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仙剑奇情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三十七章 人约黄昏 上[1/2页]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乡村小说]https://m.xiangcun5.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趁劳氏三叟绊上扩廓贴木儿,易百山、唐翔千又被另外两个崆峒耆老所缠,拓跋英杰心想机不可失,连忙拔剑直取李逍遥,口中没忘清喝一声:“y贼,敢调戏我如妹,跟你没完!”林月如提醒道:“小心哪,师哥。他诡计多端!”李逍遥心中气苦,浑似未觉长剑急刺胸膛,只是暗悲:“成‘y贼了我……”

    崆峒五老究非浪得虚名之辈,虽没摆出搏拳大阵,单凭五人的“七伤拳”功力实已势所难当。易唐二人各斗一叟,堪堪应接下来;这边厢三老合力围攻扩廓贴木儿,拳风虽劲,离扩廓贴木儿却越来越远。纵使围困之势未消,因窥不透扩廓幻化无定的手影虚实,拳势再强也没敢贸然逼近。五位宿老乍现之时没把此地武林人物放在眼里,但见扩廓贴木儿年纪轻轻竟恁般了得,不由收起傲慢之气,留意觑看扩廓所显手法,从容中透出无限飘逸气象,宛作花间舞。

    三叟越发咋舌难下,其中那最矮小枯瘦的老头不禁眯眼说道:“想是河西无忧公子了!”扩廓贴木儿不愿与崆峒五老为敌,双方本无过节,各显家数之後便想寻机罢手,另一高瘦老者却翻著白眼道:“这趟前来苏州,能会一会传说中的‘无忧手妙招,咱五兄弟也不枉然了!”话毕,倏发一拳轻飘飘地晃到扩廓贴木儿胁下,翻眼之间眸里精光大炽,喝道:“接我一招七伤拳!”

    这帮老叟各约七旬年纪,话声显得颤抖虚弱,扩廓贴木儿惟恐伤了这等样衰老之人,手上劲道收多发少。哪料高瘦老者拳头悄没声息地晃到中途,劲道顿催,一时风声凛凛。旁边两叟也没闲著,各自摇头晃脑,拍掌齐吟:“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请问於鹏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鹏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

    李逍遥怎知旁边“咿咿噫噫”谓何,两叟口里高吟,脚步转定五行封困方位,欲迫扩廓不得巧避,势非硬接高瘦老者一道七伤拳不可。扩廓一时转寰未出,难以分心旁顾。拓跋乘机飞剑刺来,李逍遥身上穴道苦不得解,方感无幸之时,蓦听得那中年人疾喝:“莫要伤他!”拓跋英杰只做不闻,眼看李逍遥势难侥免,山道上一排灯笼飕然忽灭。

    他眼前只一暗,那道飞烁而来的剑光突然叮嗡一声飞上夜空,拓跋英杰却倒跌了开去,连滚数番,摔下山坡,林月如惊呼:“哎呀,师哥……”其时大雾封山,星月无光,山道上灯笼既灭,众人一时目难辨影。李逍遥旁边一株树轰然破土飞塌,似遭高瘦老者陡吐拳劲所摧,土尘纷扬蔽目,无法看清扩廓身影何在。

    乍然只道扩廓出手解危,撂翻拓跋。李逍遥念犹未转,倏感衣衫被揪,那人落手微按,悄吐一道温浑真气,顿教他气活血畅,一复如初。林月如忙於著人去山坡下救她师哥,顾不上理会李逍遥这边。那人乘乱拉李逍遥蹑入林间,摸黑疾行,扩廓虽即觉察,恁奈三叟兀自纠缠未罢,急难抽身来捉。李逍遥方要挣扎,那人忙道:“咱一起溜,别让他们跟来,却又缠七夹八!”

    李逍遥心中一怔,半晌作声不得。倘如此人是硬天师,原也未算甚奇。话声却是那中年大汉所发,李逍遥难免摸不著头:“怎麽你……”那大汉叹道:“我最烦他们把事情搞得这般混乱!尤其是月如这糊涂丫头,莫名其妙至极!唉……烦!”李逍遥顿生同感:“就是!这妞儿委实‘波大无脑,她老爸怎麽也不管管哦?”那大汉拊掌:“‘波大无脑这句形容妙极!不过,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却怎能怪她老爹?”李逍遥一想也对:“她老爸应无这麽大‘波。”

    两人钻往山林深处,惟恐林月如挺胸来堵,一时慌不择路。起初是那中年大汉拉著李逍遥飞奔,不一会便感气促胸闷,改成了李逍遥拉他而行,风魔轻功斗施之下,即使别人想追亦已无望。李逍遥见那人渐走不动,因道:“没想到你如此不济,却跟著我干啥?”中年汉子喘道:“刚才为了救你,忘了时下不宜多使内力的医嘱,急发一串独门指力打灭灯火,又撂翻了贺英杰那厮,是以……是以……咳咳,老毛病又犯了!”

    “什麽医嘱?是我嘱咐你的,”李逍遥方知端的,忙取药斟使,助此人稍得缓和。那中年人看他用药施针手段非比寻常,不多时胸闷便减,故赞:“小兄弟不仅轻功神奇,医术竟也如此高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李逍遥笑道:“有这麽厉害吗?我怎麽不觉得哦……不过我是多功能型的,这一点毋须否认。”中年人唏嘘赞叹之余,忽问:“你觉得月如怎麽样?”李逍遥不明何有此问,瞠然答:“她吗?奶神。”

    他答得如此言简意赅,中年人不禁一怔,旋即两人笑做一团。俄顷,李逍遥又恼:“唉,你不是她家老邻居吗?却跟我作啥,别又被她说我诱拐你……”这大汉道:“跟她那夥在一起能办得啥正事儿?所以我还得逮著隙就溜……”李逍遥猜出其意,忙道:“可是我哪有空陪你捉蟋蟀?”那大汉忧道:“可是江北……”

    “别提江北了,我自己都找不著北!”李逍遥一口回绝,但转念又想:“救百姓这种大事我干不了,不过蟋蟀倒还是有的。只不知……”想起另一只在灵儿那里,除非回船上方能取到,乾坤袋里却存有一只“搜神蛐”,看那大汉焦虑的神情显然徒自白忙多时,必是连影儿都寻不获,李逍遥得来倒不费工夫。纵有空空妙手,也须拜硬天师所赐。

    那大汉一路闻蛐便望,究竟没辙,唯叹:“唉,我家里已有一堆蟋蟀,每日死去不少,却不知哪些是好使的,除非捉到那‘搜神,或可指望练成天王级斗蛐……对了,你对鸡有多少了解?”李逍遥心神又即恍惚,乱寻不见老苍龙及其师姊的踪影,正感烦躁,想也没想就答:“鸡有很多种吃法……”那大汉忙道:“我指的是斗鸡。另外还有赛艇、赌马……”李逍遥不禁语重心长:“老伯,不要玩物丧志这麽颓废嘛!我看你没有一点正经噢,玩也就算了,连邻家的大姑娘都被你泡到了手,实在是令我发指……”那大汉愕道:“我哪有泡邻家姑娘?”

    李逍遥哼一声,想起林月如同这大汉如此亲近的情状,心下既奇怪又郁闷,但不愿多说,方要转头自走,忽听异声怪鸣,寂夜里未免生吓一跳,回头看见那大汉手抄一只小禽正自交头接耳。李逍遥心念蓦动:“绶鸡!”只听那大汉背转了身说道:“西祠胡同吗?唉,今儿看来是赶不及了,建阳兄之意我明白,自有理会得。要不待我回城里头,另约时候如何?”李逍遥不觉转到前边探面来觑,心痒难搔:“哇啊,我也想要……”

    那大汉说完便将小禽拂没了影,随著树梢翼声簌响,李逍遥仰望无觅,只是满眼惊羡之情,忙问那汉:“这玩艺儿怎麽没听说过哦?真神奇!”大汉道:“此是新近流行之物,有鹦鹉学舌之能,相互间又能听获同类传音,捎话递讯极为灵敏快速。据说出自海外异域,婆罗乃商人驯熟了拿来江南卖,销得甚是热火,倒也确比土产信鸽好使。只是寿命却短,且极易死,快要绝种了……”李逍遥问:“什麽奶?”

