮纷纷砸在马歹头脸和身上,酒汁拌着血水,淋成落汤鸡一般。

    眼见马歹兀自猛扑,李逍遥不禁想:“官家开給他多少薪水嘛,怎这等卖命哦?”其实棒胡的人头已足换来常人可望不可及的荣华富贵,衙门中有谁不曾为之动心。更何况马歹已打得性起,爹娘也拉他不住。棒胡却并不想与这等人拼命,借闪避之势,棍走如游,缠而不击,趁机连连扫倒围在一旁的其它差役,清出一片空地来。

    张书杰跷二郎腿悠然观斗,难为他此刻还能做出怡然之态。“棒胡,眼下你不过是困兽犹斗。”

    李逍遥摆头歪到一旁,问道:“这官儿有没两下子?”疤脸书生挪凳避开,答道:“官家有的是资本搜罗天下有料之人为其效劳,不论是衙门还是大内,素来不乏能人,岂止两下子而已?”李逍遥从地上抱起小狗,挨过去说道:“都蹲脚麻了,让我坐一点儿嘛!”疤脸书生移开板凳,说道:“你别跟我挨在一起,坏我世外高人的风度……”

    蓦地只听一声大叫,马歹不顾连挨棍打,猛然和身扑向棒胡,单刀斜斫,直入门户。棒胡与众差役游斗时候一长,伤处迸裂出血,一时气浮身晃,虚步难定。眼见得马歹恶虎擒羊一般猛撞上来,急将竹棍一封,刀光落处,砍断半截棍头。马歹催吐力道,便欲顺势把刀锋砍入棒胡头颅,突然一声轰响,东边楼廊有光一闪,马歹半边肩头一下震歪了去,刀势顿偏,劈了个空。身子却已撞到棒胡手中断了半截的竹棍上,其梢被削得尖利,一撞上来,立时贯胸透背,穿在棍上。

    众人惊呼声中,张书杰抬头寻视,怒问:“谁放的铳?”李逍遥也吃一惊,看出刚才那一铳似是想射杀棒胡,不料马歹扑上来近身厮拼,却挨了一铳。棒胡的脑袋悬赏极高,料是有人不甘跑了功劳,急于立下射杀棒胡的一功,哪料反而帮了棒胡一忙。但也无怪张书杰为之诧然,他所带的捕役均从雨中赶来,虽也佩有火器,弹药先已全湿,自是派不上用场。不料店里有人偷放火器,显是先已到此,弹药可以用得。张书杰心神震荡之下,不由惊疑:“难道是别的衙门赶到我前头了?”仰头一看,却是东廊有个汉子持铳楞望。

    李逍遥认出那探头探脑的正是陈友谅,不由一怔,随即想到:“这家伙必是立功心急,本想取棒胡性命,却自个儿搞砸了。那马歹扑得好生猛恶,便连我也没把握发弹弓射他一丸子,陈有亮还真敢乱射一气……你惨了你!”

    张书杰觑定了放铳之人,手指陈友谅,喝道:“这儿有个賊党,給我拿下!”陈友谅变色道:“误会……误会!”那完颜黑骨哪听分说,骂道:“这厮鬼鬼祟祟,暗助棒胡。证据确凿,分明是同党!”指使一伙差役分做两路,除去对付棒胡的一路,另一拨派到楼上去捉陈友谅。后者大叫倒霉,急欲掏牌自表身份,却在身上摸索无获,登时惊得脸都青了。“靠!我的‘皇恩浩荡呢?”

    李逍遥手探入怀,心想:“哦,原来这个小铜牌另有用处的……”昨儿他惯技重施,陈友谅身上银两诸物早就悄然易主,只不明那块小铜牌对陈友谅的后半生竟是如此要紧。一念之误,并没掏出还給陈友谅,顿教百口莫辩,只得逃难,公差自然不会放过这名賊党,于是大呼追去。

    便在又一伙衙差抄刀围住棒胡之时,李逍遥忽觉肩膀擦撞得一下,彭七娘已跃身下楼,腿影夭舞,踢倒了两名差役。但她立身未定,倏见链光穿闪,两只足踝一紧,被链子飞梭缠腿拉跌在地。

    棒胡闻声回首,只见张书杰身后闪出两名青衣随从,拽链急扯,把彭七娘拉了过去,完颜黑骨抬凳按落,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彭七娘痛呼声中,又有一名使刀差役跳脚踩落,猛踏其腹,顿教喷吐苦胆汁,花容扭曲。刚才彭七娘一跃下去,李逍遥便知要糟,但仍是没能想到张书杰身边竟有几个深藏不露的能人,眼见那两名瘦小身材的青衣随从飞链拽扯,手法精妙绝伦,而且身形倏忽如电,只一霎间便捉去了彭七娘。他不由得张开嘴巴,诧异得呆了。

    棒胡怒吼声中,抡开竹棍,一干差役哪里近得?他却无心恋战,红了眼睛冲到彭七娘身前,挺棒扫翻完颜黑骨,方欲救人,突听得“噌”一声刀响。

    张书杰反手从一名青衣参随呈上的长条包袱抽刀,快似闪电,陡然劈入棒胡肩胛,嵌于锁骨。李逍遥惊得心头几欲蹦出嗓儿眼外,但见得张书杰仰倒于椅背上,右眼窝里插入半根竹棍,直贯后颈,手缓缓垂落,钢刀兀自留在棒胡肩头。

    众差役不由全都惊得面面相觑,只见棒胡黑衫浴血,更增凛凛威肃之气,脚步不停地挨到彭七娘之旁,左右两翼青衫晃近,两道飞梭挟生劲风猛然飙来,棒胡竟然毫不闪避,浑然视若不见,任由飞梭钉入前胸后背,信手拔出嵌肩之刀,看也没看,挥落两颗脑袋。

    棒胡转过刀锋,斜指桌后那名吓呆了的青衣汉子,并不回头,只听得脚步声踉跄倒退,任由自逃,那两个青衫无头躯犹然晃动未倒,棒胡不瞧一眼,迳自走到彭七娘身边,脚后跟留下一行长长的血迹,瞧来令人只觉触目惊心。

    李逍遥没想到这一场恶斗竟会如此晃眼如烟,仿佛做了个稍瞬即逝的噩梦。

    耳听得一声清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书卷中突然掠闪一长串连锁飞刃,自上而下,急曳而收。

    幻刃霎现之际,李逍遥心头顿时掠出一股不祥之感,扑身而下,但见棒胡已倒在血泊之中,一只手臂掉落丈外。

    那疤脸书生收拢书页,刃光骤消。李逍遥抬目扫见他仍做闲坐自饮之状,几乎不能相信片刻之前所看到的惊尘溅血之刃来自此人手中,不由惊问:“怎么连你也……”身形犹未落定,蒋胜男左剑右钩截击而来,冷然道:“昨晚的帐还没跟你算清呢,留下一只手!”

