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五劳七伤(三)[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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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咳嗽一阵,方道:“进了城就有热水喝……咳咳……喝了。”李逍遥暗猜这父女俩遮莫是得了严重的肺痨,只听那幼女轻声说道:“爹,我好像听到风铃声。”大哥成一夥正感懊恼,但见那汉子又咳难自抑,幼女不忍的道:“爹,不如且歇会儿罢。”那汉子一时答应不出,只是点头,依他女儿之言,边咳边到树下坐地。大哥成一夥不免面面相觑。
四下里蛐蛐声原本兀鸣不息,顷刻竟都寂去。草丛里走出一个持伞汉子,低头觑地,一路摸黑寻将过来。大哥成一夥立时屏气不发,各以眼色互示。看他们如此神情,李逍遥便料正主儿到了,心感疑惑:“怎麽老苍龙跟他酷版师姐还没露脸呀?却是搞啥鬼?”虽然脑筋如胶粘浆凝,却已渐觉有些不对头,急难理清乱绪。但听伞下那汉子咕哝道:“露水这麽大,明早雾必满山。”
李逍遥闻声一怔,念犹未转,便听山坡下轮声辘辘,有人赶著一辆马车逶迤而近。树丛里一干人方有异动之际,那幼女面朝荫影咳了几下,忽道:“爹,树丛里蹲著好多人呢!”大哥成恼火已极,正要教手下去掐死那多嘴女童,伞檐稍抬,露出一张清朗之颜,此人似已有所察觉,但只用目光微扫,伞檐又低,仍信步而行,此时马车从後边悄堵他退路。
李逍遥认出了持伞之人正是那捕蟀大汉,惊讶之余,待要出言提醒,伞下脚步已缓,传出那中年汉子朗朗的话声:“有劳这麽多江湖朋友夤夜迎候,实不敢当。”眼见得行藏已然败露,大哥成一脚便将李逍遥照臀踹了出去,随後长身立起,喝道:“迎你妈!”原来他们竟是以此相约为号,却把李逍遥蒙在鼓里,猛不丁把他踹到那中年汉子面前,闹个措手不及。大哥成冷哼一声:“范泼皮平日最能吹,他的小弟合该打先锋!”
在没认出那捕蟀者之前,李逍遥已感趟错浑水,本想瞅个隙儿开溜,突然认出此是相识的,难免又生仗义之心,待要寻机相助,哪料大哥成早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论起江湖厮混的伎俩和心计之歹,李逍遥究竟远为不如,啊呀一声便撞到了那中年人跟前。大哥成随即蹦将出来,举刀大叫:“废话就省了罢,大夥儿给我砍!”忽啦啦一阵乱响,大群蒙脸的你推我搡地攒涌而出。
霎那间李逍遥只觉天意弄人,莫过於此。日间他站在这中年人身边助其力抗群敌,恁料此时处境竟易,变成了敌对一方首当其冲的马前卒。究因药性未除,心神恍惚,不意挨大哥成猛踢一脚,稀里糊涂地扑身而去。昏暗夜色之中,那中年人只道是个抢头阵的,岂容近身,伞面骤收宛如一杖,随手挥打。
伞影正面来击,依李逍遥时下的身手反应,原也没这等容易打得著他。但竟避转不开,往常身法之巧绝妙著,到这中年人面前居然毫无施展余地。大骇之余,不暇多想便拿菜刀招架,却挡个空。手腕先挨一击,膀为之木,菜刀唰一声脱手急飞,擦著大哥成耳边嗖地射过,又笃一声钉进树干。大哥成变色道:“哇!仍这麽强劲?不是说……”