    “婆罗乃,”那大汉道,“小兄弟,刚才所说之事,不知你……”李逍遥急道:“我当然想要!而且还要搞一对来使使,怎样才能有?”那大汉见他如此急切,只得告知:“城里有卖,但买得起的人不多,每只须花上万呢!”李逍遥忙翻兜道:“上万文钱是吧?”大汉微笑道:“白银万两售一只。”

    李逍遥怔住:“要白银一万两?那得多少文铜钱才够买一只哦?”那大汉沈吟道:“这就有得算喽……”李逍遥颓然道:“算了!没想到这麽贵……尻他菠萝奶!”但仍不死心,主意打到那大汉头上来:“刚才所说之事实在太值得做了,不过我不会白做,除非……嘿、嘿!”那大汉倒也爽快:“我当然不会让你白做,若能帮我赢这几局,便送你一只绶鸡又何妨?”李逍遥想到灵儿必也喜欢,摇头叫价:“不,我要两只。”那大汉竟然满口答应:“成交。”李逍遥懊悔不已:“我怎麽不多要几只?还有老婶呐、香秀姊妹啦……”

    勾过手指头之後,轮到李逍遥煞费心思:“斗蟀之事先撂一旁,且说斗鸡这种我不在行的勾当……懊恼!但好像乡里就只书航玩赢过;至於赛舟夺标这码子事儿,让我想想……记得村里杀猪的李肥刀平日爱看热闹的,或许他知些名堂也说不定;赌马嘛,马王骠是可以的,但他好几年前就不住咱县里了,听说移民到其他州跟出嫁的女儿过活去啦,怎麽找呢?不是吧?还要赛车?啥车?春秋战国那种?烈火战车?尻,还要往车上点一堆火这麽要命?别玩这麽绝吧,大叔!”

    兜兜转转,无意间出到林畔,见有一垄新坟。四周景象依稀眼熟,李逍遥心中一怔,恍见南浦云百无聊赖地坐在坟边发呆。李逍遥不禁百感交涌:“原就想找来这处,给你捎个伴儿,一时急不得便,没想到走著走著又回来了……”

    那中年汉子与李逍遥相识虽然不过一天,毕竟同历两场劫难,已知李逍遥懒散谐趣的情性,暗感这乡下顽儿未免太过於玩世不恭,便连危险关头亦显漫不在乎,行事往往有如儿戏。与他门下後生平日的谨言慎行绝不相似,而林月如一向更是容不得这等天性惫懒之徒。他本非不喜少年人的飞扬跳脱,但觉李逍遥有时痞得似乎把不住,惟恐此般性子会害这少年将来误入歧途,究因爱惜其才,便想寻机说教。哪知李逍遥也有收敛时候,突见他目光黯然,迳到墓前拜倒,未语先噎,叫了一声:“小南子!”

    中年汉子方感奇怪,又见李逍遥取出一包物事,捧在手上,噙泪道:“小南子,我带个哥们来陪你……陪你喝酒。”说著,扒土挖坑,把那包物事葬在坟旁。此前他在今朝酒庄废墟匆匆收拾了葛金刀的骨灰碎骸,当时虽撒失了一些,大多裹进乾坤袋里,以布包妥。自没忘记曾经答应带葛金刀来陪伴南浦云,本想早些专门找来此地,不料连历变故,更险些连自己性命也丧在邵氏酒窑。葛金刀的骨灰幸而未失,至此方了此愿。

    那大汉虽不明白,但也上前帮忙,做成小冢之後,见李逍遥急找不著酒,大汉想起随身便有小半袋水酒,递了给他。李逍遥接酒自饮一小口,其余分洒在两座坟头,置袋於地,又取符纸卷了两棵烟草棒儿,点火燃著,先各吸了一嘴,悠悠吁烟,方才摆在坟上,说道:“小南子、葛老哥,有朋友不寂寞。”那大汉方才恍然:“原来是他朋友!”

    李逍遥在坟前揩了把泪,自感这两座土坟做得矮陋,心中不禁难过,想了一想,转头对那中年人说道:“大叔是本地人,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未等他说完所求何事,中年汉子便知端的:“你要我帮你的朋友起两座好坟?”李逍遥想到做成象样的坟冢须花费不菲,总不能让别人掏钱,便取出那日行医所获的银票。那大汉冷哼道:“做个好坟,你这点钱可远远不够。但若你要因陋就简,倒也差不多对付得过去……”李逍遥怒道:“什麽叫因陋就简?嫌少是吧?大不了那两只绶鸡我不要了,拿两万块银子来堆也堆得出两座豪冢给我朋友住!”

    那中年大汉也不含糊:“可你还没帮成我的忙,哪来的两万块?”李逍遥恼道:“尻!我都答应你了,那自然是包我身上。你急啥?你这个人哪,邻家的大姑娘你都不放过……”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林月如投入这等样老男人怀里的情形,越发气恼莫名,殊不知“有眼不识泰山”便是此般。其实那中年人只是要逗逗他,心里却越发喜爱,暗思:“这孩儿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少了管教才这般野,没规没矩地怎成气候?但若给我收入门下,将来就算不能跟丘白般独当一面,料也赶不上君天的营生之道,然而与楚二等人相比未始没有一番造就。”

    既生收揽之意,便即言道:“小孩子别胡说。什麽大姑娘小姑娘,我怎样也是她长辈……”说到此处,不免暗笑李逍遥糊涂得可爱,摇了摇头,又道:“区区二万两算什麽?解得江北百姓之危,我就算倾家荡产亦所不计。只是你不能光凭口说,须得落到实处,先助我办了此桩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逍遥挠了一回脑袋,唯有答应,转念又犯起迟疑。那大汉只道他忖及难处,不由皱眉而问:“这就生怯了?”李逍遥摇头说道:“玩命都不怕,还会怕玩蟋蟀不成?只是眼下我有难处,怕没工夫去帮你赌赢别人。”心中记挂丁宋之事未有著落,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此时约莫四五更天,大雾漫山,难辨方向。林间隐隐传来怪调,有人哼唱:“做人莫学李逍遥,带女出行乱招摇,弃伴不顾多生事,义名之下实难了。”

    李逍遥先赞了声“好歌”,随即奇道:“是谁在造我的谣哦?”心头疑惑之极,待欲竖耳再听辨究竟,那般怪腔怪调的歌谣又即消逝。喝问数声不闻应答,林间若有人影脚步,凭著那中年大汉的内力修为岂有不察?但连他也满脸惑色,问道:“你在跟谁嚷嚷哪?我怎麽没听到有动静……”李逍遥便是百思不解:“怎麽回事?这谣子似是指我带著灵儿出来就不管了,我们一向这麽低调,别人怎麽知底哦?再说,灵儿在船上不是好好的吗?闲时抱狗遛遛,跟个贵妇人似地……”

    忽疑:“该不会是拜月教的乌蛮又出来搞三搞四吧?不好!灵儿留在船上,万一姬长老之类苗疆大巫寻来,单凭徐达一夥再加上个闪闪烁烁的清凉宝宝,谅也拦挡不住……”既往不妙处寻思,难免惊疑不定,想到麻烦事缠身愈多,竟无一桩能够速决速断,反而越积越乱,委实焦头烂额之极。此般感受却与旁边那中年大汉竟尔相同,两人各自烦恼缠身,一样苦不得脱。

    夜空蓦有炽芒激射,虽只稍瞬即逝,那中年大汉一见便即矍然:“剑气冲天!”辨明来自寒山寺方向,心中不安。李逍遥抬头并无所见,刚问:“啥?”夜空中忽有数枚火流星破雾高烁,在林梢上方绽开,映眸色彩缤纷,煞是好看。在李逍遥看来仅此而已,中年大汉脸色却又越发凝重,低哼道:“本门弟子告急呼援的讯号!”

    李逍遥一时怎明所以:“哪门子的告急信号?”那中年大汉未暇回答,忽闻山道方向传来一声老气横秋的呼啸,声荡四野,摧叶如雨落。听出并非崆峒五老、易唐等人所发,显然功力又远在这干人之上,那大汉不由眉关深锁:“又来了高人!”李逍遥隐感心神受扰,忙以凝神之法自守玄元,抬眼见那大汉在这般劲气摧激之下犹能镇定如恒,李逍遥暗暗纳罕。

    中年大汉突然想起一事大是不妙:“月如!”山道那一头又传呼啸,有个口齿漏风的苍老声音四下乱荡,哈哈笑道:“满山的枫树瞧著碍眼,不如一把火全焚了罢!”笑声未落,便有数声惨叫,不知山道上谁遭了殃。此时李逍遥也听得明白,心念倏动:“魔教长老南宫烈火!”思及当下寒山寺左近不仅有太婆及其魅影小妖,还来了宫九,甚至南宫烈火。单只这一家三口,料想林月如一夥决难抵敌。倘若魔教还派来了别的高手,日出时分寒山寺必将沐於烈血之中。

    李逍遥顿生援手之念,刚绰剑而起,那大汉已斗展身形循声而往,口中说道:“小兄弟切勿跟来,只管留在此处,尚属安全。”李逍遥想到灵儿、宋香柠亟需操心,方感犹豫不决,但听南宫烈火大笑道:“林天南,我剁你宝贝女儿,看你还当不当缩头乌龟!”人虽在远处,笑声却似发自耳畔,此人功力之厚,足可窥见一二。