    “留你妈!”李逍遥惊怒交加之下,眼见寒刃袭来,委是避无可避,心道:

    “那就不避!”哪顾自身内患未除,手抱那垂死小狗,急切间拔剑不得,突然激起一股天罡战气,双腿连环荡击,只听得噼噼啪啪一串大响,地上石砖纷纷铲起,有如一道龙卷风猛然生自脚底,轰然撞到蒋胜男身前,顿教胆为之寒,连串斤斗倒翻而退,远远落在门外,呆望那狂风暴雨般飙落的身影,半晌难以定神。

    李逍遥一怒之下,连自己也想象不出怎生发出这等威力惊人的腿功,但觉这一招似是来自玄衣秘术,羊皮书的内容他已熟记于胸,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功到自然成,竟在紧急关头使对了风魔神腿中又一新招。落于棒胡身旁,犹未喘定,只见棒胡微微抬躯,却问一声:“先前你……你怎么没对我使这一招,什么名堂?”李逍遥怔了一下,方道:“临急自创的拼命招数,你看叫啥名堂好听?”棒胡在彭七娘怀里咳了几口血沫,浑似不觉身上伤痛,仍然豪迈而笑,说道:“就叫‘狂飙突进罢!”李逍遥见他满身是血,面色已然萎顿,不由眼露痛惜之情,强笑道:“好,这一招是为你创的,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顿了一顿,惑然道:“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路不走,偏要留在这里拼掉性命?”

    棒胡惨然一笑,说道:“我的弟兄们都已经拼没了,我自然也得去陪伴他们。只是有一事不甘……”李逍遥不由转视彭七娘,心下猜想棒胡定是放心不下她,正要出言安慰,突觉一事不好:“戏文上虽有‘托孤这一出,可别到了我这儿改成‘托妞了……”彭七娘却先有准备,拾刀在手,凄然道:“我明白,你是不甘让鞑子走狗取了首级去邀功。”李逍遥惑然问道:“却是何意?”

    彭七娘深眸凝视棒胡染满血迹的脸庞,痴然道:“大哥,咱们今后便不会再分开了!”陡地提刀,李逍遥究是手快,看出决绝之意,急忙拦手阻刀,问道:

    “要干什么?”彭七娘道:“先砍下胡大哥的头,然后自尽。”这句话虽然说得无比平静,却教李逍遥心头一凛,但仍抓手不放。两人正拉扯间,突然血花溅脸,均是呆住。

    棒胡的头咚的落地,掉在李逍遥与彭七娘两人的中间。他们不禁一齐怔望,随即醒过神来,慌乱地丢掉那支染血的刀。李逍遥跌坐在地,惊想:“怎么劈着他了?”店内众人一时也都作声不得,却瞧不出究竟是棒胡自己将头颈撞上刀刃,还是李彭两人无意中所为。但不出片刻,完颜黑骨如梦乍醒,叫道:“抢那颗头!”一干差役均知棒胡首级的份量,急忙来争抢,其中竟也有“三宝颜”的伙计,以及那跟随黑头老六的少年孙健,丢他老父在一旁,慌忙奔来抢人头。

    李逍遥怒极,叫一声:“尻!”把小狗裹入衣襟,布条一扎,抓剑跳起,完颜黑骨等人虽然急欲争抢首级,但见这大眼少年一改先前浑头浑脑之状,断剑一抬,倒也气势凛然,冲到跟前,被湛卢锐气所迫,不由得生生刹住脚步。

    完颜黑骨究是奸狡,眼珠一转,说道:“小子,别为一颗人头丢了性命,大不了功劳算你一份……”李逍遥怒喝一声:“你没资格跟我讲话!”挥剑作势要劈,完颜黑骨晓得他这口断剑的厉害,胆为之寒,慌忙退出老远。却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哄然扑来,长短兵刃乱挥,怎当得李逍遥横抡一剑,兵刃斩折,手臂接连飞上半空。李逍遥仗着怒气撑腰,凌空飞脚,把几支断臂踢到那伙人脸上,见者莫不胆憟。一时只围不攻,哪敢来撄其锋?

    楼上有人叹道:“你这小娃儿,一身是伤,路也行不稳。这么蹦蹦跳跳怎站得住脚?”李逍遥觑得底下那伙人一时未必有胆过于逼近,猛然转面,用舌顶出两颗药丸亮了一亮,其一自然是百试百爽的“还神丹”,另外一枚莹珠也似的药丸则是珍奇之物“水灵丸”,每当危急关头,自是不忘凝守一股真气神。而他先前在西面楼廊上观斗之时,也没漏了嗅几下“醒狮昙”,连日颠波伤乏之后,若非身怀多般灵丹妙药,并且时刻服用,又岂能支撑得下来?此前他每当使力过甚,便会引发内患,即便燕辉煌帮他禁制了“神门关”,一旦激发内疾,虽说不再饱尝气涨之苦,反而另生血脉破泻之患。但在咒木林被厉风行援手医治而后,不知服用了蜀山派什么奇药,刚才他发出“狂飙突进”那一招之时,神门穴虽然一阵刺痛,所幸并无想象中的破脉迸血情形。是以胆气壮将起来,大眼乱瞪,心想:“想抢棒胡的脑袋去献功请赏是吧?我便是不让你们这些混蛋得逞!日……反正灵儿也不要我了,做人做得这么丢脸,真没劲!大不了像棒胡那样拼掉这条命,只是我的脑袋看来不值钱。”

    想到可悲处,自有一腔无名火要寻个泻处。转面望见发叹那人便是那疤脸书生,李逍遥心想:“杀了人还扮若无其事状是吧?”不由恼道:“世外高人有你这么当的吗?”那书生垂目看杯,并不搭茬儿,忽听得一人冷冷的道:“要怪,只能怪棒胡来错了地儿!”却是那扮掌柜的女人,李逍遥转头说道:“尻!开黑店乱宰客,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蒋胜男提剑横钩,做出狂书大字之势,沉声道:“昨晚的帖还没临完。”李逍遥连忙抬剑凝守“剑二”之势,虽说当下一肚子无名火要找人渲泻,心中却没犯迷糊,也知当下最可虑的并非完颜黑骨等人,实是疤脸书生和蒋胜男这对正邪莫辨、武功了得的中年男女。眼见蒋胜男摆出大书狂帖之势,一时不知如何对付,后退一步,先采守势,蓄剑以待,蒋胜男哪知他心下没底儿,见得李逍遥摆出一招无隙可乘的古怪剑势,急难觑明虚实,便也不敢轻易来破。

    两人正自相互觑隙,突听得楼上一口齿漏风之声笑道:“何度政,你小子是学剑的,可知此是什么名堂?”李逍遥虽不转面,亦知南宫烈火露面了,心下委实不解:“老烈火到底站哪边儿的?怎么棒胡有难他不帮……”但听东廊那疤脸书生醉眼看酒,垂眉说道:“我又不想杀他,为什么要研究他的剑法?”到得此时,李逍遥才知此人本名叫做何度政,但也难辨真伪,心下琢磨这书生没精打采之言,越发揣摩不透究竟是友是敌。但当目光低触,见到彭七娘抱着棒胡的无头尸身发愣,一个念头登时清晰之极的从李逍遥心底升起:“可他杀了棒胡!”

    “可他杀了棒胡!”这句话竟从南宫烈火口中迸出,顿教李逍遥一愣。话声凛凛,在耳边回荡无定。“大家都看见了,这小子杀了棒胡。所以,老夫便要杀了他,好为棒胡报仇!”