又飕一响,李逍遥使锦瑟所传妙招切脉落空,肩头骤挨一记击打,简直有如骨裂筋摧一般。一时惊慌起来,心想:“要被打死!”剧痛之下叫唤不出,只有急绰木剑仓促应对。顷刻之间连变数下奇招,在这中年人持伞挥洒下竟然无一堪恃,每招都是未成便先遭封锁。那中年人袍下起脚,连连踢飞数名乘机欺近身边的蒙面人,突然伞交左手,右掌封住李逍遥急欲扬起的“风魔神腿”,倏晃一记,陡然捺到李逍遥肩窝,掌端犹未发力,李逍遥忙运“真元护体”以御,同时使一招剑二,不求伤人,仅为自保。
那中年人左手挥伞旁敲侧击,瞬间又掼翻十来名持刀汉子,眼见李逍遥犹在顽抗未倒,不由“咦”一声,抢在他剑招成势之前,右掌化转为拳,食中两指并伸,仍按肩窝捺落。李逍遥一见这般指法便自认出,大惊:“一阳指!”想起曾吃林月如此招的苦头,至今隐患未除,眼前这中年人所使的指法无疑更是远为精湛老到,李逍遥岂想再挨上一回,纵有“真元护体”也不敢与抗,赶忙收势欲躲。那中年人觑得李逍遥慌乱中所露破绽,猝发一伞教他避无可避,举剑又没挡著。
叭一声响,李逍遥糊里糊涂地摔到了一边,躺在一簇矮树荫下。眼帘里犹如飞雹般不断有人掼跌而来,不一会工夫已滚了满地的黑衣客。大哥成只在人堆里叫苦不迭:“怎麽回事?啊,怎麽回事?谁能告诉我怎麽回事?啊,怎麽回事?”话声未消,二三百人便少了大半,仅余数十人仍围住那中年汉子,但已没胆靠得太前。
眼望中年汉子随手挥伞却敌的飘逸身影,一时之间,李逍遥心中既奇又恼:“原来他这麽厉害,枉我上回还蒙在蒙古包里,却煞费力气为保他性命拼死拼活噢!”趴地犹没喘定,耳听大哥成怒问:“保儿,你怎麽不上?”那赤脚少年低浊的乡音又即响起:“小的收钱时,只答应来保你的平安,没说要帮著杀人。”大哥成怒道:“你怎麽这般执?这也不干那也不肯,合该你穷死老娘,连鞋都没得穿!”赤脚少年冷冷道:“再穷也有所不为。”
大哥成火冒三丈:“所以你穷!我就不同,宁死也不挨一天没钱滋味……”提刀方要杀将上去,眼前伞影劲扫,又撂翻十数众,余者退得越远。大哥成方吃一惊,伞梢蓦指他咽喉,那中年汉子喟然道:“没命的滋味或更难挨。”
大哥成眼见周围已没剩几个站得住的身影,不由变色道:“都说你……你……”忽感伞梢抵喉,话声哑然。那中年人本要伸手揭他面罩,微一觑目却又转念,说道:“想是刘聚门下的黑龙帮成老大罢?你只为钱卖命,我只想知道此趟谁是雇主。不过……你有你这行的规矩,我不能逼你自砸饭碗。”
蓦地听见有人哑声低唤:“小心!”中年汉子眼前荡开一团粉尘,兀没瞧出何人出言示警,闻得气味有异,便知端的。却不慌不忙,张伞往粉雾来处一挡。树丛簌然纷响,两翼交叉射出数排长矛,嗖嗖破空,来势奇急。便连立身其间的大哥成也吓了一跳,骇然道:“是谁……”无怪他如此惊慌,其时他正站在中年汉子之旁,两侧出乎不意地射来大片强矛,纵使果真伤得那汉子,却不免连他也一并招呼了。
李逍遥在旁方喝一声提醒,随即闻到粉雾气味,立时想起书航曾经使过此毒,转面却没看见那厮。待得大排矛雨飒飒飞过头顶,迳冲捕蟀大汉而去,李逍遥又吃一惊,扑救不及,但见赤脚小子猛地一跃,抢在飞矛搠落之际把大哥成抱了开去,著地连连翻滚,身後嗖嗖几声急响,避闪虽快,一根铁矛仍擦肩洞穿他一片衣裾,深插於地。
此人说话算话,果真奋不顾身只保大哥成一人平安无事。大哥成呆望这少年身畔紧挨腰背扎落的铁矛,顿有惊心动魄之感,一怔之下,不由怒道:“老子是召集人,谁布的机关没知会我?”赤脚少年喘著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大哥成恼道:“我有问你吗?”