    李逍遥一听要剁人,忙追随而去,心想:“你说这事整的……”但感此去不会有错,看这阵势,丁情必在山上。找不著宋香柠,先救丁情也聊胜於漫山转悠。犹记得那日在雁荡山时,灵儿诈作扭崴了脚,让他背将下来,途中两人谈论,灵儿央他得便务帮丁宋二人免受劳燕分飞之苦。

    眼前迷雾重重,他稍迟得片刻便觑不清那中年人穿林急掠的影踪。在迷雾里乱寻半晌,暗感越发离得远了,只有缓步觅路,以免迷失在漫漫大雾之中。方自游目四顾,不远处蹄声得答,伴以辚辚车轮碾过的动静。

    此时李逍遥仍未镇伏体内迷神药性,难以敛心定气,否则凭他的本事,未始不能寻著那中年大汉的行踪去向。正感茫然之时,听到马车的声音,想是有路。他一时忘了林月如等人上山的道路在哪个方向,唯有寻声来探。穿越一片雾障,蓦地只觉杀气扑面而来。

    甫抬眼便见火把晃来闪去,寒刃交相穿烁。大群散发披蓑的人影或骑马、或徒步,各持火把,挥舞蛊苗刀,口中发出仿似兽哮或猛禽号鸣的怪异声音,穿雾围追一驾马车,道旁又有数人飞链甩钩,连车篷也掀飞在地。攻势之猛,直教李逍遥乍然一愣。又因迷雾障眼,昏暗里看不清晰彼此面容,只听有人森然道:“蓝欣草,你这个叛教贱婢!胆敢坏‘神公的大事,格老子!我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足!”

    李逍遥听出川滇土腔,又看明了这拨人的黑苗装束,心头顿凛:“拜月教?”随即听到一声女子闷哼,随数道急荡的链影曳眸而过,马车上有人跌落。雾中有人欢呼:“拽翻她了!”李逍遥想起蓝欣草此名似是识得的,忍不住又动念欲救。道旁有个骑黑马的老苗子沈声道:“先莫理那贱婢,把马车上的人抢过来!”却是姬灵通的话音。

    李逍遥一阵头皮发紧,终究忍不住踉跄而来,喝道:“老姬,你又跑来纠缠哪妞儿了?”连番奔劳之後,口干喉焦,不免嗓声暗哑,混乱中没人听清他这声叫唤。众苗人齐瞪那驾车的大汉,说是要抢人,却无一个贸然靠近,似已尝过了苦头。姬灵通凛声道:“雾月教长老符最、姬灵通以及雀、豹、猿、獾四堂主在此,你是何人?”

    那大汉浑若未闻,转面问道:“蓝姑娘,你要不要紧?”李逍遥不觉又走近几分,方见数条铁链竟已绰於那大汉一只手里,每条链钩另一端赫然嵌在那几名持链汉子头颈之上,僵立顷刻便倒。火光中但见道旁有一散发女子伏地难起,忍痛叫道:“莫……莫理我,你们快走,帮……帮我照顾阿黎!”後边却有一个苍发披垂的苗人抄著她的右足,拽拉不放,森然道:“蓝欣草,我要拿你泡酒,不醉不欢!”

    那赶车大汉道:“蓝姑娘,少了你,我没把握找到她。”蓝欣草怒道:“没良心的汉人!找别家姑娘你却卖力得很……”没等说完,後边那苍发老苗将她倒提而起,一只光脚板踩著她脸颊,眼光阴森的道:“你们死到临头还旁若无人地罗皂不休……先剁你腿放筐里!”手操砍刀方要挥落,李逍遥抢身飞救不及,忽听那赶车大汉道:“蓝姑娘,抓住我的手。”

    一根火把打著跟斗从李逍遥眼帘里溅然落地,炽光斗闪之间,但见那苍发老苗所执砍刀插入土里,双目圆睁,面肌一阵抽搐,在众人惊愕注视下徐徐仰跌,躺下时喉头方才喷射一道血雾。

    姬灵通变色道:“符长老,你……”脸颊烁映刀芒如电,语声顿噎,抬眼只见那赶车大汉置刀还鞘,把蓝欣草拉上车,浑如什麽事也未曾发生。众苗子纷纷相顾失色,姬灵通脑海里仿佛惊电一闪,动容道:“请问刚才是不是霹雳刀法!”

    赶车大汉微微点头,随即回觑姬灵通,歉然道:“贵教巫蛊毒惑法门厉害,在下自忖毫无把握应对,不得已抢先出刀,以保这两位姑娘无碍。姬长老,你们还是请回罢。”姬灵通心中不甘:“还有四位堂主皆属使毒行家,尚可助我一拼!”然而那大汉话声刚落,四名包围大车的骑马苗人手握毒物倒栽於地,亦然是喉喷血箭。姬灵通又吃一惊,方知此四位教中好手也在刚才那一瞬间中了刀。

    “好快的刀!”眼见四位堂主又倒,姬灵通眼光不禁一阵收缩,皱颊乱搐片刻,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四下里又有数人倒地。李逍遥犹未走近,包围马车的黑苗人转瞬少了约莫半数。他不明就里,只感刚才大雾里似有刀光迅若霹雳闪电,但却稍纵即逝,非但奇疾难当,一刀掠经之处,竟无一人侥免。除去那苍发老苗符长老以及四堂主之外,此间众苗亦皆身手不弱,中刀之时居然都未察觉。待到刀光飒然还鞘,人丛里才接二连三地爆迸血花,不断有人倒下,而挨刀的都是欲有异动之辈。这帮黑苗人平日使毒之能殊算令人闻而丧胆,连李逍遥也暗存忌惮,等闲不敢招惹,眼下却无一人来得及使毒,便已领教了那赶车汉子的刀法,余者皆忙退避三舍。

    姬灵通更是凛然心惊:“本教符长老号称‘醉蝠,所擅淬毒吹箭足以听语辨形,顷刻夺命。符老昔曾在九嶷山谷偷学蝠族迷醉之毒,据说已练到了使人中毒时防不胜防的地步,本事决然在我之上。来不及使毒还罢了,他却怎麽也抵不住这一刀?”低眼觑尸,但见符最脸庞歪朝一旁,口中犹含吹箭小筒,仅露唇外半截,非留心不能细辨分明。

    姬灵通心念暗动,抬眼望向道上缓缓前行的大车,语带试探的道:“适才阁下牛刀小试,想来所修炼的霹雳刀业已有成,可你应该知道,本教符最的吹箭从来例不虚发。”说到此处,话声提高,“就有如毒蜂,死也蛰你一口!”

    发话伊始,身边立有三名暗摸毒针的教徒,话声刚落便见那三人倒地,喉下血如泉涌。姬灵通顿时张开嘴合不拢,心头骇然无已:“天下第五,果然名下无虚。他们何时中刀,我竟不察觉。倘若想要我这条老命,我如何还能站在这里?”

    方自惊疑未定,只听蓝欣草冷声说道:“姬长老,以你的为人何必替神公卖命?当心他早晚连你也害了……”姬灵通变色道:“贱婢闭嘴!姬某忠於本教,岂似你?”李逍遥便是不明:“老姬到底想搞啥鬼?一直以来我就不明白!还有那个神公,黑苗人怎麽都听他的?连老姬这等样人物都甘心为他卖命,隔这麽远还不敢说半句稍有不敬的话语。”不觉走近马车,昏暗混乱中一干黑苗人均未注意他,所有的目光、每一条神经只系於大车之上,片刻未曾稍移。

    那日他曾在“三宝颜”见过两个亡命出奔的黑苗女子,当下只蓝欣草在此,那少女阿黎竟尔不见。李逍遥兀自探眼张望,只听蓝欣草又道:“姬长老,劳烦你回告神公,苗人不会一辈子受他摆布。就算死,我也要教他阴谋不能得逞!”姬灵通目光微变,狠声道:“那你就去死罢!”

    李逍遥早料姬灵通非是轻易善罢干休的人,果不其然,到了这步田地姬灵通仍要拼搏。只见他落手一提,抄起两具死尸,口里念念有辞,两具尸体随即裹入异焰之中。蓝欣草脸色顿变,犹未赶及提醒那驾车汉子,姬灵通发针刺入两尸脑後,低喝一声:“去!”发手推送,两尸裹著烈火竟然狂舞而动,朝那赶车汉子以及蓝欣草扑将上来。其余黑苗人也纷纷应声而返,意欲乘机抢夺车厢里另一人。

    刀光一闪,两具火烧之尸犹未扑近大车,顷即拦腰截为四段。李逍遥眼前方有惊霹掠眸,赶车大汉按刀还鞘,手握马缰似未动过。然而那四段火尸究非常类,并不堕地,猛然又扑了回来。蓝欣草变色道:“姬长老巫法精深,他若活著,这些受他控制的炎毒尸你是砍不倒的!”