    李逍遥心头突然寒了起来,但仍猜不透南宫烈火究是何种用意。那疤脸书生冷冷道:“棒胡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有人死。”

    “一定要有人死!”南宫烈火桀桀笑道。“这场游戏才有得玩!可是老夫身为武林前辈,怎能和这等无名小儿周旋?胜男,你还等什么?”

    蒋胜男不由微一迟疑,转面望见南宫烈火投来催促的目光,她不能视若不见,仰脸望向何书生,涩然说道:“可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南宫烈火摇头道:“一只手不够,至少该留下脑袋!”疤脸书生愁绪满肠的叹道:“一只手行了,何必掉脑袋?”

    于文凤闻言一急,发掌拍倒拿刀抵她身子的几名店伙,叫道:“与我师叔何干,却要害他性命?”正要跳下来与李逍遥并肩作战,倏然只见烂衫晃闪,南宫烈火欺将上来,探手点戳,沉声道:“小妞儿不知死活!”一指头戳的竟是死穴,这老儿身法极快,李逍遥连瞧也没瞧清,却哪来得及抢身相救?

    出乎意料地,南宫烈火的手半途而断,血花飞溅之中,但见一大串刃光闪入书卷中,那疤脸书生倏地落于于文凤身前,冷冷的瞪着南宫烈火那痛楚和惊怒交集的面孔,说道:“说过了,我只要一只手。”

    南宫烈火变色道:“你……你究竟帮谁卖命?”何书生的目光从某个房门一闪而转,立时又恢复了愁苦之相,叹道:“何必多问?”蓦然间一道日炙烈掌按到了这书生胸前,他却连一丝防御的念头也没生出来,似是未能想到这老儿陡受重创之下,竟能用另一只原已萎缩在袖中的枯手发出这等凌厉已极的掌力。南宫烈火正要催吐内力,蒋胜男突然跃身而落,挡在那书生身前,急道:“师父……”话声甫出,南宫烈火眼瞳里突然映入一个黑衣僧人悄立廊中的身影,面色顿变,改掌拍之势为抓,蓦地扣住蒋胜男脉门。“捉你老婆,教你倆生离死别!”

    怨毒的话声未落,屋顶登陷一个大洞,雨如飞帘洒将进来。那何书生如梦初醒,待定了定神,南宫烈火已掳了蒋胜男瞬间逸入夜空,仿佛突然遁形一般。

    只见何书生身影随之窜出,但同时却有个玄衲飘忽的僧从长廊尽头仿佛一片絮叶般掠起,悄然蹑踪而去。李逍遥只是瞠目结舌,从南宫烈火断手,到那黑衣僧蹑随何书生而去,全是出乎所料,他怔然而想:“好在连鬼怪也见过了,还有什么没可能发生的?”后背倏地重重的挨了一下,直撞得气血上涌,一时脚步踉跄难定,转头先瞧见一枝箭弹落脚下,旋即觑着完颜黑骨在柱后目瞪口呆之态,似是想不到这少年竟会“刀枪不入”。

    幸有天蚕宝衣,这着冷箭才没要了李逍遥的命。转头望见完颜黑骨忙不迭的丢弓,李逍遥怒道:“你妈!偷施暗算是吧?”提剑便来追砍,完颜黑骨大惊,慌忙闪到两名差役背后,猛然把那两人向李逍遥推来。李逍遥倏起两脚,轻易摆平,眼望那两人犹如甩麻袋般掼到角落,不知坏了几张桌椅、几个瓮坛。那干仍想抢头的人无不慑然,又退开了数步。李逍遥心想:“须得将这些人全轰出去,省得纠缠不清。最好能把他们全給吓走,别赖在这儿抢人头了……”目光微瞥,但见棒胡的脑袋仍在地上,彭七娘却搂着无头躯在血泊里发怔。看出她眼光涣乱,面色茫然,李逍遥不由暗叹:“糟了!这娘儿们连受打击之下,看来不大行了……”

    随手一剑,斗发天罡战气,落斩于地。剑势一斫一撩,地上青石砖纷纷扬扬地撬上半空,犹如下了一场陨石雨,劈头盖脑的朝完颜黑骨一班人砸将过来。无不大呼小叫,惊声乱起,没被砸到的全都一窝蜂般奔出三宝颜,怎敢留在李逍遥剑势范围之内?

    这随手一剑既出,便连李逍遥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等声势,不由一怔,脑中闪出丁情那天在十里坡也曾用了同样的一剑逼退于文凤等蜀山同门。而这一剑的手法、力道却非蜀山渊源,记得五毒药王便疑心丁情武功的来历。李逍遥暗觉此似灵儿所说的巫后武学,只不明究属何种家数,自己又是如何得来。抬眼瞥见于文凤亦投来同样惊奇而迷惑的目光,显是也想起了丁情那一剑。李逍遥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不觉想到“酒剑仙”庄老道那时也曾用过同样惊栗的眼神看他。“

    难道我真的身怀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武功?怎么可能嘛,可是……”

    或许只是有些事他尚未记起。

    突听得门口脚步声纷乱退回,李逍遥转面一瞧,见那几个未及逃到门外的差役似是撞着了什么,竟惶恐地倒退而入。门里却随之投下高低参差的一丛渐近渐长的影,有一人哑嗓笑道:“里边谁拿到棒胡的头了?开个价,我们买下!”

    这个声音陡然逼入耳中,李逍遥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下暗疑:“

    为什么要买棒胡的人头?”握剑不言,脚步却慢慢的退到彭七娘身旁,一咬牙,提起那个人头,用棒胡的头发打了个结系于自己腰间。趁这间隙,使眼色要小船女和于文凤把彭七娘扶到楼梯下,借阴影藏身,虽已指点了后门是一条出路,可是这时于文凤、小船女却犹豫未走。

    他正挤眼催她们速离,突觉脑后有异,倏然转面,眉心一凉,赫然抵着一支黑洞洞的铳口。

    李逍遥头皮一紧,不由闭上眼睛,耳听得于文凤等人皆发惊呼,他心念急转,闻得滴水之声不断,忽道:“弹药都湿了,你唬得了谁?”虽是这般说,心里却完全没谱。因为并非没有办法让火药在雨中不湿。

    火铳又抵得少顷,倏地收去,有人哈哈一笑,说道:“小家伙倒有点儿门道,也不很蠢!”却齐唰唰的多了一大丛明晃晃的刀剑围住李逍遥。抬面间,映目乌甲铠然。透过丛立的甲士身影,见有一人全身披挂,大刀金马地端坐在十步之外一把椅子上,头戴重盔,面有铜铛,仅露双目,不知是谁。但那双凛凛瞪视的眼睛已足令人慑然。

    李逍遥却认得收起火铳的那个面有刺青的大汉,想起他叫龙骑将。

    “棒胡的脑袋,”龙骑将瞪着李逍遥腰间,似觉那颗人头已是囊中之物,打个手势,要李逍遥自己献上来。

    李逍遥正迟疑间,门外那哑嗓的笑声忽收,阴恻恻的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放着查漠合海瀚在此,人头合该归我察罕家。”随着话声,李逍遥背后十步不到的地方多了一群人,不由转面,见有一伙华贵胡服之人簇拥一条黑塔也似的大汉坐于西廊之下,却与龙骑将那堆甲士形成争峙之势。

    李逍遥心下刚想:“又有得瞧了……”龙骑将眼光一凛,沉声说道:“关保大人在此。”那大汉笑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关将军素有傲家二姑娘撑腰,在京中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话锋突然一转。“可这是小地方,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你们!”