矛雨激射之隙,李逍遥想起那患病的父女俩,欲待抢身拉开他们,却扑了个空。原来那父女二人早已立得远远的,见他徒然跌得狼狈,小女童不禁想笑,但又猛咳起来。瘦汉边咳边替她抚背顺息,一时顾不上旁的。当他转身背对之时,借一道闪电炽芒,李逍遥忽见这痨病汉肩後挎一黑布长囊,宛然硕大剑形,布囊另绣白字一行:“倚天长剑著崆峒”。
李逍遥不知此是晁冲之《夷门行》佳篇“赠秦夷仲”里的诗句,可他素喜习剑,一睹“倚天”二字便即怦然心跳,但又记起曾听林大小姐说剑,似乎倚天剑已被傲雪恩师穆天王熔毁,这痨病汉子如何能有?旋即又见“崆峒”字样,更是心下凛然,只缘想起“五劳七伤”的武林传说:“五老崆峒位次高,劳氏昆仲拳称豪;七脉亡魂有几何,伤心断肠怨尔曹。”
这首谚谣起始四字合而为一联,正是“五劳七伤”。此亦为崆峒派强著一时的搏拳大阵,传闻须以七人齐使方可成阵,除劳氏五老以外,加上何子丘,以及当今崆峒掌门人、号称“拳霸天堑”的曹霸,拳势之强堪属举世无匹。然而李逍遥并未听人说起崆峒派尚以剑见长,脑间只一迷乎,射向那捕蟀大汉的大片矛雨已然悉数荡落,无一堪近其身。大哥成兀自骂不绝口:“没瞅见我吗?贼厮鸟……”
李逍遥惦记那捕蟀大汉,刚转回目光便见树梢又蹿下十数名头罩防箭面当,身套檀木护胸的武人,各挥兵刃,率一群持矛的蒙面人替下大哥成一夥,默声不发,纷朝那中年大汉掩杀上来。这帮人的身手无疑远胜於大哥成的乌合之众,但仍没能稍占上风。斗不多时,使矛的已倒大半,十来名包妆严密的武人也被中年大汉渐催渐强的掌风驱得越离越远,虽都身手了得,恁奈对手一身功力浑厚之极,眼看无望得手,正萌怯意,那中年人掌力自弱,突然闷哼一声,手按胸口,竟似蹙眉忍耐。
李逍遥见状不禁一怔,隐隐觉得不妙。果不其然,那中年人一手绰伞自防,另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一小瓶药,犹未就口,七八道急刃便即侵袭而至。黑暗中不知谁挤尖嗓音低喝一声:“别给老家夥得隙服药!”一干蒙面武人闻声之下攻势更急,刃光激舞如骤雪纷落。李逍遥适才挨那中年人以伞击打,此时痛楚难消,但怎堪忍见宵小乘人之危猝袭得逞?一咬牙关,提剑便往战圈一步步挨去。
那中年人身陷乱刃裹缠之间,屡难寻隙服药抑疾减痛,眼看伞梢力道越来越滞,方感无侥,两名蒙面人欺到身後,未及发刀突然倒栽在地。原来李逍遥一身黑衫混入其中,冷不防以木剑拍倒那两人,使上乱剑打法,自是令人难防。一干蒙脸武人昏暗里看不分明,只道那中年人犹奋余威,不免骇然跳开,有同夥忍不住叫道:“老贼发威了,当心他独门指力!”李逍遥照这叫唤的後颈猛拍一剑,悄使小桃快招,趁乱又打昏一个。耳听得大哥成讶声不断:“伊剑,这夥是谁的手下?小春,快唤绶鸡去问问聚老……你别只顾理会那美妹!”
李逍遥正感好笑,眼帘里剑光忽骤,自树梢飕然激洒而下,势如霹电惊虹。他依稀认得这一路剑法,心头一怔,身旁的蒙面人乘机横刀削砍那中年汉子後腰。李逍遥急忙举剑要打,那蒙面人早疑有异,突然回头,看到李逍遥举著木剑一愣,这使刀的忙叫:“原来是这小子不地道,干了他!”李逍遥只来得及往他嘴上急抽一剑,旋即身陷大丛刀剑长矛围攻之中。
那中年人心口绞痛难耐,幸有李逍遥搅乱敌方阵脚,危急情势稍得缓减,正要服药,头顶那簇急荡的剑光忽落,来得快猛难当。中年汉子不禁低咦一声:“幻剑的路数!”刚想当年幻剑群英不见得有此传人,方欲多看一眼,那蒙面人剑路变换,宛作一剪寒梅之势,直取心窝,虽也快狠难叙,可是这样的剑法比之幻剑绝技毕竟奇妙不及,反显花招迭出。
那中年人只拈指往剑梢一弹,叮嗡声激,剑便剧震脱手。蒙面人虎口流血,一时难以想象中年汉子看似信手轻为,何以竟有偌大威劲,方自颤手愣然,只听那中年汉子忽问一声:“你是墨中明什麽人?”蒙面人偷袭不中,本有退走之念,但听此问,眼里突迸狠色,悄手反摸腰後,冷不防把一包粉末撒向那中年汉子脸上。
那中年汉子眉关立锁,提伞便要遮挡之时,才见手中只剩一段伞柄。这不过是寻常雨伞,怎抵受得连击多人?中年汉子本待闪身另避,倏感胸口又一阵更强烈的绞痛,脚步不由得迟滞稍顷,刚闭上眼,一大团白花花粉雾当头扬落,究难尽皆避开,闻得石灰气味,不由微哼一声:“可叹墨家!”那蒙面人趁机欲抛短剑来杀,岂料中年汉子无须眼看,信手挥掌,先已按在他的檀木护胸上。
这蒙面人大惊,抢在中年汉子发劲之前慌忙後跃,半道里突然倒头便栽,喉头一甜,咳出鲜血,待看胸前护具已裂,更是惊得呆了,只道终究无幸,殊不知那中年大汉其实手下留情,鄙其行径,无非小施薄惩,并没当真屑於取其性命。大哥成见有大片石灰粉乱飘过来,怒骂:“卑劣!真真无耻之极,用这种东西,连我成哥的脸面都被你给弄脏了。”
李逍遥乱挥数剑赶开围在身旁的长矛客,混乱中不知打趴了几个,觑得中年汉子满脸沾粉,终是不免著宵小所算,惟恐别人乘机杀他,赶忙挥剑来护。悄堵山道的马车里突然有人冷哼道:“终於试出来了,老家夥毕竟久耗不起,这些年来功力虽似恢复几成,又犯了老毛病,果然吃不消缠斗之势!”李逍遥暗觉此样话声有些耳熟,一时未暇细思曾於何处听过,转面瞧向中年汉子兀自忍痛之态,凭著自幼骚扰洪大夫积下的见识,隐约看出端的:“这似是心绞痛罢?发作起来可真不是时候……他怎麽还不快吃药?”