    随著姬灵通所使手势,四段残尸各裹异焰骤然逼近,那两截上半身更张手抱揽,赶车大汉怎能容其沾身,方要发掌震飞,蓝欣草识得名堂,忙道:“别碰,火尸已染剧毒!”那大汉浑若未闻,纯以强劲掌风把四团火裹之尸撂飞丈许开外,连连撞倒数人,也烧上其身,但却顷时毙命,并无半声痛号,足见火尸其毒无比。

    姬灵通连连驱咒发针,不断有死尸燃烧而动,纷至沓来。那大汉见状亦凛,催挥掌风迫得群尸乍近即飞,待见炎尸转眼复返,竟是前赴後继,挥之不去,不禁哼一声道:“果然诡异!”眼瞥佩刀,始动杀意,蓝欣草看了出来,忙道:“姬长老是本教为数不多的练成‘烈血魄之人,你若杀他,他毙命之时必也激爆烈血,身边百尺内不会留下一个活人。”那大汉一怔,只觉难以相信,蹙眉道:“竟有此事?”姬灵通在群尸後边沈脸道:“你中了符长老吹箭所发的毒蜂针,每耗一分内力便要损血三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耗多久!”

    说完更催愈多火尸纷朝大车围侵而上,眼看那大汉应接不暇,忽见半空里现出一道金光巨符,宛作龙争虎斗之形,旋即荡射幻圈无数,自圈心而外,一波推涌一波,群尸顿时应声而倒,异焰骤灭。姬灵通身躯倏震,失声道:“天师符法!”

    李逍遥看手心里以血涂就的幻符龙虎,原只依照硬天师所用的法门一试,不意如此之强,自感惊异不已:“哦,原来用自己鲜血写符不但能玩得炫,还镇得住老姬的驭尸法噢!”姬灵通在马上兀自顾目寻视,李逍遥突然从後边悄至,朝马腿猛撩一脚,使上风魔神腿,立断马胫,他乍踢便离,姬灵通坐骑翻栽倒地。

    没了坐骑,姬灵通顿时矮了半截,觑得李逍遥在人丛之间穿梭出没的身影,不由怒道:“瘸子!”反身发掌,一道劲风迅猛难当地追袭而去。他掌力虽强,怎奈李逍遥身法如鳅,滴溜溜一转,先已闪了开去。“蓬!”一声响,身前有个黑苗人躲避不及,不免枉挨姬灵通一掌,掼飞道旁。那黑苗人中掌之际,火把脱手甩过李逍遥眼帘,又在他面前簌然烁落。

    大片火屑如雨点溅撒而下,李逍遥眼前一亮,忽见马车上那黑苗女子蓝欣草身边躺有一少女,满身泥污,虽自昏睡不醒,苍白俏丽的面靥微侧,依稀可辨得颜容并非陌生。李逍遥心中一怔,乍然间自感看不清楚,浑忘他此时一身黑衣装束令蓝欣草认不出来,连忙趋近车旁探眼细觑,蓝欣草只道是歹,怎容欺近?勉力猝起飞脚,把他踹得晕头转向。

    李逍遥浑未觉痛,亦没想到避脚提防,心头大是惊疑难状:“怎麽瞅著像……”未及多瞧一眼,火雨飒然消失在一阵风中,车里影廓又复沈暗。那赶车大汉不愿徒耽缠战,眼见得挡道的苗人一哄而散,便即驱车自去。李逍遥本想追上前去辨看究竟,倏感背後劲风呼啸,煞是猛恶,不须转顾即知必是姬灵通,岂等他掌力摧将及身,忙使一招“仓皇狼顾”,把木剑反打背後。

    姬灵通素知他剑法怪谲难防,屡已吃亏,只得收手後跃,一退十数尺,仍未脱离乱剑倾覆范围,不得已旁掠入林,堪堪躲开。李逍遥见这老苗伤未痊愈犹能避过乱剑奇袭,亦不免佩服,心中仍没忘记马车上那张俏靥,转面忙问:“老姬,那是不是我家……”话未道完,眼前异焰宛如流星火雨簌簌疾临,姬灵通发出“火蚕蛊”袭他,脚步不缓,却追马车而去。

    李逍遥见状唯惊呼而跑,哪有妙法消灭大群挟火纷至的苗疆异虫?总算轻功可恃之无虑,堪堪避离火蛊倾撒之域,喘犹未定,眼瞥姬灵通背影跳跃在前,忍不住发一通乱剑追袭,口中喝道:“老姬,再来一下!”随手便是一招“追悔莫及”。

    顷间剑倾心情,其威力越发挥洒畅尽。姬灵通原本有望追上大车,怎当李逍遥再三阻碍,连倾乱剑奇招来袭,一招比一招难防。而这招“追悔莫及”更是突如其来、势不可挡,一时心头震骇:“小瘸子每次露面,越发地猛不可御!”受制於背後溅尘而来的大股剑气,不得已刹足回身,自感掌功不足抵敌此等奇强剑势,法力亦难及时使成,手抄地上一口剑,不暇分辨何人失落,忙凝“剑二”之势戮力与抗。

    恁料剑势未成,身前已高溅惊尘。姬灵通瞬即面如死灰,心底暗叹:“我自从习得‘剑二以来,从未在此招之下败过一仗!”

    李逍遥心情乱激关头,怎暇瞧清姬灵通蓄势未成便跌入草丛的情形,挥剑倾尽一腔懊恼之意,倏感神门穴其痛难禁,眼前发黑,晕沈沈地也跌一交。伏地促喘良久,浑未觉察胸前染了一大摊自己所吐的血沫。

    迷迷糊糊地听见林畔传来一声嘎然而断的惨叫,却非姬灵通所发。李逍遥转头而望,觑得一人跌跌撞撞急奔而来的身影。乍以为姬灵通的手下究仍不甘,又欲趁机偷袭。李逍遥提起木剑勉力挥打,方感剑梢无劲可恃,想是连耗真气之下,劲道难以为继。但见那人竟然自己栽倒在他面前,嘶声叫道:“傲……”双眼倏然翻白,就此断气。

    李逍遥心中一怔,以剑柱地,挨近而瞧。突然认出死在道边的这人便是辽东遁士之一的石天龙,日间在“枫桥客栈”曾经谋面,不料在此毙命。李逍遥亦感惊诧,自含一颗“还神丹”,敛息定神,蹲身探视之时,籍借闪电不时炽耀之芒,忽见石天龙至死紧抱一囊不放,後背衫裂,赫然印有一道紫金掌痕!

    石天龙既已无救,若非再次看到这道夺命掌印,李逍遥未必有心多耽片刻,脑中一幕幕霎闪九戈龙神、姑苏三奇、南浦云、杨叛等人身上所留紫金掌印,惊疑莫名之余,不由想起那日他曾在南浦云尸旁发誓:“谁打你一掌,我定要断他一只手!”思及此言,握剑的手不自禁地攥紧。

    待瞧石天龙抱在胸前之物,又吃一惊。拽出那条长布包裹之物解开一看,寒光耀颊凛然。一时间百感交涌,纵连作梦也想不到湛卢宝剑在此失而复获。绰剑辨瞧,确是断剑湛卢无疑。那日在雁荡山给辽东“强横霸道”之鬼胄道掠去,念及此是林月如萦挂不忘的宝物,常思设法夺还,惜无丝毫踪迹可寻。待得又见老苍龙投栈之时,身带此般宛作断剑之形的长囊,便料湛卢在内。石天龙那日也随伴左右,原来宝剑改由他带著,却招来杀身之祸。

    其中原委李逍遥一时难以了然,既拾湛卢在握,眼光又回到紫金掌印之上,想起石天龙似乎还有另外几名同伴,起身寻视,果在林畔又见易怒龙的尸身,未暇多瞧,倏感林中落叶纷激,一股凛冽之极的杀气侵凌而至。

    李逍遥心中一沈,自感杀气悄临之快,实属措手不及。便连提手发剑的机会亦无,纵是姬灵通来袭也不至於似此般情形。他自然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里,震骇之下,情知决计不敌,或许连一招的机会也没有。暗料林中那人似想杀人夺剑,势已不容转念,他只有逃命一途,否则也似两名八百龙好手一般下场。

    那人来势之疾,殊属平生未见。总算李逍遥轻功素以“极速”为擅,生死关头斗然一脚顿地,飞身掠远,百忙中回头没瞧清林雾里所立何人,只觉那袭倩影纤纤,似一女子,但更像追魂索命的死神。虽然捡得小命未失,逃离死地之时李逍遥却感懊恼:“小南子,我如此不济,要报仇只好再等等了!”