    这样说的结果只能是剑拔弩张,两拨明晃晃的刀剑相互一指,李逍遥的头便夹在其中,满脸刃光晃耀,闪来烁去,不由得心头暗恼:“你说这关我啥事嘛!

    最后却变成把我逍遥儿給夹在中间,打起来自然是我第一个倒楣……”耳听得龙骑将冷森森的说道:“查漠合,你不过是老察罕身边的一条狗。”李逍遥暗觉两边互戳的刀剑又密集了些,磕磕碰碰,几乎擦破他脸颊,急转念头:“不行,我得扭转乾坤才显得有得搞。”

    那黑塔似的胡人嘿然冷笑,狞脸道:“是狼还是狗,还得看谁笑到最后!”

    李逍遥已经听说关保的能耐,眼下看这谱儿果是不寻常,非但气势森严,隐隐然渊停嶽峙一般,更多了龙骑将从旁攘助,无异于猛虎添翼。心下便觉这边强胜些,但当瞥目瞟见那伙察罕家的人,心头压迫之感骤剧。那伙身着胡服之人个个眼露精光,两边太阳穴微微鼓隆而出,而且神气内敛,面笼煞气,亦非寻常。拥坐中间的那黑大汉更是手若石砣,眼窝深陷,目光仿佛一对精锐无匹的锥针,一咧嘴间,露出一口黑麻麻的牙箍,随手按落,椅子扶手宛如齑粉一般簌簌撒落。李逍遥眼睛不禁圆起,犹未“哇”出一声,龙骑将身后透出一个寒若沉刃般的话声,那重铠战将冷然道:“军国大事,从来不好笑!”

    眼看两边便要动手,李逍遥忙道:“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打来打去怎么收摊嘛?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不就结了……”犹未说完,查漠合大手一抬,哑着嗓音吩咐道:“棒胡死在察罕爷所罩的地头上,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首级缴回来!”胡服众士正要动手来抢,龙骑将大刀一绰,率甲士迎将上去,凛声道:“

    棒胡的脑袋自然得归官军所有,这是我们剿賊的收获。你们这些地方豪强怎敢染指?”

    兵刃互磕声中,李逍遥若非缩头得快,几颗脑袋也保不住,眼见双方来抢,情不得已,乱挥几剑,仗着湛卢犀利,连断数支刀头,那两拨人见他兵器锐不可当,均吃一惊,不得不暂避三分,却都怒目以视,原本互相对戳的大簇兵刃全转了方向,将他逼在人丛中间。李逍遥与龙骑将的青龙刀交磕一下,手腕剧震,几乎握不住湛卢。这情形便似那天他初遇此人之时一样,难免心下暗叹:“我这时使不上几成内力,究是无法发威。而这两帮人又比先前完颜黑骨那拨难搞得多,决然不能硬拼,只好先周旋周旋……”见于文凤要来帮忙,料无济于事,朝她摇头示勿,只听那查漠合冷哼道:“小子,棒胡是你杀的?嘿嘿,识相的把人头交給咱们,不然……”李逍遥打断威胁之言,说道:“刚才好象不是这么说哦。”

    查漠合先是一怔,随即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好办,你开个价罢!”李逍遥正蹙眉想计,龙骑将已然出言反对:“官军剿賊的战利品怎能任你买卖?”李逍遥心下想得十分清楚:“不管出多少钱,棒胡的人头我便是不卖。”他懵懵懂懂地介入这场险相环生的纷争,只因与棒胡竟有难以言尽的意气相投之感,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想象,但想:“大是大非上谁对谁错,我不管,可那棒胡并非歹人,这是确实无疑的。而且他不想让别人从他脑袋上捞占便宜,虽然没机会跟他喝喝酒,或者再扁他一顿,但我既已插手,这颗头说什么也要帮他埋回地里去,就算丢进江里,也不給任何人拿去当做升官发财的踏脚石!”世人对别人示好,总难免要先想想有无回报,李逍遥虽也在所难免,但他这一次却并非为了得到什么,就像当日他肯护送灵儿回返仙灵岛打救姥姥,那时也只是仗义而为,哪曾料到竟会因而生出日后那许多情事。

    查漠合料到龙骑将必会反对,手抚一口弯刀的锋刃,裂嘴笑道:“既然不谈买卖,那就只好用硬抢的了。人头便在这瘸儿腰间,谁先到手便归谁家,这便是靠实力说话。只是难免要有伤两家的和气,咱们做手下的只管冲锋陷阵,有什么恩怨不妨留給主子们去解决好了。”李逍遥心下立时便觉不妥:“这种玩法还得是我先倒下。以他们两边的玩法,定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摆平我再说……”果不其然,龙骑将登时大表赞成,目露杀气的瞪过来,说道:“那得看谁先占鳌头!”大刀一提,李逍遥忙道:“再想想嘛!”

    “有什么好想的?”查漠合哼了一声,忽然从龙骑将的目光神情中看出深透体髓的杀意,不由得心念暗转,猜想:“傲家的人为什么如此强烈的想那瘸小子

    的命?难道是想独自居功,连手刃棒胡的功劳他们也要霸占了去,这……”朝脚下唾了一口,心里骂了一句:“岂有此理!”

    李逍遥也看出龙骑将有杀意,心下了然:“还记得那次扣扣那多嘴鸟告发我跟雪妹妹‘走私,傲家话事人便撂话要放倒一瘸子,亦即是我……当时龙骑将便也在场。看来眼下是个一举两得的机会了,既要拿走棒胡的人头,同时也趁傲雪不在,把我结果在这。想得美哦!”心下已自有策,摸出骰子,嘿一声想:“

    幸好从方老板船上带来这玩艺儿。”

    龙骑将心想夜长梦多,大青龙刀一挺,迳向李逍遥搠将过去,喝道:“哪来许多废话?拿头来!”李逍遥正自转念,殊不料这一刀来得如此突然,骤感头上锐气倏沉,方欲抬手撩剑去挡,胸口竟然一阵搐痛,显是又牵及内患,只消迟缓得霎间,想从龙骑将刀下逃命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心头一急,憋于嗓间的一句话蹦将出来:“霸王卸甲!”