中年汉子何尝不想服药抑痛,药瓶却在混乱之中脱手丢失,急难找回,但听有人发话,对他患疾的隐情竟似知之甚详,不禁蹙眉暗惑,一时双目难睁,无法看明那是何等样人,当那人又低笑一声:“当初你威风得很,到这地步却是落水狗一般了!”中年汉子眉头又紧,无奈强凝神元,手按胸口说道:“原本……原本已然是‘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无意作武林争风之事。不想一些老朋友还是念念不忘!只是……我仍想不起阁下是谁?”
车内那人嘿然道:“想不起我也罢了,那边有个人或许你该晓得。听说他早想会一会你的独门武功,好拿个‘天下第六的名堂。大概是时候了。”李逍遥正自乱转脑袋,只见树影下那痨病汉子直挺挺地牵女走出,忍咳说道:“不是时候。咳咳……今天不合适。”李逍遥不由暗奇:“怎麽……”车内那人沈声道:“没种麽?”中年大汉方一皱眉,那病汉恹然道:“只是不想乘人之危。”中年大汉适才没看清此人,听得语声陌生,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那病汉看了李逍遥一眼,目光又从他身後一个忙於掏裆抓痒的蒙脸胖子身影上稍扫而过,觑出旁边已有数名黑衣好手莫名其妙地便著了那胖子的道儿,各自僵立如塑。又倾听片刻山坡下奔马骤急的动静,心下已知形势优劣,朝中年大汉微一凝目,抱起女儿,转身踽踽自去。山风中除了父女俩的咳声,依稀可闻病汉遥遥行吟:“君不见夷门客有侯嬴风,杀人白昼红尘中。京兆知名不敢捕,倚天长剑著崆峒。”
李逍遥想起何子丘:“为啥高手出场都是要来两嗓?”蒙面胖子:“这才是‘高手哇!”李逍遥忽受启发:“那我也得……”不觉问道:“咱该念啥?”胖子不假思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啊,不对!此山是我家,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李逍遥不禁接口道:“此妞是我爱……”忽然转头不迭,口中讶道:“咦,你!怎麽你……”蒙面胖子哼哼道:“别想甩掉我!除非还我乾坤袋……”李逍遥皱起脸道:“你不是被那兔子……”胖子冷哼道:“区区一只兔子而已,又能把我怎麽样?”说著,从怀里摸出一爿烤兔,满眼得色:“硬硬的还在!”
李逍遥大是惊佩,忙掰一只兔腿品尝:“果然够硬!可是软天师他……”此时才明白肥仔刚才必是忙著烧兔去了,无怪倏出倏没。蒙面胖子嚼兔道:“这兔忒老瘦,肉硬得紧!至於软骨头他……嘿嘿,只好另练宝宝喽。下次再撞上,不知又会给咱送来啥食品?”得意之余,想起自己这身造型,忙问:“被我抢到这套服色,蒙上脸之後是不是都认不出了?”逍遥瞥一眼便乐:“你这胖子蒙不蒙脸都没分别──体型摆在那儿!”硬天师大恼:“笑啥?要不是老子悄悄跟在你屁股後头帮你料理掉了一堆垃圾,你这会儿还不死得跟臭屎一般!”说完摆个“金鸡独立”式,双膀斗振,张个左右开弓之势,劈劈砰砰数响,旁边那群呆若木鸡的黑衣客全都应声掼倒丈外,李逍遥见得这干人躺下时硬梆梆如木雕也似,才知硬天师先已趁乱一古脑儿点了他们的穴道。
此胖子无疑是一江湖罕有的奇人,虽说出自道教圣地龙虎山,捉妖道行却甚有限,莫说与茅山派一干老道比,单以道术而论,纵连与他同门软天师相较亦似不及。然而他自幼练就一身硬功夫,委实令人不能轻觑。除寥寥数人之外,此间或已再无别个堪当硬天师一击。
李逍遥见这胖子在场,心下方宽,耳听得那捕蟀大汉口中喃喃自叹:“不想墨中明竟有这等样不肖子弟!”适才撒石灰那人身影难觅,似已乘乱溜走。李逍遥一时无暇理会,自含一枚定神丸,强抑八百龙奇异药性不时侵扰之苦,因见中年汉子仍是满脸白粉,双目难张,手按胸膛忍耐阵阵心口绞痛,倘然敌人猝发急袭,凭他此时的情势决难应付得下。