    便此一耽,无觅车行何处。李逍遥心头大惑:“虽说蓝欣草总跟阿黎在一起,但我刚才好像看到灵儿!怎麽会呢?她不是留在船上吗?”不觉把脚步放缓,脑後忽传一声怪异之极的冷笑:“跑得再快,也飞不出我的五指山!”言罢抓他一爪,往秃脑皮挠出三排爪痕。李逍遥顿吃一惊:“哇尻!有谁追得上我的风魔轻功?”转面未见人影蹑随,仅只翼风扑扇,有物悄隐雾中。

    李逍遥方感惊疑,夜雾里遥遥传来一声冷笑,却哼小调:“神魔异怪满天飞,老虎蜘蛛一起追。阳泉宝剑猛一挥,鬼魅魍魉化飞灰!”吟声随林梢翼动,倏忽远去。李逍遥兀自仰面乱寻,忽见一花俏影子从另外方向扑翅急掠而来,娇啼:“圣堂鸟哥哥,等等偶嘛!”飞得匆忙,差点没撞到李逍遥头上,两相一愣。李逍遥拂开羽絮,乱眨大眼瞪视,讶道:“扣扣?”那鹦鹉不鸟他,扇翼绕身飞过,却往脑後拍他一翅膀,忽唱:“做人莫学李逍遥,带女出行乱招摇,弃伴不顾多生事,义名之下实难了。”随即迳飞入林,急叫:“死八哥,非追到你不可!”

    李逍遥悲声道:“这是什麽世界?”忽然明白先前嘲笑他的是谁。

    摸黑乱走一阵,喘息稍定,又服下还神、补气之丹,尚能多撑些时。连日马不停蹄地奔劳操心,凡躯皆吃不消。李逍遥自感风尘困顿,反而想念往昔的平淡日子。强驱脑间倦意,好不容易拢念敛心,只思适才之事。想起赶车大汉似以一只手微按车厢里那少女後背,片刻不曾稍离,状若输送真气助她守元,无怪激斗情势如何险恶,他也未受所动。然而单手竟能连杀雾月教多名厉害人物,这份本事殊非寻常。

    李逍遥自捶头额,方又定神而思:“我该不会是看花了眼罢?灵儿好端端地留在船上,决计是我多虑了,人到累极恍惚之时,产生幻觉也是有的。这也说明其实我好想她,须得赶快了却杂事,早点儿回船与她相会,赶快送她回老家是正经!”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古来有之,今亦不免。大至邦国小到帮派,彼此之间屡难平心静气和睦相处,往往猜忌不断、明争暗斗。或为争权夺利,或为浮名闲气,甚或什麽也不为,仅因人性之恶。李逍遥平素耳闻目睹多了,亲历时方感这种脑袋挂在刀尖上的生活实非所愿,且已不胜其烦,反而日益向往从前在乡村闲混的时光。然已身涉其间,究竟欲罢不能。纵想抽身而退,带灵儿遁入山中,从此远离俗世纷争,终因拜月教纠缠不放,云谷鹤峰亦只奢望而已。

    而他心中更念念不忘的还有友情、然诺,男儿仗剑走四方的抱负,以及自小有之的行侠仗义梦想。倘非若此,他便不是李逍遥。

    一肩担当男儿责任,满腔济世为怀的侠骨仁心,与生俱来、挥之不去。或许正因此故,其实李逍遥并不逍遥。他有太多的放不下……

    剑在他手中越来越沈重,路遥遥而无期,如同漫布寒山之雾,焉知前方是福是祸?

    不觉穿林而出,大片枯叶陡然扑面而来。有人阴恻恻地说道:“封求败,已经过去了一昼夜,你的‘万剑诀何在?”李逍遥闻言心凛:“封求败!蜀山封三?”犹记那日听说蜀山剑侠之中排次第三的“剑宗”封求败莅临此地,且与太婆有过一斗,未晓胜负如何。不意在此撞上幼时偶像,李逍遥顿时心如揣鹿般。又觉那话声亦似耳熟,却不闻封求败答腔。

    蜀山剑派其实有三支渊源,号称“剑圣”的独孤无尘及其门下玄天宗、厉风行、封求败、叶知秋、修剑痴、尹相思、燕赤霞、骆奉仙、任剑辉、方红叶、步飞烟、虞品仙等十二剑侠为“仙宗”一脉,自来追求“以气御剑”的修为,亦与岷峨支流的长眉真人、庄无涯、丹辰子、星尘等人份属同脉连枝,彼此并无根本分别。

    另有廉刑决裂蜀山所遗留的所谓青城“魔宗”,衣钵传人殷灭神虽入魔道,剑术造诣据说早已不在“剑圣”之下。此外,魔宗的柳杀神创派东瀛,改柳生新阴派为“八百龙”,人称“剑魔”。

    由於“魔宗”历来行迹神秘,且为武林正派所不容,除寥寥数人之外,大都名不见经传,但却未必不及“仙宗”一脉英才辈出。李逍遥所遇见的几个魔宗人物亦都不弱,崔灭败与尹相思约在伯仲之间;翼锋拓挑斗太婆,所显的本事也并不在星尘之下。更何况他还听说青城轩辕峰昔有一位“剑神”姓姜,份属太师叔一辈,然与廉刑素无交结,不知为何也被划归“魔宗”。

    听闻蜀山剑侠到此,李逍遥忙欲抢上前去,不意脚绊绳索,趋步而跌。总算反应尚快,百忙中掠眼扫觑,树丛里窜出一夥泥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汉子,由续继祖指导,发一声喊,冷不丁拉绳提索。

    李逍遥讶道:“怎麽会是你们这夥?”随即脑後砸下一面破锅,把他打晕。陈猱头转到前边,拎锅俯视,始认了出来,叫苦道:“瞅俺这夥!”众汉纷纷互相埋怨,少不了你推我搡,待把李逍遥泼凉泥水浇醒,齐陪不是。陈猱头弃锅拜倒,说道:“大大,不想是你。咱们可找了一整宿,原来你老已经脱身了。”原来这夥尚未遇到刘小印,靠老彭之犬领路,自枫桥客栈一路寻到此间,只想从老苍龙手上打救李逍遥,却哪知他早已安然脱身。当下众人互见无恙,均喜称庆幸。

    李逍遥早就痛感一己之力有限,当真走起江湖,单只天地之大就有够折腾,大半时候花在盲目转悠上,一旦遇事往往千头万绪,甚而祸不单行,非似儿时听惯的游侠传说,手持三尺剑就什麽都搞得掂。不说远的,眼前仅是丁宋两人下落以及灵儿究竟如何,这两桩已教他头疼,怎奈分身乏术,至於修剑痴、萧乘龙、泥菩萨、井小蛙等人吉凶未卜,虽皆记挂在心上,却无一桩悬而未决之事是他急能了结的。更怎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林月如的处境也很不妙,凭南宫烈火、太婆、宫九的心狠手辣,倘落於他们手上定无好果子可尝。

    林月如在他心目中虽是一“狠心美人”的印象,吃她苦头不少,平日想起就恨得牙痒,此时又浑忘脑後,只忧虑她处境堪虞。适才一直忖想:“不管怎样,只有先从近处帮起,且看林月如那夥有没事儿,顺便找找丁情大哥和宋姊姊,反正我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舍近求远,又跑一大趟路然後再拐回来,搞到最後还是什麽都没搞定,岂非冤枉?再说,又怎能肯定马车上那个满身泥土的姑娘是不是灵儿……我家灵儿不是在船上吗?怎麽会跑来这麽远?”

    但若不是灵儿,姬灵通何以穷追大车不舍?想到此处又感不安,唯有自求安慰:“想是冲著那两个苗疆跑出来的乌蛮姑娘,老姬这夥除了纠缠妇女,没啥好勾当……再叫我撞上一次,定要剃他鸡鸡。”本来凭他的灵活身手,陈猱头一夥断难轻易绊著他,却因一路心神不定,恁耐思绪纷扰,不免疏於提防,所幸只是遇到这夥,倘若别的歹人半道设伏使绊,依他此时的状态,小命必定难保。

    众汉连声赔罪之余,陈猱头不禁有几分得意,笑道:“哎呀,续继祖专攻使绊的伏击战术越发长进了,有他指挥,连自家‘大大都让咱绊个正著,省了一番寻找。料想日後……”耿炳文在旁应和:“来日咱去官道绊一绊鞑子骑队,想必好玩得紧!”崔德抠著眼屎道:“不如绊城监小队算了,那夥好搞些,合该拿他们开练。”众汉称然:“正可给老百姓出气!”