    龙骑将闻言一怔:“什么?”急落的刀势不由得稍顿,李逍遥口中继续吐话:“霸王卸甲没我解不开,你这笨猪!傲雷都不敢杀我,嚣张还轮得到你?”龙骑将一转念间,杀气复又回到脸上,冷哼道:“可你还搞不清楚傲家话事的是谁!”李逍遥刚想到:“尻!他果然只听傲霜的……”噹一声响,弯刀架开青龙刃,火星激射中,龙骑将与查漠合同时上身微震,各感对方了得,不由瞪目互视,各转念头。

    龙骑将沉声道:“查漠合,你想先同我干一场麽?”两拨兵刃又纷纷互磕之际,查漠合攫取般的眼光却瞪向李逍遥,嘿然道:“何不先听听传说故事?”李逍遥晓得这胡人帮他架开龙骑将的兵刃绝非出于好心,从那般眼光中更得证实,心下暗忖:“看来对霸王卸甲感兴趣的还不止傲家!”趁着危势梢缓的间隙,横剑凝回先前的“剑二”之势,目光从两边蠢蠢欲动的人影中间扫过,说道:“别这样粗鲁嘛,大家!扩廓公子不是跟傲雷玩得好好的麽?你们两帮小弟却在这儿先打起来,岂非給大哥们乱添麻烦?”向龙骑将、查漠合两人瞥眼,看出他们果然沉吟起来,皆感眼下的僵局果是难题。于是李逍遥又道:“我倒有个不需要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难题的法子……”

    龙骑将冷笑道:“真有这等好法子,天下间还会有打打杀杀吗?很多事情根本是谈不拢的,只有凭实力说话!”青龙刀一抬,杀气又凛。李逍遥不由把头微微一缩,却听查漠合弹指往大弯刀上磕出一声,针锋相对的说道:“龙骑将,你是马上一等一的战将,可是脚踏实地的功夫未必站得住吧?”李逍遥瞧出龙骑将眼光不由得微微收缩,料想查漠合必说中了他的短处,是以这般变色。刚才李逍遥也已见识过查漠合的本领,随手一刀便能撩开龙骑将力沉劲猛的大青龙,果是不容小觑。当下暗忖:“一打一我未必怕,可是他们两边要是一齐攻上来,就算我内力足的时候也顶不住。真有那本事,我早上一品居了……”

    忽听得一个沉刃断岩般的话声从那排甲士身后透送而来,却是关保冷冷发话了,字字入耳,断金截铁。“能文争自是不须武斗。龙骑将,且听听这位小兄弟有何主意。”

    其实不须关保发话,龙骑将自忖杀李的良机既失,寻隙半晌,无法破开“剑二”虚虚实实之势。李逍遥剑势既成,心下又回了些底气,说道:“主意是没有,不过想做个庄。请大家玩一把,人头就算彩金。”便在两拨人各皆一怔之时,垂手一抄,拾碗盖落,蹲将下来,心道:“棒胡老兄,你可不要以为我逍遥儿是个有始无终的人。并没说要拿你的人头来赌……”

    他一蹲下,龙骑将登时觑出先前那虚实莫辨的剑势骤消,不由得杀机顿起,提刀急劈,喝道:“小子你还不够格!”未等落刀,断刃湛卢先已抵着他的小腹,青龙刀登时落不下去。李逍遥头也不回的道:“你还是破不了我的剑势,所以我还是有资格做一把庄家。”其实这一招却非“剑二”,另属马君武乱剑诀之“

    肝肠寸断”,然而徒有其形,李逍遥眼下并无运成此招的内力,龙骑将见其手法诡绝,剑路无迹,先吃一惊,不由大跃退后,远离断锋。哪敢冒险试出这一剑虚过于实,未必便能伤得了他。

    李逍遥本已悬起了心,待见龙骑将慑然而退,顿时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用剑轻敲那个盖骰子的瓷碗,眼皮抬起,问道:“赌大小,玩不玩得起呀?”查漠合一见骰子便觉心痒难禁,眼放异光,喜道:“这声音听得实在,料想不是灌了铅的。不过你小子手法欠佳,落手盖碗时没那么顺溜儿。”李逍遥一听顿然暗讶:“哇啊……这厮不是羊牯哦!”非但这查漠合顷间兴致勃勃,便连他身边那堆胡族好手也都纷纷凑眼盯来,个个面孔发光,只差没掏出银子。

    龙骑将兴头却似不大,但是关保突然冷冷的道:“赌脑袋倒是有点儿意思!”李逍遥咧了咧嘴,心念急转:“眼下最要紧是先排除掉其中一伙,然后再想法子打发另一伙。一口怎么吃得下大胖子嘛!”计定之后,说道:“彩头我来出,可你们两边也总该押点儿东西罢?这样玩才有赚处嘛……”关保当即说道:“哪边输,也要留下输家的脑袋!”李逍遥心头一凛,忙道:“赌命就免了吧?最多留下别的东西,比如……”正在搔头寻思,查漠合哼道:“留手罢,官军的脑袋,我还要不起!”

    “哇,斩手哎……”李逍遥不由得暗慑,关保却无异议,隔着厚厚面铛,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如何。然而关保一言便是定局,龙骑将难以再有多余之话。查漠合却抚刀笑道:“若是两边都押对了,做庄的便要留下两只手!”李逍遥心下一惊:“哇……这不是成了铲庄?”龙骑将看出他脸色微变,有意的加重语气道:“若是这样,杀完了庄家,咱两边再来抢头!”旁边有好几人都发笑,仿佛李逍遥已经被铲定了,他不由恼道:“反过来你们两边全没押对,被庄家通吃,可别赖帐哦!”

    此言既出,眼见两边皆有人变色,李逍遥只作不见,深深呼吸了一下,仰面自忖:“记得那时我帮方老板跑船,在大海上跟水手们总算也玩过骰子戏法。若是他们两边都押对了,那可不妙得很!最好是暗使手脚,庄家来个通杀,教他们两伙人全都乖乖输走。”但他玩骰子作弊的手法并没十分把握,从前十有九次不能如愿,眼下手有些抖,更是没谱儿。想掷出好点数已属渺茫,何况那查漠合并非羊牯,若要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料比登天还难,而且就算赢了两边闲家,不论是哪一伙看来都不甘罢休。想来想去,仍属困境。李逍遥无奈之下,只好抱侥:“上策是庄家通杀,两边退走;中策是他们两伙其中出了输家,而且我还得设法减少一半的敌人,难喏!最不妙是,别被他们铲了庄……”

    两边皆催:“还等什么?”李逍遥不由回望于文凤,见她眼光焦虑,显是暗觉他的情势必定不妙。李逍遥吸了一口凉气,捏骰在手,忽想:“可惜灵儿那丫头不在我身边,要不然靠这妞儿的傻灵傻灵法术,也许我这一把掷下去会灵得多。”叹了口气,奈不过旁边催喝之声不绝,便在众目瞪视之下,使个家传手段,快手落骰,拿碗盖住,这一霎间只来得及暗念一声:“灵儿保佑!”

    眼皮抬起,先瞧查漠合那一伙。不觉后背早已汗湿有如淋汤,但见查漠合两眼凸瞪,沉脸片刻,嘴边先现一丝冷笑之意,缓缓的瞥了关保一眼,说道:“大!”李逍遥不由得满脸是汗,刚才偷觑碗内,已是了然:“我的运气真坏!”听得查漠合押大,李逍遥登时心凉到底,虽然沮丧无已,面上还得扮出微微自得之态,直到关保从牙龈里迸出一个“小”字,他悬起的心才落将下来,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转面问道:“再说一次?”

    龙骑将蹙了蹙眉,忍不住说道:“大!”李逍遥几欲哭了出来,挤脸强扮笑容,牙关却先打仗了,颤抖着话声道:“不……是……吧?”关保冷然道:“我已经说了,押小又如何?”龙骑将便没多话。查漠合哈哈大笑:“小瘸子用武功手法掷骰,快虽快矣。可骰子每一面发出的落响之声其实不同。”李逍遥心下暗异,忙问:“有何不同?”查漠合却没耐烦多做分解,眼光一沉,落刀抵碗,催道:“开了罢!”