李逍遥忙来救助,那中年汉子听风辨形,陡然反扣李逍遥冒冒失失急伸的手,但却抓了个空。李逍遥手影夭矫飞探,蓦地按在他背心,缓送一股真气而入,试图帮其稍减心脉不适之感,浑不理会那中年人食指亦已悄抵他腰间“命门”要穴。只消一阳指陡发,李逍遥纵有“真元护体”也断难与抗。但那中年人後心亦入李逍遥掌控之中,从未见过天下竟有如此快手,不禁心头凛然:“後生可畏!”旋感这少年徐输真气相助,并无歹意,便即凝指不发。
马车内那人原只道此趟率众一击必中,岂料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耳听得山坡下援蹄正急,顿知良机已失,但仍不甘。眼光环扫周围数十人,沈声道:“鸟为食亡,大家只管用命,不信杀不了这老贼和旁边两个瘪三!”李逍遥隐隐听出此是妇人腔调,虽然故意矫扮男声,多听几句便掩饰不住。暗味话里怨毒之气,难抑惊疑:“这是谁家婆娘?怎麽驱唤得动一夥亡命歹徒噢?”
硬天师一听便恼,没等怒蹦,大哥成先已发作:“李迳庭呢?刚才还来回游掠跟飞鼠似的,怎麽又没影了?这中间人怎麽当的?明明找了咱这拨,哪儿又多出另一夥来?小春!还不给聚老大捎讯儿?尻,你那美妹是怎麽回事?回头我亲手掐死她!”马车里那人为要这一夥重入战团,冷然道:“成老大,甭找中间人了。就连你们聚老大也得听我的钱发话。你敢不从,不怕我让范泼皮取你而代之?”
大哥成怒道:“刚才你们连我都一块儿灭,要不是保儿平安,老子还不‘挂在你们手上?好啊,范泼皮是吗?挂著把剑就自号剑客,偷盗东西又装失窃,别看他乔扮人样,坑蒙拐骗啥事少得了他?赌输红眼,见自个老娘尚有几分姿色就卖到窑子里去,连亲妹子也一道通赔不误,这种货色你捧得起,只怕我兄弟跟不起!不信问问大家……”但出乎意料,除保儿平安、摇铃者、伊剑小春等寥寥四五人以外,黑龙帮众全都跑到了马车之旁,皆作振臂拥护状:“跟范剑,换大大!”大哥成不禁傻了眼:“都怎麽了,这世道?合著这……嘿!”保儿平安颤手拈药壶自饮,对此似已见惯不怪,冷冷道:“由他犯贱去罢!”说完喘作一团,两眼翻白。
大哥成方吃一惊:“哮喘!”摇铃者忙提铃铛往成哥面前剧摇,发出一连串骤激的动静。大哥成变色道:“高铃响!你又在搞什麽?”高铃响摇铃道:“搞气氛哪,老大!我觉杀气正朝咱这边来,而且也冲著你哦……”大哥成悲愤道:“拜托!这当儿别搅和了……哎呀,咬我手!”低头瞧见保儿平安边吐白沫边咬手,大哥成既痛又奇:“怎麽改羊癫疯了?”
马车里那人冷哼道:“大至武林盟主,小至帮会大哥,至死不知江湖人心善变,守著个虚名堂不放,一般的可悲!所以合该你们要烂做一处!”说完,从车门帘缝悄伸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款款微摆,在刀丛中无比优美地做了个“去”的手势。
但见高铃响举铃摇了摇,立身而出,挡在大哥成面前,气概昂然地说道:“别以为精於使坏就能一手遮天玩弄江湖人心!江湖自有良心在……”话没说完骤转惨呼,却是脸上冷不防挨了一刀,捧颊痛呼而跑,大骂:“没良心哪没良心!狗养的老牛,亏我多年接济你妈,居然没等我说完份量不多的道白就急著砍一刀过来……”
一时间乱刀纷劈,李逍遥为那中年人输气未讫,大哥成忙於拔手,虽感势恶,急促关头竟皆无暇分顾。只道无侥,但听一阵乒乒啷啷乱响,随著一团黑影倏闪晃移,乱刃如磕铁石,顷即折撒一地。又劈劈砰砰一通乱响,仿佛草林中惊乌无数,大群人乍飞又落,翻滚不起。一道电光闪过,但见遍地人堆的中间立一胖子,硬梆梆地摆定“金鸡独立”架式,双膀一分,又似肥虎下山。目光环扫,哼一声道:“爆了一地的废铜烂铁!”