    李逍遥方自苦恼,见到这夥就不苦恼了,忙打断众汉的七嘴八舌,说道:“甭干那事!眼下放得有需要大夥帮忙的正活儿在此,只不知诸位嫌不嫌累?”众汉皆道:“扛包都不嫌累,没瞅出咱都是苦出身吗?”於是李逍遥教这堆苦孩子改做几桩比使绊更使得的事情,末了陈猱头道:“‘大大这一通急述,相信大家定会听得跟我一样混乱。炳文,你来归纳一下。”

    那脏脸少年耿炳文从背筐里拿出一个方盒,打开盖子找出一张图。因见李逍遥满眼困惑之意,猱头解释:“这个盒是炳文的家当,内有大小地图八十多张。有了它,走遍四方都不怕迷路,号称‘图霸。”李逍遥愈惑:“现下拿地图干啥?”炳文:“大家请看,此是苏州地图,一指头等於二十里。”众汉围拢凑头,专心看图。炳文左手拿朱笔、右手拈炭棒指指点点:“老大的意思是要咱们赶紧办三桩急事,所谓‘兵贵神速,不容耽搁。咱须分三路分头行事,左路且请猱头哥带队,往这里到这里,呈扇形展开搜索,务须以天罗地网方式,就算挖地三尺也得尽快找出一矮子和大肚妇人的下落……”猱头旁边一破汉问:“是蒲扇还是团扇?”猱头:“还用说吗?这种搜索阵形通常指的是折扇式。”

    李逍遥徒愕,只听耿炳文接著说:“小弟照例随猱头哥行事,右路由崔德、李武带队,专挑脚力快的兄弟三五十人,一概轻装兼程,去追那辆载有两女的敞篷大车,但不需下手,只跟定了他们就得,待盯住了那仨的歇脚之处,须派得力兄弟赶返报讯。”李逍遥没忘叮嘱再三:“敌友未明,别跟那赶车大汉冲突。只须盯梢勿丢就成!”李武问:“要是他发现有尾了,不让咱跟,还打咱呢?”炳文:“你们不是脚力好使吗?他要打的时候你们就跑,等他不打又跟上去,但别靠得太近。继祖哥率中路弟兄,且护长舅以及车辆赶往枫桥渡,协助徐达那夥看守码头,莫放一个苗人靠近船上的大嫂。”李逍遥提醒:“先得问明我家灵儿在不在船上,倘若不在,那就糟了!”

    猱头:“不糟。依‘大大所描述的情形而推想,灵姑娘若是不在渡口船上,那就定然已落於崔德李武的盯梢之下,亦即在那破车上。哼,那赶车的贼胆敢抢咱大嫂掖著藏著,委实色胆大过大象包皮,想不死都难!”李逍遥忧道:“可是他好厉害!”猱头:“没事,咱这夥有高手……”这话李逍遥已经听了多番,晓得所指谓谁,忙问:“对了,怎麽没瞅见老彭、何先生以及我让你们照顾的那关东姑娘?”

    猱头未及回答,林外传来一声大叫,正是那“幽悠书斋主人”何度政所发,激荡林梢叶坠,怒喝:“老贼!你把我娘子抢哪儿去啦?”李逍遥方吃一惊,便听南宫烈火冷笑道:“你连个娘儿们也护不住,却在这儿嚷啥?等会再收拾你!”

    众汉一听“收拾”,纷纷跳将起来,耿炳文忙道:“不过一糟老头的声音,没事儿。大夥且各自分头行事,免让大哥著急。”李逍遥见众汉望过来,为免他们稀里糊涂死在南宫烈火手底下,便不拆明,点头道:“对,糟老头那边有我。你们速离罢!”话语虽显平静,心头忧虑之情愈甚。自感单凭一己之力,要保那何书生不死於南宫烈火的掌下谈何容易?

    陈猱头不放心,忙教耿炳文替他带队搜山,自告奋勇留下陪伴李逍遥,不论如何劝之不去。待三拨泥腿子分头离开,李逍遥只好让陈猱头暂且呆在原处,他先去探勘究竟。猱头执意跟随,说道:“没事,俺会照顾自己,好多大事没做出来呢,哪有这麽好死?再说老彭、常遇春他们都在何先生旁边守护,别拉下俺一个!”

    李逍遥心生暖意:“有兄弟真好!”便不再坚持己见,暗下决心无论前边情势如何凶险,也须全力保全陈猱头等人性命不失。原本苦恼於分身无暇,难以指望同时做好几桩急迫之事,幸有这夥泥汉帮忙,料想凭众人之力决然强胜於独自摸索。论单打独斗的本领,他们自然远非殷野狐、姬灵通以及那赶车大汉的敌手,但若四处找人、盯梢使绊,甚或群殴围攻,人多势众毕竟不同。何况一大群人当中智多谋广者有之、阅历深阔者有之,所谓三个臭皮匠聊胜诸葛亮,成事原不只凭匹夫一己武勇。

    得众汉相助,李逍遥郁愁之感方抒,行不多时便见夜幕下影影绰绰地立有不少人,琴声清冷,不时随风荡散,待又走近几分,赫然辨得雾间不乏八百龙装束的人物,李逍遥心头渐紧,烟雨蒙蒙之间琴弦轻拨,依稀便似昔在兰陵渡惊回千里梦的一曲“钗头凤”。

    山涧飞拱桥,如虹之贯,隐隐约约地在烟雾水气中时显时朦。桥上寂坐一青衫人,只手抚琴,与一个擎伞道士隔桥相对,良久不动。那道士长身悄立,空荡荡的右袖飘垂腰畔,两人都似冥神入定,浑若未觉旁边围立许多不速之客。李逍遥走得又近些,众人似均未察,无一回头望顾。但他每近一尺,心头惊意愈甚,只因桥头不少面孔竟非陌生,其中不但有南宫烈火这等魔教人物,连辽东“强横霸道”四大豪中的鬼胄道竟也在场。而桥上所坐之人正是宫九。

    鬼胄道阴恻恻的道:“蜀山封三,看来不须我出手拆你招牌,仙剑派的神话就将被宫九破了!”旁边一人嚼参道:“听说前夜与太婆斗法,封三几近全力。看这满天妖障,太婆似仍在左近。蜀山十二剑侠再不到齐,这面招牌保不住喽!”李逍遥识得此是关东强雄麾下的轻功好手,名唤杜黄皮。但当听见蜀山封求败之名,自幼早已梦想一见,顷时激动难平,心里还如何装得下旁人?

    任凭他怎生急切,那长身道士也未回头转面,只向小桥撑伞而立,背朝李逍遥在人丛间隙殷殷张望的目光。但见他身著一袭天青长袍,裾及膝下,外罩一笼网状白丝披肩,握伞的手亦裹有网状手套,袍裾下布鞋白袜,身躯笔直如一杆青竹;此人气清神庄,衬著这般服色更显片尘不染。李逍遥一见便不失望,无疑此正合他心目里蜀山剑侠的形象气宇。又见那道士右袖空空,暗惋:“可叹这只曾经御剑如神的手毁在他师弟老修这厮的剑下!”

    李逍遥看到鬼胄道在场便感不安,幸好路上先已收藏湛卢宝剑於“乾坤袋”里,倒也不虞再遭此人出手掠夺。稍注得一会,看出不寻常来。虽说宫九凭桥独坐,势如一夫当关挡人去路。但凭此间众人的本事若要使轻功纵跃而过,小涧孤桥究拦不住。宫九背後数丈外烟雾飘移时淡时浑,原来早已守立一群“南社”白衣箭士,在对岸严阵以待。为首一白袍书生不时咳嗽难止,正是李逍遥先曾会过的“南社”山长朱未恋。

    宫九背对强弓箭林,浑若不见,信手弄弦之时连眼皮也未曾稍抬。李逍遥暗觉他身上竟似邪气大减,孤孑的躯影越发深笼一股寂寥难遣之气。仿佛不再是昔日那个薄幸绝情的宫九,只是一个宛似锦瑟般满怀追忆的人。李逍遥心头疑惑,怎知宫九何以变成这般。左近并无太婆的魅影,宫九面对封求败,无疑是平生劲敌。李逍遥暗感他貌似放松,其实内心亦紧。他拨弦半晌,琴声仍显涣乱难定,总也继不成一韵连绵不断的曲子。

    然而封求败也不轻松,虽然他面对的是素称“天下第九”的宫九,此人身兼“食菜事魔”与“天蚕教”秘传异术,据说已然练成了当世绝无仅有的“冰冥神掌”,又有传言称是死不了的人。封求败当下感受的杀气却非来自宫九,反而暗觉宫九的琴声纷乱难寂,竟聚不起丝毫杀气,一如他的心情。

    封求败所感到的杀机正如李逍遥所见,其实来自鬼胄道所率六名遁甲奇兵。此六人各以玄麻大布罩头披肩,仅露双眼,状若大食回回。他们甫现身便已抢占六壬遁甲方位,把封求败围在其中,虽遥距丈许,六合既闭,连生门也未留给他。李逍遥寻过来时,看清了这六名遁甲异士凝势不动的身形,不免心头暗凛,只觉此六人功力之强,法门之深,绝非先曾会过的遁甲战士可比。拆开来单打独斗或许未及老苍龙,但当六壬合一,似又远远强胜於老苍龙一人。