    李逍遥心头一下犹豫:“开了盅会是怎样?”身下的地面滴汗星星点点,只觉有生以来,没玩过这等要命的赌局。手按碗底,竟鼓不起勇气揭开,情知一旦亮出结局,难保不把他自己也赔了进去。他这一迟疑,旁人早已紧张得心如鼓擂,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察罕家那伙胡服汉子更是眼珠凸瞪,四下里每一张脸也都绷然欲裂,便连风雨声也突然沉寂无闻。

    查漠合忍不住探手来掀碗,粗声道:“快开!”李逍遥犹未想清楚后果如何,哪里肯开,正要挪碗,随着关保那一边刃光骤射,劲气破风不断,黑影晃闪如梭,变生倏然。李逍遥不由心念电转:“动手了!”查漠合那一伙怒声不绝,纷纷发出暗器对射,两伙人急风骤雨般的各使解数,或挡或攻,没等李逍遥反应过来,耳边又平静了下去。

    关保冷笑道:“我肯跟你赌,便是坐定了赢面!”李逍遥心道:“押小你还想赢?”垂目看手,犹然按剑压碗,先前有几枚射向他的飞刃、铁镖悉数挡落面前,眼见这小瘸儿竟能从片刻之前那密骤已极的刃雨对攻之下好端端的活下来,店中众人无不惊嘘暗赞,便连关保也不免有几分暗异。龙骑将见这小子仍不开盅,喝道:“还犹豫什么?”

    事到如今,李逍遥只得叹一口气,说道:“开了碗你们就没手了!”于文凤等人眼见他竟能在刀光剑影之下犹然举碗若定,皆是既担心又佩服,暗想:“这大眼孩儿今天若能活着离开三宝颜,来日的江湖还不是他的?”

    揭开碗来,李逍遥抬眼瞥向关保那一拨凛凛而立的人影,他面前的骰子明摆着是一对天牌,咧开嘴巴:“大!”只道关保、龙骑将等人不免要急,哪料竟是不动声色,却教他不由的一怔。

    关保冷然而视,说道:“死人便不是赢家。”李逍遥心头一寒,随着龙骑将讥刺的目光瞧过去,但见那群胡服大汉自脸到身仿佛蜂窝一般满布血口,缓缓而倒。原来刚才那一番急骤的对射已然决出胜负局,关保这边无一人折损,对手却已全数皆殁。查漠合双眼仍然瞪圆,脸上却嵌入他自己那支大弯刀,几乎将整颗头颅斫为两半。

    望着查漠合尸身仆倒,李逍遥一时作声不得,但闻龙骑将笑道:“所以说军国大事不是玩儿的,敢玩便只会玩死自己。小瘸子,还玩不玩哪?”

    李逍遥不由恼道:“可你们输了哎!”龙骑将横刀冷笑:“自来成王败寇,强者生存。活着的便是赢家!”率领一干重装甲士将李逍遥团团围定,刀光不断交闪,似要来个乱刀齐下。于文凤忍不住跃来帮忙,娇喝道:“谁也不许伤我师叔!”关保冷冷一笑,食指微摆,身后四名秃顶扈随晃身而上,半道里截住于文凤,仿佛猫戏耗子般的与她周旋起来。于文凤出自名门,身手自是不弱,使开一对素掌,但竟沾不着那四个秃顶护卫半片衣甲。于文凤数招落空,难免心惊:“

    怎会如此?”

    那四名秃头护卫各绰铜锏,只是游身缠斗,不时发出桀桀怪笑,似乎不怀好意,但并没急于下手,任凭于文凤使尽解数,却无法冲到李逍遥身旁,反而被逼得越来越远,困于墙角一隅。关保移转目光,冷飕飕的瞪视李逍遥,手中转动一副圆刃银钺,不停的把寒光耀射他脸上,虽仍端坐在十步之外,却仿佛已杀入李逍遥心底里最薄弱处。

    “没办法!”李逍遥垂目避开纷乱晃眼的刃光,凝视湛卢,一咬牙,缓缓立起,心下决意一拼。当此情势之下,除了拼命已无退路,就算他肯交出棒胡的人头,龙骑将也不会罢休。至于此间于文凤、彭七娘等人更是凶多吉少。“我最恨赌输了不认帐的人……”

    龙骑将望着他持剑立起的身影,却微微一哂:“你想造反不成?”李逍遥凝守剑势,任凭一干甲士在身旁游刃兜圈,只做不见,心头便减去一层刃光纷扰之感,守得灵台清寂,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刚才的赌局还没完。”龙骑将冷笑道:“结束了!”

    “不!”李逍遥倏地挥剑一指,瞬间抵着龙骑将鼻头,垂脸低目,说道:“

    你们押的是小,可我开的是天一对大。所以要剁下你们的手!”龙骑将刚冷哼一声:“凭什么?”蓦感全身透凉,不由得一惊,心念急动:“这小子明明被围住,如何欺到我面前?”此时李逍遥已在他门户之内,大青龙刀专擅远攻,纵想回防也已技穷。李逍遥便在他身前不足一二步之处,哪懼长刀?

    抬眼一瞧,看出龙骑将大汗簌簌而下,脸色早已变了。那干持刀甲士原本自忖已围住李逍遥,哪料这少年看似腿脚不便,身形一动竟滑似泥鳅,稍有间隙便被他闪了出去。一时间全都转头乱寻,李逍遥却已推着龙骑将逼到关保跟前,心想:“所谓‘擒賊先擒王,打官军也得先拣头儿来打……”一念未转,龙骑将大刀一摆,便要反击。“噹!”一声大响,湛卢拍在刀杆上,李逍遥以腕间“木灵”发力,与龙骑将硬碰硬的一磕撞,两人同时上身摇晃。李逍遥究是内伤未痊,只觉喉间一甜,血涌上来。

    龙骑将大刀弯杆崩脱手心,直飞到楼廊之上,随着一串摧栏断木声响,插于楼墙,仅露半截弯曲的刀杆在外。

    李逍遥定了定神,耳听得四下惊呼之声骤起骤落,显是被青龙刀震飞的声势所慑然,龙骑将双手剧撼,掌心迸裂流血,低眼呆瞧,满脸的难以置信之情。他的武功其实与傲雪处在伯仲之间,更仗天赋好膂力,久经杀阵,青龙刀从未脱手而失,岂料竟在这貌不惊人的小痞儿剑下震脱虎口,兵刃荡失。龙骑将心头的震撼委实无可言状,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李逍遥再次以腕发力,借助“木灵”之威,猛然将他推跌数丈开外,背撞楼柱,轰一声响,塌了半边长廊。

    断刃反斫,撩出十字电光。李逍遥情知彼众己寡,不利于久斗,更不知关保后援兵马何时杀到,为争先机,便无丝毫犹疑,下手之际便狠了几分,剑招一气呵成,将那干持刀甲士悉数逼开,最前边的三人未及躲避,挥刀劈到中途,李逍遥剑芒撞来,三支断臂霎然掉地。