马车里那人不由低哂一句:“好硬的横练功夫!”胖子:“拜托不要老说‘横练,这不明摆著龙虎山真元护体吗?”
“错!”李逍遥忍不住分心插一嘴。“正确的说法应为──真呀元呀护呀啊啊体!”
马车里那人哼道:“一路捣我乱子的想是你了?怎麽又多出一个胖宝宝?”李逍遥心中暗惑:“到底是谁在一路捣乱呐?马车里的似乎还不是正主儿……”见那人不识硬天师,为免那胖子心感失落,李逍遥一边缓输内力不误,一边介绍道:“又错!这位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神威凛然并且极有道行的肥虾绝对不是一个宝宝这麽简单,事实上我俩配合如此光芒四射,甚至被他抢了不少好戏,足以证明这位老兄简直跟戏台上的郑则虱一般只须往那儿一站就够份量……”硬天师听得舒畅之余,忍不住小声谦逊几句:“别太夸张,其实我也有美中不足──就是略微有点发福。”逍遥:“你还略微?”
捕蟀汉子暗暗纳罕:“旁边那硬天师我是知道的,此人喜怒无常极难交往,听说他连同门师兄都处不好,怎麽看他如今竟跟转性也似?”更感惊讶的是:“纵然是武林大行家给别人输送真气之时,决计不能似这少年一般同时谈笑自若,稍有不慎便会岔气走火。除非内力深厚无比,或可有此轻描淡写的卖弄,可我却觉他又不像有意做作,而是自然而为。我自问万万做不到,这少年不过十来岁,怎会练成一身如此精纯的内功?”
马车内悄伸一支纤手,竟绰火器瞄指,那人冷然道:“倒要看看谁敢螳臂挡车!”硬天师吃惊忙闪:“挡火器可没试过!”铳口移转,指向那中年汉子头额,那大汉只顾急思此人是谁,竟未动弹。李逍遥正想把他推开,但听风铃忽鸣,高铃响捂颊摇铃复返,一时血花蔽眼,看不清晰,却抢上前来,急道:“刚才没说完,别以为这年头谁都跟尔辈一般堕落了,不过是图一时新奇,就跟满大街围观裸跑的疯汉一样,瞅尔等恬不知耻之辈怎麽自我糟践而已。真能风雨不改地撑得长久的,那才叫真家在……哎呀!”却撞到枪口上,砰一声响,肩窝开花,连忙痛呼而跑。“尻!又没法说完……”
虽然话没说完,可他这一搅和,顿教马车里那人自感大势已去。待要再装火药已来不及,硬天师不忿刚才被冠之以“瘪三”的称谓,当高铃响冒出来挡铳之时,硬天师打著旋儿急展“移形换影”身法晃到马车之侧,咆哮一声,骤然发拳正中马首。拉车的两匹马怎抵得如此重拳出击,顿时带车翻倒。
硬天师又喝一声如同半空雷动,双掌齐出,车厢应声碎散。眼见他硬功之威,在场谁人不惊?
便在马车拆毁之际,车篷骤然撞破,一道急影迅即窜上树梢。硬天师仰面觑不清车里那人踪影何在,心头焦躁之下,展臂正要拔树,身後马蹄声骤近,鞭声叭的一响,热辣辣地照背抽得他一愣。随著一声娇叱,有人一马当先而来,扬鞭脆叫:“蒙面贼,找死呵你们!”
李逍遥手拈数枚银针,无暇转瞧飞鞭追殴硬天师的情形,他另一只手仍抵那中年大汉背梁,微一凝神,觑定下针方位,为免突兀有失,说道:“原以为大叔患的是心绞痛,看来不止於此。若我没判错,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似乎伤损多时,最好的办法是根除,但目前只能下针镇痛定气,等我找到方子。不过你所吃的药好像不对,长年吃下去,大叔的症患好不转来。”那大汉讶然道:“小兄弟你怎知究竟?”听他这般说,李逍遥已知所判无误,心下慰然:“看来没白跟老洪厮混这些年。”他不想多耽,只说:“晚辈学过医术。不知大叔许不许晚辈斗胆施针?”