    李逍遥屡吃“八百龙”奇门遁甲秘术的亏,多少知些门道,晓得在他们六壬术数演变成阵之後,别人不论仙术巫法还是蛊惑伎俩大都失灵。非但他唤不出匣中剑、使不成天师符、玩不转鬼哭藤,便连妙法无穷的灵儿甚或太婆这等魔域奇宿也不免受制。只不知封求败的蜀山剑术有无此虞,但从鬼胄道之言推想,似乎八百龙的六壬阵形已困了封求败一夜,始终未见他使出独门“万剑诀”破解此阵,双方僵持至此,八百龙亦未贸然发难,直到宫九出现,情势似於封求败越发不利。

    不论有无丁情此事,“八百龙”与蜀山仙宗总是宿怨难消,只因“八百龙”的创派先人柳杀神本属蜀山“魔宗”,与独孤剑圣一脉自来水火不容。封求败若为丁情出头,他便面临宫九之狙,倘想打救丁情,无论“南社”还是“八百龙”都不答应。“八百龙”此来乃为求亲林家堡,一方面要讨好林天南,不免要助林家堡与“南社”继续扣留丁情,岂能让蜀山派把他带走?但另一方面,“八百龙”也要乘机与蜀山剑圣的门下算一算陈年旧帐,毕竟仙宗驱逐魔宗,毋论殷灭神的一脉,抑或柳杀神的流派,都忘不了当年之恨。

    丁宋之事所牵涉的武林恩怨交葛,李逍遥始终懵懵懂懂,但知宋香柠本属魔教,既与侠王之子、蜀山高弟丁情恋爱,决计不能见容於蜀山派、侠王府以及林家父女所代表的江南武林。而魔教也视此为叛变,南宫烈火、太婆分头到此便为清理门户,必杀丁宋伉俪方休。至於宫九,李逍遥猜想他欲杀丁情乃因私心,原本宋香柠与他青梅竹马,却与丁情私奔,宫九难免念念不忘此恨。

    既已至此,李逍遥自然要站到蜀山派一边,然而情势之吊诡又出他所料。白衣箭士阵前,桥头有一观山亭,牌子上写明是林员外赞助兴建,以方便游人云云。南宫烈火立在亭前,崆峒五老中的三叟蓄拳围他,各皆含劲未发。旁边却有另外两老坐地,面色颓败,竟似受了重伤。因感那两人情形堪忧,三叟只得暂撇南宫烈火不取,恨瞪一眼,分两人坐到受伤的二老身後,附掌助其运功疗伤,独留一个翻白眼的老叟在旁防守,似怕南宫烈火又趁人之危。

    李逍遥见势便知南宫烈火必是刚露面就下重手袭伤了崆峒五老中的两人,减其搏拳合阵的威胁。但见易百山、唐翔千也趴地不起,那捕蟀大汉盘腿打坐,分别附掌按抵此二人背心,头上微冒白烟,显是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四下里横乱倒了十来名庄丁以及林门子弟,看样子全被点了穴道,连拓跋英杰也昏倒在旁,鞋子掉了一只,老彭那条狗正在舔他臭袜,竟感津津有味。

    南宫烈火揪著林月如後脖,浑似不见朱未恋、何度政、耶律强锋等人满含敌意地立於面前,在亭边翻眼望天,冷哼道:“想要这小娘儿不死,容易。叫丁情跟我走就得!”他本想连那捕蟀大汉也乘机袭倒,那大汉忙於运功救助易唐二人,自是无暇分神,倘要偷袭,无疑良机难得。南宫烈火连伤多人,一时亦感气促。尤其易、唐以及崆峒五老均非寻常脚色,纵然趁他们四个厮斗未毕之时冷不防猝袭得手,委实也耗力不少,更险些挨了易百山一剑,想来犹有余悸。

    南宫烈火再想伤那捕蟀汉子毕竟力有不逮,只稍迟片刻,强锋以及朱、何诸人已至,不约而同地把他围住。朱未恋眼含愤意,咳道:“南宫烈火,咳咳……你一现身就连施偷袭,这……咳咳咳……这算什麽前辈风范?”南宫烈火捋须而笑:“甭跟我提这,老子在世人眼里是魔教,不讲究那一套!识相的把丁情交出来,不然……”强锋:“放了林姑娘。”

    南宫烈火冷笑:“小朋友,叫你爹来跟我说话也不好使。老子拿这妞儿当肉盾,可不怕你什麽‘含锋吐刃的调调儿!”究因投鼠忌器,非仅耶律强锋一时无可奈何,朱未恋再急也没敢教一干南社弟子放箭。至此李逍遥方知置身的所在便是先前那条山道分岔之处,不想有此奇会。

    李逍遥赶到之时,扩廓贴木儿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此人行踪诡秘,每令他摸不著头,便如锦瑟一般。但见林月如落入南宫烈火手中,难得她如此平静,想是被点了穴道。李逍遥素知南宫烈火性好滥杀无辜,心念立时悬起,暗暗绰剑提防。看见了耶律强锋和鬼胄道,本以为老苍龙也在此处,扫目来回却没觑著他同那气质不凡的蒙面妇人。

    李逍遥淌涕暗恼,不明自己著了什麽道儿,竟然如此渴望见到他们。杜黄皮道:“老南宫,识相快放了林小姐,至於丁情,要杀要剁随你。我家公子此来只为林小姐,旁的事儿不想理会。”鬼胄道却只盯著封求败的身影,阴鸷的目光片刻不曾稍移。那六名蒙脸遁士更似山岩一般环立不动,封求败全身上下每个细微动作均逃不过他们眼光。然而除了风动袍袂,封求败只是冥神听琴,连眼睫毛也未有丝毫霎动。

    当下的情势委实微妙之极,非但高手麋集,各人神经皆是绷紧欲摧,互相防范只因敌友莫测,平添不确定之感。李逍遥出门以来,屡见这般阵垒并不分明的江湖对局,殊不同於自小耳熟能详的游侠传奇,究仍难以适应,只觉每人的来意绝无表面那样简单,不仅为了正邪之争的大道理。

    南宫烈火倒象看透了八百龙的用心,手执林月如不放,冷笑道:“一石二鸟,强雄打的好算盘!既要讨好林天南父女,又要趁机削一削蜀山派的招牌,只怕没那麽容易称心如愿罢?单只封求败一人在此,我看你们就没辙儿了,所以最好别连我也惹火,免得又多出个难题!”

    耶律强锋眉头一紧,忍不住便要出手,夜空中突然又有炽芒闪烁,此时连李逍遥也瞧出寒山寺方向剑气冲天。朱未恋变色道:“封三侠已在这里,难道还有别的剑术高手夜袭……咳咳……夜袭寒山寺?”话声未落又见山上连射传讯火麟箭,显然是林家堡守寺弟子再次告急。便在众人满心疑惑之时,山道上奔马急至,骑者飞报:“魔宗浩冲天、翼锋拓、谷轩昭联剑攻寺,势不可挡!”

    蜀山封求败虽废一臂,毕竟声名赫赫,虽只撑伞闲立,浑身上下竟似无隙可击。至少在八百龙眼中便是如此。又闻他前夕破了太婆的妖蜮迷阵,时下太婆踪影全无,谅非林门弟子虚言哄传。是以鬼胄道虽率强手至此,僵持多时未敢轻举妄动,只将封求败围定,以六壬遁甲阵形采“观”卦试困之。欲待封求败稍现破绽,一击即破。

    李逍遥看封求败气势凛然,果是高人风范,心仪之余又微感忧虑:“可是他没剑怎麽使得?”因见封求败身边除了一支油黄纸伞,别无佩物。李逍遥想到自己现有三把剑,有心助他,忍不住叫道:“封三侠,若需要剑,晚辈可提供一支。”封求败浑若未闻,只阖眼闲立,仿佛神游物外。昏暗里不知何人冷哼一句,语伴以嚼:“小孩子有何剑可借?”

    蓦地但见李逍遥另一只手上寒刃森然。顷间不但林月如眼为之亮,鬼胄道双目一凛,也即动容:“湛卢!”不由地同杜黄皮交换个百般不明的眼色,彼此惑然,怎知这口宝剑如何又到了李逍遥手里。昏黑里虽未认清李逍遥的形廓,但想湛卢宝剑分明由老苍龙一行押送,凭老苍龙的本事怎会出此岔子?