    只一瞬间,断剑湛卢指向关保端坐不动的身影。

    李逍遥双目平视,蓄势而对,说道:“少搭些喽罗的性命吧,我要你留下一只手,当做押小的代价!”噹然声响,关保手腕翻转,先前拿来转动把玩的那轮圆光闪烁的银钺倏地曳射而出,竟连成一串连环不绝的飞刃,飕一声穿空激掠,来得端是迅若雷电。所幸李逍遥先已从小桃那里习得两招快剑,否则非但无法欺近关保身旁,在这等遥射闪击的飞刃猝斩之下势必连性命也保不住。蓦觉眼前寒光翻飞,已知不妙,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招“十字电光剑”,挡开倏然掠到面前的连环钺。

    飞刃荡转而收,关保手握银钺,眼光抬射,先前的连环飞刃又成了圆轮之状。李逍遥挥剑虽挡得及时,两相交磕之下,竟觉半身僵麻,余势冲来,不由得脚步踉跄后退,一时间气难透喘,竟感胸为之痛,心中骇然:“是我内力不足,还是他劲道强大?”犹未刹住脚步,忽听得于文凤一声惊叫,转头瞧见她被那四个秃头护卫逼至大堂一角,肩头衣衫生生撕下一块。

    那四个秃子显是不怀好意,李逍遥既觑出来,哪忍得住,晃身抢将过去,眼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秃头大汉将毛茸茸的大手伸到她胸前,陡然撩剑削去,断臂落地。那秃汉痛呼声中,倏踢一脚正中李逍遥腰间,与此同时另外三人挥锏拍落,分三面来断李逍遥避闪之路。此时他才明白于文凤何以不敌,这四名秃子武功之强,配合之紧,殊出所料。他只顾救人,自身却陷于极是不妙的境地,因怕误伤于文凤,哪敢挥剑扫荡四面合攻之敌,不得已拼着硬挨那一脚,横转湛卢,使一招痴心情长剑中的“柔肠百转”,此招正是当日眼见修剑痴手刃强敌,被他乱学了来,并得灵儿指点。情急之下应念而生,手法虽然生涩,仗着招数奇妙,运剑如丝,穿入三锏封锁的空隙之内。那三个秃头护卫同时痛呼,兵刃脱手,捧腕跃开,地上星星点点洒落数滴血花。

    修剑痴所创的剑法取名柔婉旖旎,其实杀机暗伏,尤其“痴心情长剑”更是招招摧魂夺命。若非李逍遥存有不杀之心,这一招便不是抹手,而是抹喉。饶是如此,那三个秃头也各感险刻已极,远远后跃,一时惊魂难定,却不明白究是如何吃了亏。

    先前那断臂的大汉却没这等幸运,陡然一脚重重的踢在李逍遥腰间,只听得“喀嚓”声响,阿修罗真气反激,腿骨倏然迸折,犹未明白怎么回事,便连那粗壮的身躯也随之震跌丈外,压倒一张大桌。但这一记重击也教李逍遥大吃其苦,体内真气荡然而起,翻腾激涌,踉跄几步,只觉头重脚轻,险些没晕跌下去。

    倘在往常挨这般猛踢一脚,仗有阿修罗内力尚可自护无碍,此刻李逍遥哪能调用几成真气,所中重击又在腰间软弱部分,虽靠二三成剩余真气勉强震开那秃顶大汉,究难尽数卸去这一脚的沉猛力道。关保显然自恃身份,并未乘人之危,否则飞钺一出,李逍遥此时怎能抵挡得住?

    他抬眼一扫,看到关保犹然端坐不动,不免担心此人趁隙来袭,强撑精神,抬剑蓄势未定,忽听得关保冷哼道:“你并非我的对手,又是有伤在先。我若杀你,未免胜之不武。”李逍遥眼前叠影交晃,觑物难定,连连摇晃脑袋,勉强稳住身形,心中暗忖:“听闻此人是大都打架王,卫冕三年无敌手。多半确有其事,这时我跟他打必无好果,凭我轻功要走脱并非难事,但我若溜了,留在这里的人必会糟糕。”关保见他眼珠转朝门口,只道要逃,冷然道:“你未必有命冲到门口。”手上银轮随着话声一转,寒光凛凛,映射四壁。

    李逍遥微微一笑,说道:“便是走得了,也不会走。”关保见他眼光朝于文凤、彭七娘瞥了一瞥,露出担忧之情,猜到几分,便即冷笑道:“我从不为难妇孺,只想要棒胡的首级回京交差。”李逍遥哪里肯信,笑了笑道:“那你就是为难我了。”于文凤忍不住低声说道:“师叔,犯不着为一颗首级搭上许多人性命安危。不如……不如……”下边的话语低咽而回,心里也猜到凭这小“师叔”的性子绝不会半途而废。

    李逍遥却出乎意料的说道:“好啊,不过刚才没了结的赌帐还得先结清了再说。”关保不由蹙起眉头,旁人皆想:“小瘸子真不知死活!竟敢叫关保用一只手来换棒胡的人头,单凭这句话,今儿你就没法从这儿走出去了。”李逍遥却不慌不忙的挨到先前查漠合所坐之处,找了张椅坐下,浑似没听到渐传渐近的密集马蹄声。

    “看来赌局没完,”关保探手从墙边抄起一个酒坛,拍去泥封,微掀面铛,自饮一大口,眼光凛凛望向端坐对面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待烈酒落肚,放下面铛,说道,“想要我一只手?先前我不相信棒胡竟然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上,现在开始相信了。”眼光和话锋骤然一寒,侵侵逼射。“显然你有这个种!”

    李逍遥揉着腰间痛处,咧着嘴道:“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很多事情就算你亲眼看见了也别太相信。”关保冷然问道:“那你算是棒胡的同党?”李逍遥把湛卢剑放在桌上,歪靠椅背,叼了纸烟棒儿,翘着脚说:“拜火教才不会收我这种自由散漫的人,我从小不听话……其实认识棒胡也才一会儿,并且跟他打了一架。唉,本来还想找他补打一架的,没想到他转眼就挂了。”叹息声中,顺手往嘴里塞了颗还神丹,吃药便有如嗑零食一般,便连于文凤在旁见了也暗暗纳罕。

    关保诧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他的脑袋这等拼命,莫非为了朝廷的封赏?”李逍遥仰脸朝天唾了一口,笑道:“天大地大我最大,最好的封赏就是自由自在。”关保眼光一凛,抬手一指,做个放铳的手势,“单凭这句话,你的头便该挨杀一千遍!”李逍遥并不在乎,往嘴里又塞两颗药丸,并且悠然点烟,“就知道朝廷连这也不給.不过不要紧,因为你说过不会杀我。”大眼一瞪,歪了头瞅着关保,问道:“官字两个口。该不会上边说下边拉吧?”关保双眼微露笑意,又饮一口酒,缓缓道:“不是你想杀我麽?”

    “哪有?”李逍遥喷一口烟雾,瞪眼道,“不过是想要你一只手。赌输了就别赖,不然我以后怎么做庄嘛!”