那大汉微一蹙眉,他患疾多年,自然晓得施针所在乃是性命要穴,倘若这少年心存歹念,抑或下手稍有差池,几针就足抵几百名蒙面刺客所造杀伤。虽已认出李逍遥说话口气,究是萍水相逢,他若婉言拒却不就,亦合常理。但只一转念间,想他自来襟怀光明,别人好心相救,如疑虑不信,倒显得器怯了。於是决意冒上一险,点头说道:“少侠好意施救,我求之不得。”
李逍遥心道:“侠屁!”他内心深处当自己是大夫,救死扶伤份属当然,听那中年人坦然允可,自己反觉不大有把握,惟恐万一扎针出错,难免害这中年人送命。待见他一味忍痛难当,非但脸色难看已极,额汗淌颊,躯影甚而摇摇欲坠。李逍遥突然想起灵儿:“要是她在就好了。”担心再有迟疑或更不妙,收拾杂念,眼皮一抬,说道:“那就扎了,真的扎啦!”中年人似感李逍遥不大自信,微微颔首,以示勉励。
硬天师乱挨几鞭,心头大恼,反手欲抓鞭梢,竟尔抄空。转面瞧见一个怒气冲冲的丰胸女公子,柳眉倒竖,鞭舞宛如惊龙也似。依稀透著几分眼熟,他不由一怔,随即记起曾在兰陵渡吃过此女鞭笞的苦头,眼见她又来欺,硬天师避不过快马加鞭,登时恼道:“为啥追我不放?”林月如跨马扬鞭,正眼不瞧底下这走投无路的“胖杀手”,脆声指挥一众尾随赶入林间之人:“苏笑春,小蔡,你们快帮我堵住这些黑衣蒙面的歹人,一个也不许走了!李径庭、墨近朱,咦!你几个从哪冒出来啦?来得正好,快帮忙拿黑衣贼!”树丛里跑出一夥及时换下黑衫的,正是李径庭等,既复平日扮相,闻得大小姐招呼,也发一声喊,纷朝李逍遥、硬天师、大哥成、保儿平安这夥清一色黑衣蒙面的人杀来。
大哥成终於拔出手,转头看见李径庭,不禁愕道:“咦,你……”话没说完脸上顿吃三枚钢镖,望後便倒。李径庭又发数镖急袭旁边几个兀自发愣的,振臂高呼道:“休饶一干黑贼性命!”蔡骏等连连发箭引弩,那些既没来得及逃走、又来不及更换装束的可怜虫纷纷倒毙。混乱中,伊剑小春慌忙掩护受伤的大哥成钻树丛亡命,大哥成没忘呼唤:“高铃响,别摇铃了,快拖保儿同走……小春,还不赶快发绶鸡召城里兄弟来帮忙,尻!你那美妹有啥病?怎麽‘煲起来没完喏?干脆连绶鸡也一块儿煲了吃死她!回头我定去掐那娘儿们……”
硬天师倏发一脚把墨近朱踹回树丛里,捏拳怒喝:“小娘儿,打翻你马!”呼一拳便击马头,不料林月如乱鞭狂风暴雨般倾头先落,委实厉害。硬天师顿时晕头转向,全身衣衫尽烂,有如胖叫化般。但仍强撑不跑,急使移形换影身法,从鞭下闪到林月如坐骑背後,发拳猛捶马屁股。
他这门身法虽然晃转奇快,不料有人更快,飞步拦截,顷间拳掌相交,硬天师闷哼一声,肥脸顿时憋紫,身躯摇晃数下,强自扎桩未退。那人後踏一步,也即扎足立稳,蓄掌冷哼:“好力道!”硬天师认出此人使的是北岳“虎风手”,功力著实了得,一时胸腹气息翻腾,血涌喉头,说不出话。
小眼一转,又见有个秃老者悄立背後,手按腰畔豹皮囊,眼光煞是沈骛。硬天师心头暗凛:“像是蜀中唐门……”随著一声清啸,有个锦袍玉带的俊朗男子唰唰挥剑,直逼而来,口中喝道:“如妹,这儿有我!你快去帮世伯……”硬天师见这青年剑法精妙,实乃名门家数,一时身陷三个好手合围之中,难免头皮发紧,更怕又挨那妞儿热火猛辣的鞭子,顿萌逃意,忙呼:“小子,甭理那老鸟了!咱得闪!”