    便在此时,山上又传飞报:“一群蒙面高手拦截魔宗三剑客厮斗,情势极之混乱。君天师兄担心贼人趁机混入寺内,急盼增援!”李逍遥身边起了一阵不安地躁动,朱未恋尤其动容不已:“怎会来了一帮蒙面高手?”究因当下分身无暇,徒急而已。南宫烈火见状冷笑道:“林天南不自量力,拣了一个烫手山芋往怀里揣,倒要看你如何收场!”说著,揪林月如便要退入山林深处,朱未恋如何肯舍,急道:“哪里走?”伸折扇“噗”地打穴,不料南宫烈火拽林月如身子迎挡,朱未恋不得已缩回折扇,一时剧咳难定,忙取佛耳草填口乱嚼。

    “幽悠书斋主人”何度政发红的眼光片刻不离南宫烈火身影,原本脑筋已渐清醒,但见南宫烈火劫女欲走,他不禁又触心病,头里轰然乱鸣,想起当初新娘子遭掳的痛事,顿时又乱了绪念,急喝:“奸贼找死!”怀中破书斗然翻旋到了手上,页卷间隙刃射如梭。

    砍柴老彭和常遇春忙呼不可,抢身抱阻,怎当得何书生疯劲又发,乱踹两脚,老彭便如走箭般栽入草里,常遇春大枪脱手,也翻滚数个斤头堕下山涧。李逍遥一时怎知这两人为何倾向南宫烈火,看他们神情似是认识。但已不容细思,何书生荡卷飞刃,如清泉之泼,万珠之撒,去势何等迅疾!只见他甩书之际,宛若巨形水扇一般尽倾刃芒,纵能削及南宫烈火身上,似他这样猛倾大片刃光,只怕林月如也难保不遭池鱼之殃。

    李逍遥未暇把湛卢掷送到封求败身边,只好先抢林月如,欲把她拽离乱刃倾洒的险境。不料鬼胄道、杜黄皮同来夺剑,此二人的身手任谁也不能稍存轻忽。李逍遥横衔湛卢在口边,飞身越涧,左手朝林月如急探,右手挥舞越女剑逼得那两人难以近身。

    但因此碍,林月如已被强锋拉开,南宫烈火本不肯放,陡见强锋口中噗地喷刃,与另翼荡射而至的大片书中刃交映奇辉,两相夹击。南宫烈火顿时左支右绌,毕竟耶律强锋和何度政的奇门兵刃堪称稀世难见的绝艺,南宫烈火单打独斗的武功虽然强胜二人,可他昔已吃过何度政一亏,究竟不能再掉以轻心,又见耶律强锋的异技比起何书生只高不低,当下他仅剩一臂,不得已放了林月如,腾手发掌,同时连连後跃,身前荡起一道炙烈掌风,何度政贸然急进,撞入掌力激荡范围,震得连摔七八个斤头,书中飞刃顿散。

    两道左右交炽的厉芒加上南宫烈火的“日炙烈掌”,林员外所赞助的观山亭不免荡然摧尽无余。其时强锋显得心不在焉,只拉了林月如退後即罢,却不追袭南宫烈火入林。朱未恋却不便宜了他,忙教南社众人放箭。但听南宫烈火在林中大笑:“你们在这儿慢慢玩罢,我上山逛逛寺庙。”朱未恋变色道:“不好!山上无人挡得住他……”

    耶律强锋顺手拍开林月如先前被点的穴道,随即避离另处。李逍遥同他一般无心理妞,只因一个抄身来夺剑,另一个转身忙避。自始至终,宫九与封求败各皆目不斜掠,但当南宫烈火往山上去时,封求败笔立的身影终於动了。他只稍一动,旁边六名关东遁士同时发作,原来每人均有一只手按入袍襟,顷刻齐唰唰拔刀削撩,六人动作如一,出手之快速,配合之精密,实属难以想象。

    李逍遥忍不住想帮忙,不料背後飕然侵来三道劲气,他顿时毛为之栗,晓得此乃林家“气剑指”,其强劲难防之处尤胜於曾经令他苦不堪言的“一阳指”。虽说林月如的“气剑指”尚未练到楚二那般了得,究也不弱,且是李逍遥的天生克星,每次发袭必教他狼狈不已。幸仗身法快捷避了开去,张口惊喘之际,不意将湛卢失落在地,他忙於著地翻滚,待得林月如拾起宝剑,方知湛卢在这种情形下物归原主。

    林月如既拾起湛卢,强锋等人便不来夺,只是人人都觉不是滋味,因为宝剑等於让她自己抢回来了,“八百龙”就算想要表功也无从说起。李逍遥却是坐定了倒霉运数,林月如一瞧宝剑成此残缺模样,顿时大恼,恨目寻视那翻滚躲避的身影,愤然道:“狗贼,看你干了什麽好事?”此剑是李逍遥撬折,虽属无心,究感亏欠,当然欲辩不得。

    於是月如气冲冲地来剁,李逍遥逃路被强锋和杜黄皮所阻,眼看无侥,斜刺里忽见陈猱头、老彭齐齐抢身来护,纷叫:“休要蛮不讲理!”林月如最恨别人说她蛮不讲理,气头上原也无心非要李逍遥毙命不可,至多砍他手脚便罢,一听此言更如火里浇油,不禁大怒,叱道:“一夥恶贼,合该要死作一处!”秀足飞处,将那两个泥腿子踢下山涧,旋即脚影微晃,踩住了李逍遥胸口。

    按说以李逍遥的滑溜劲儿本无轻易被她踩著之理,只因他眼光转望封求败袂动之影,不免分心。好在林月如比他更易分心,耳听得另一边骤响叮啷啷之声,随即六人纷跌,身躯著地闷响连连。林月如顿时忘了下剑搠杀脚底顽儿,闻声转头而觑。

    原来封求败从伞柄下抽出一口剑,出手之速竟连丝毫余迹未留。六名遁士持刀的手腕、肩窝、双膝顷刻之间溅血如朱絮飘曳,见者无不凛然忘言,只林月如脱口叫了一声:“青竺!”李逍遥晓得她知剑良多,忙问:“是啥?”林月如想也没想就答:“从楚王孙陵墓出土的古董兵器。据说此剑原是庄子闲时学铸之物,也是他毕生唯一铸成的剑器,所以珍贵。刃狭如刺,锐不可当……当初官府追查了多年,原来盗墓的是封求败!”

    李逍遥没听说庄子还会铸剑,却想起另一事:“楚王孙是不是那个泡庄子老婆马兰的色狼?”月如嗔:“你听谁诌的?”逍遥在她脚下答道:“戏里演过啊,就是大劈棺那一出,讲庄周试妻,想知她坚贞度。花旦马兰演他老婆,试著试著就果真被楚王孙泡了到手,老庄终於如愿以偿──戴了绿帽都!可见这种事试不得……”月如怒道:“胡说!楚王孙是庄子夫妇的好友,常常资助他家用的,怎麽会……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逍遥据实反驳:“时下朋友妻不可不欺的事儿还少吗?换了你也是这样,我就知道你……”月如怒道:“我怎麽啦?”李逍遥悲叹:“你也不例外。所有爱情故事都经不起事实推敲,没有攻不破的城……我指的是女人。”月如嗤之以鼻:“雀!你这人忒颓废,没救了都。再说了,女人也是人哪,也有七情六欲,偶尔被人泡走一次,犯一回错就要不得了怎麽的?後来庄妻不是又回来了吗?难为她如此宽怀大量,能原谅庄周这号混帐丈夫,还肯与他白首到老,不计较前嫌,实在值得敬佩!”李逍遥唯“噫”而已,暗感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立刻闭口愤懑不言,但又纳闷:“怎麽女人会这样想哦?”

    好在林月如一时无暇光顾他,眼望封求败绰剑连败六大遁士於瞬间的身影,不禁目策神驰,心想:“好剑!要是我也有,多好……”她一向心高气傲,没理会封求败出神入化的御剑之艺,只顾羡慕他有此宝剑。想起残缺的湛卢,不禁又恼:“可惜我这把……”懊恼之余,忽转女儿家心思,竟在这种关头想起一桩越发懊恼之事:“去年家门口有一破算命的摆摊卖卦,我出来赶他,那厮竟说我是‘月缺之命,注定要嫁一个残废丈夫,你说这般咒人有多可恨?”

    封求败赢得如此轻松,直出李逍遥意料,但见鬼胄道迅即发爪,竟欲强欺夺刃。封求败忖料若给此人缠上,一时半会绝难脱身,他心挂寒山寺的情势,无意耽於乱仗,虚撩一剑便要离去,身後突然有人破土而出,发刃摧背贯心,但闻一声低喝:“你终於露了破绽!”顷然剑芒如流星雨落。

    李逍遥突然明白封求败所防杀机何在,又待看清那人偏险剑势,心头暗怵:“崔灭败!魔宗竟然与八百龙联手……”此念方转未转之时,又出乎意料地见到一道冰冥毒掌拍向鬼胄道。

    鬼胄道与崔灭败不论事先有无交结,两人猝然夹攻封求败,却配合得恰到好处,料有六壬术禁制封求败的万剑神通,欺他独臂难敌前後二道强攻之势,只道一击必中,恁料宫九竟会骤发一掌袭向鬼胄道,“冰冥毒掌”何等厉害,迫他不得不避。鬼胄道飞纵数十尺,犹未落定便即怒问:“宫九,你搞什麽鬼?”未闻回答,转头看时桥上已无宫九影踪,雾中犹留琴声余韵,任风吹送无限冷清之意。

&n

第三十七章 人约黄昏 上[1/2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