    旁人纷纷摇头,心想:“这孩儿真是不要活了!”殊不知李逍遥自有用意:

    “我是没戏了,为不连累别人,最好激得这将答应只跟我一人决斗,我若败了,两颗头都給他。决计不能牵及此间其他人……”关保似也看出他的心思,说道:

    “连年不断有人向我挑战,但我只想请你喝酒。”说完,酒坛平平送出,推向李逍遥面前。

    李逍遥倘若不接,除非离椅避开,然而对决之势已成,他怎敢托大,只得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酒坛,上身倏地一震,情知酒坛抛送之力暗含关保三成内劲,竟托不住,一咬牙提起真气,拼着胸口抽髓般一阵搐痛,双腿微分,支撑两旁,幸有木灵抵御一半冲击之势,勉强托稳了酒瓮,方欲松一口气,不料关保内力的余势骤然推撞而来,连人带椅推得向后滑动丈许,方才被墙顶住。咔嚓一声,椅脚断了一根。

    李逍遥脸色半天犹难回复常态,抱瓮在手,心中既惊且佩:“这家伙的内力居然如此强猛,决计不在傲家兄妹之下!哇,怎会这么多高手啊?一品居上好像没他排名哦……”耳听得旁边有人低声议论:“听说关保曾得傲天点拨武功,从此功力激长,便与傲雷相比料也相去不远了。当年光明顶武功第二的护教右使厉以宁便是死在他手上,两人对决,三招搞定。可见……”李逍遥便欲捂耳已来不及,心下暗忧:“惨了!不知他可以用几招搞定我?别一招就糗了……”其实刚才若非有那面厚墙挡了一把,他已经当众糗了一次。

    于文凤看出他毫无把握,不禁担心,低声问道:“小师叔,你……你真要跟他对决麽?这……这可不是玩儿的哦!”李逍遥抱瓮苦笑,心道:“我要不跟他玩,他就该玩你们了。”关保投目望来,说道:“喝过了酒,要不你来砍我的手,要不就是我拿你的头。”李逍遥心头一凛,忙问:“拿我的还是拿棒胡的脑袋?你得说清楚哦!”

    关保微微一哂:“你先前拿谁的头开赌,我就拿谁的头。”李逍遥暗暗叫苦:“刚才我开赌,是用自己的头来做本哪!这……”苦水还没倒完,关保手上银钺转动加快,寒光凛凛侵射,口中喝道:“我让你先出手,不过你只有一招的机会!”

    倘在他没受伤时,就算占有先机,势也不见得便能从关保手上讨得好去,更何况现下他胸内隐隐作痛,试着连运几次真气,均告不果。情知一出手便无回头余地,但听得雨中马蹄声近,哪里还敢迟疑不决,猛吸一大口酒,心想:“拼了!”脑中飞转所会的剑招,咽酒急了,猛地一声大咳,连血呛出,噗的喷射如雨,却把火摺子朝酒雨一撩,顿时焰光激炫。趁火光陡地晃扰关保视线,李逍遥一脚跺地,借势纵起,手旋湛卢,自是要抢在这千钧一发之机先以小桃所教的两招快剑连环猝袭,不知为何,这两套原本并非玄奥的快招使的次数多了,越发顺手之余,越觉其中大有伏机,似乎暗藏另一路更加晦奥剑法的秘钥,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命留来领悟慕容世家武学的别外洞天。

    李逍遥所使的无疑是最为飘忽幻化的风魔身法,但无论他使的是何种轻功,既要欺入关保身边十步之地,便要面对串串盘绕的银刃飞钺。倘论兵刃之奇,关保的这套连环钺当属其中之最,至少在李逍遥所见过的奇门兵刃之中,无一可及。原本盘拢在手腕上宛然银轮的圆钺,一经旋飞而出,竟似其长无尽的链锁刃片,曳收自如,矫若银蛇,陡然圈旋如练,将李逍遥身影拦空裹个密实。

    李逍遥身子凌空,此时已入十步范围之内,关保手挥飞刃,竟仍端坐椅子,并不起身迎斗,仅用一只左手曳摆连环钺,登把李逍遥瞬即逼入绝境。众人惊得鸦雀无声,不知是谁突然道破这一招的名堂,却有个诗意的名目:“都护玉门关不渡。”

    李逍遥既存决死之念,也不慌张,先划出“十字电光剑”,仗了湛卢之利,截断连环飞钺。但觉后肩大痛,原来断了一截的银钺末梢已绕转背后,钉穿胛骨。倘若他截断得慢些,连环钺已不知在他身上穿了多少个窟窿。这时却哪顾得疼痛,一气呵成,应变而生“一字追风剑”,却和小桃一样,便在电光石火的一霎眼间,竟然莫名的迟疑了一下,心头纳闷:“这儿好象有个‘梆……”正想到“穿梆”处,剑招便连不起来。

    与高手过招,岂容片刻迟疑?关保断然放弃银钺,左掌急翻而出,觑正李逍遥两招快剑连不成之隙,劲沉势猛,推入门户。李逍遥急欲回剑自护已是不及,掌力临近,陡感气息压制,心头一沉:“这一掌足够拍死十个李逍遥了!”既知无侥,索性把心一横,宁不自救,反将剑势使足,一时间万念俱灰,脑中竟然将跃未跃的闪出昔曾见过的一招断臂反击的凌厉剑法。

    乱剑诀之万念俱灰……

    关保这道掌力拍死十个李逍遥虽也绰绰有余,但他势必也要同时赔上一只手,甚至一条命。眼见得李逍遥如此决绝,自陷绝地之际也同时把对手拉入绝地,不但关保吃了一惊,三宝颜内不知多少人惊声四起。

    但霎然间李逍遥便觉不妙,一十八式乱剑诀虽已悉数惊雷闪电般的从脑海深处现出,可是他却没有足够的内力运转剑势,胸口搐痛骤剧,眼前叠影幻生,一个关保仿佛已化为千百个。而他连催劲道,究是力不从心。

    便在自感大势已去之时,四下里蹄声如潮,扑簌簌箭声破风来袭,挟流火炽光纷射而到。店堂内先已有数人中矢而倒,呼声不绝。说时迟那时快,关保左掌忽收,右手急晃,袍下飞起一脚将李逍遥踢翻。但见他仍是稳坐椅上,手影挥闪得数下,李逍遥滚到一角,抬眼望时,关保右手抓了一大把拦空截下的火羽箭,四下里不断有人飞骑突入,弯刀乱挥,当者立死,店堂内乱作一团。

    李逍遥一时哪知发生何事,眼见彭七娘愣然不动,前边正有一骑飞蹄踏落,马上乘者把脸画得五花十色,黑衫斗笠,持刀砍杀而来。李逍遥着地滚去,未及拉开彭七娘,只得抢身横在马蹄之前,湛卢一挥,削断两只马腿,于文凤趁机扑身把彭七娘拽到一边。那乘者翻倒之际,仍是恶狠狠地抡刀劈落。李逍遥那一剑使得力道大了,胸口又是一阵剧烈搐痛,只觉脱力一般臂沉难抬。又顾着急避那匹马倒压之势,待得察觉脑后金铁破风声倏落,抬剑已是迟了。

    于文凤拽着彭七娘退到大堂一角,避于楼梯底下,眼见李逍遥有难,哪来得及返身相救?李逍遥心想这下真是在劫难逃,哪料那骑者堕马之时仍有一只脚套于镫环之中,这一刀虽觑准了李逍遥要害,坐骑翻倒时将他右腿一扯,身子

第十八章 放鹤季节(二)[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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