李逍遥只恐下针有误,不免专心聚神,既不理会林子里杀声震天的乱象,亦没顾上答应硬天师,觑清辨明穴道之後,咬牙发针炙入那中年人左胸。林月如见状登时惊怒交加,俏脸唰的白了,随即涨红,大叫:“你……你竟敢下毒手!”一通乱鞭急袭而来,李逍遥强凝真气於背,为不出岔,只好硬拼著挨她鞭子,拈针逐一照穴插入中年人相关要脉。
林月如气急当儿,怎知李逍遥挨鞭之苦,只道此人皮厚肉硬,抽他不动,又看他黑衣蒙脸,与一干歹人分明无异,且在一针一针地伤害那中年人。她不禁含泪大叫:“狗贼,我要你偿命!”怒冲冲地下马揪一庄丁,拔刀出鞘,觑定李逍遥後颈,大阔步提刀来砍。
与此同时,易百山发出“虎风手”、拓跋英杰使出玄门剑法、唐翔千探来分筋错骨手,硬天师见势不妙,肥躯斗旋,众人眼帘一花,这胖子便只剩下一堆破衣烂衫,毕剥一声裂开,易百山、唐翔千手中各攥一块破布,其余却穿在拓跋英杰剑梢。
眼觑另外两人满脸错愕之情,易百山却似胸中了然,看了一看手抓的破衫,嘿然道:“那肥贼倒也有两下子逃命的功夫!”李逍遥哪知硬天师先已“金蝉脱壳”,专志替那中年人炙针既毕,说道:“大叔,且先调息理气,半个时辰内最好不要出声说话,更别跟他人动手……”唰一声响,林月如挥刀劈来。
她所习刀法精炼无比,寻常并不多用,当下情急发作,不免浑忘乃父教诲,一路砍来,出手招招夺命,几名没来得及逃脱的大哥成手下不免成了她的出气筒。却也不是只知一味莽撞的女张飞,因见那黑衣小贼同中年人相距甚近,要取李逍遥小命不难,但恐刀势连带伤及旁的,冲到近前不免生出投鼠忌器之感。
其实她若猛劈一刀下来,李逍遥此时分心无暇,谅必无侥。林月如既存顾虑,刀便没法落下,却飞起一腿,足尖微撩,从後边踹到李逍遥裆下。这就有如伤了尾的猫儿般,可怜李逍遥的“真元护体”同硬天师一样没法护著那儿,此即硬天师忌惮她的原由,虽有护体真气,等闲刀枪不入,可是鞭抽毕竟皮痛,何况林月如所使软鞭又非寻常,其上布满利钩倒刺,宛然蔷薇玫瑰,花色固然娇豔诱人,枝上却有伤人的刺。
更难当得的是她手劲既大,使鞭的手法又刁钻狠辣,每往身上抽一记便会连换三般变化,皓腕玉手飞晃之间,顷刻教人每如连挨三鞭,鞭梢回旋,往往在身上留下三环皮开肉绽的深痕大圈。此即她独门的伎俩“阳关三叠”,似硬天师这等肉多又怕痛的人难免吃她不消。纵有“真元护体”防守要害,可她的鞭法就算打不死人,偏生教人不免饱受皮肉之苦,有时这种苦头比死还难捱。
李逍遥尝过她鞭挞之苦,晓得厉害,分明已把护体真气运往腰背,怎料她有鞭不用,突然撩足迳取底下最难防守处,李逍遥刚想到此位豪门娇娃腿功也极了得,纤足已然急抵。所幸李逍遥身法反应总算还不太慢,否则下半世只好进宫打工。当此紧要关头,恍闻根宝告急,慌忙斗跺一脚拔身高纵,仗轻功卓越,只道赶得上趟儿,恁料林月如平日腿功没白练,那一足忽改低撩为高蹬,一路追随而上,高举过首,宛然朝天一柱香,又有如倒踢金冠,立个矫健高昂的“一字马”,足尖仍没撩空。
其势犹如赶鸭子上架,李逍遥刚纵起便感底下猝然一阵火辣辣,委实苦不堪言,虽只稍沾即离,可是莲梢撩雀尾,究有灵犀一点之效。李逍遥骤发一声凄惨之极的怪叫,高窜之劲随之而消,掼跌在旁。林月如并没放过他,高抬的秀腿一屈,改而低踏咽喉,腿法虽有勾魂夺命般狠,姿势却又美妙姣好之极。李逍遥见她脚尖绷直点击喉头要害,惊:“跟她打架有一不妙处,就是忍不住想看,但还没看清楚就……”
幸好他的著地一滚自小已玩转多番,危急关头总算不负苦功,林月如自感一脚白搭,心中不甘,忙换平地“一字马”的绝技加以镇压,亦即两腿张直,以足後跟迳躏李逍遥喉间。这无疑也很要命,但最要命是每当她摆出新套路,李逍遥忍不住又想多看一眼,不免由而自失先机,徒落後著。一足封喉之际,他突感悲哀:“这位如姐虽是花拳绣腿,对付我为啥就这麽有效呢?”
殊不知这正是林大小姐的可爱之处,岂止料理他这等初出茅庐的毛小子有效,便连唐翔千如此老叟也不免看得眼直,拓跋英杰更是心中暗急:“如妹怎能对一歹徒乱使美妙招式呢?这岂不便宜了他……”在他想来,此般姣好姿势只合关起门来对自家郎君使用,而非出外临敌乱摆,却教别人纷纷栽倒在她石榴裙下,徒使他拓跋公子平添竞争敌手。
眼看要做牡丹花下鬼,李逍遥究因经验丰富,情不自禁地忽发奇问:“是不是武当三段锦哦?”林月如不禁一愣,想也没想就答:“幼稚!是十段锦
第二十三章 五劳七伤(三)[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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