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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寐娘[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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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顾氏,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若水畔的顾氏祖宅屋宇连绵,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小妹就出生在这片朱甍碧瓦中,一间偏僻昏暗的下人房里。

    她的祖父老耿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当上顾府的大管家。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顾家这一辈资质平平,自老太爷告老归田后,朝中已无人,但好歹还有一个当朝皇后做依仗,依旧是武陵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作为大管家的老耿走在外面,腰杆都是直直的,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长脸。小妹的爹就是老耿的幺儿,一个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的马车夫。

    耿家伺候了几代顾家人,旁的没学会,世家那股子骄矜傲慢倒学了个十足十,眼高于顶,最看不起营营苟苟的市井商户,不巧的是,小妹她娘就是这种人家出身。

    据说,她外祖本是一个咸鱼贩子,一路勤勤恳恳攒下了万贯家财,后来不知怎么犯了法,一家子死的死,卖的卖,她爹那日难得没喝酒,赶车经过,对她娘一见钟情,要死要活地娶了回来。

    没本事的醉鬼爹加上出身低贱的娘,小妹的日子虽说不上多惨,但也绝对不好,什么吃的用的总要等上头哥哥姐姐们分完了才能轮到她,老耿儿孙满堂,自然也顾不上这个黄毛丫头,于是,她长到四岁还没有名字。

    小妹的娘是西南人,那里人家习惯管女儿叫妹,渐渐的,这个乳名就成了本名,大家都跟着这样叫。

    随着年岁渐长,哥哥姐姐们都被分配到了各个公子小姐的房里伺候,做些添茶倒水、绣花研磨的轻细活,过着半主半仆的舒心日子,而小妹不负众望的什么也学不会,只能被伯娘们使唤来使唤去。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她很会打算盘。

    她娘时常跟她讲以前的事,倒不是讲家中曾经如何富有奢靡,而是回忆外祖创家业的往事。

    她说,外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没上过学堂,但脑子极好使,先是给人当帮工,后来自己当小贩,别人收茶叶,他就去收装茶叶的竹筐,照样赚了一大笔钱。年纪轻轻就被赏识,当上了商号的大掌柜,再后来,拥有了十几家自己的商号。

    她说,外祖的算盘打得飞快,再复杂的账,他看一眼就能算清楚,曾经十几家商号一起对账,那些掌柜加在一起都没能算得赢他。

    她说,外祖爱财却绝不贪财,接济过许多穷苦的人,是极好极好的人。

    说得多了,小妹便生出了向往,缠着娘也要学打算盘。娘于是就教她,她在别事上笨得很,但学这个却极快,连娘都夸她。

    但这事儿被五伯娘看见了,她在窗口边吐着瓜子边笑:“小妹啊,你可是咱耿家的闺女儿,即使没你姐姐们聪明,学不会绣花、煮茶这些文雅活儿,也别自降身份,惹了一身臭咸鱼味儿。”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母鸭,刺得人耳朵疼。

    小妹不明白,为什么学打算盘就丢人了,都是为奴为仆,他们有什么可骄傲的?但从此,娘教她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地背着所有人。

    八岁那年,她那常年醉酒的爹终于把自己喝死了,她娘哭了很久,娘俩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没两年,娘也病死了,除了一个不值钱的护身符,什么都没留下。

    祖父似乎终于记起了她,给她分配了一个看花丛的活。那是顾府若干花园中的一个,今日种牡丹,明日种芍药,总之谢了就换,从不空着。花有花匠打理,她只需看着就好,轻松得很。

    她着开了几日有些萎靡便被换掉的花觉着可惜,便悄悄花朵儿留了下来,晒干了用帕子包着,放点糖泡水喝,又香又甜。这是她娘教她的,说是南方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喜欢喝这种花茶,水要用冬日储好的雪水,花要用刚开的、还带着露水的鲜花,再放一勺金黄的百花蜜,香得能引来蝴蝶。

    这些她自然都没有,只能用井水、落花、一点点白糖凑合了。

    一起看花园的小翠知道了,也缠着要,她也不吝啬地分了点给她。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丫鬟知道她能做好喝的花茶,都来问她要。要多了也不好意思,她们就拿自己的绣帕、荷包甚至一些不值钱的小首饰作为回礼。虽说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无本的买卖,没多久,她就赚了不少东西。

    她开心极了,仿佛回忆起了娘讲过的外祖的故事,她想,她其实不算笨。

    然而没开心多久,这事儿就被人捅到了祖父那里。

    大管家气急了,他觉得,私用那些无人理睬的落花是“监守自盗”,在顾府搞“小买卖”是败坏门风,哪一样都是丢耿家的人,罪无可赦!为了表明他虽身为大管家却绝不徇私枉法,他决定,要在所有下人面前亲自执行藤刑。

    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但成人两根手指粗的藤条拿上来,她终于怕了。那样粗的藤条打下去,她一双手怕是废了。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吓得眼泪直流,然而终是倔脾气,心里怕得要死却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只能哭得直抽抽。

    也有看不过眼要劝几句的,都被大管家一一挡回去了。

    第一把藤条落下的时候,带起咻咻的响,“啪”地一声,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正当她以为要挨第二下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人群自动分开,她透过被泪水蒙住的双眼,看到花廊下,一个俊朗的少年正看着她,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犹如镀了一层光。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挪开,手也不疼了,心也不怕了,只是扑扑地跳得很快。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在书上读到一句诗可以用来形容当时的感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七公子。”老耿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语气却无甚恭谨。

    原来是府里的七公子,顾昕。

    她虽然不在上房走动,却也听大家说过,顾府的七公子是大老爷的幺儿,却不怎么受大老爷夫妇的待见,三、四、五老爷就跟不用说了,只在老太爷面前才有几分长辈的慈爱。

    这处境听起来倒是很像她爹。

    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位七公子也是个资质平平、只知花天酒地的浪荡儿,但没想到,初次见面,这个“浪荡儿”就从祖父手里救下了她,还向祖父要她做扫洒丫鬟。

    就这样,她因祸得福,终于同她的姐姐们一样,做了主子的一等丫鬟,虽然是个最不受宠的主子。

    很快她就知道,七公子才不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儿”,他比所有的公子加一块儿都要聪明,先生教的他只听一遍就能复述,满墙的书他看一遍就都记得,连哪一句在哪一本的哪一页都清清楚楚,甩他那些兄弟们八条街。可似乎越是这样,老爷们就越不喜欢他。

    他对她也很好,即使她一直做不好铺纸研墨、端茶递水的活计,他也从不生气,总是笑着说:“看着挺机灵的小姑娘,手脚怎么这么笨。”那样玩笑的语气,就像是哥哥对妹妹,和蔼又无奈。

    他还给她取了个名,寐。

    他说:“小妹听着亲切,写起来却有些随便,但是你母亲取的,取个谐音,就叫‘寐吧,恰好你又姓耿,你觉得如何?”

    说着,还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下这个字。

    小妹,小寐。这是公子给的属于她的名字,活了十几年,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字了。

    她想,公子大概就是母亲说的外祖那样,是极好极好的人。

    他不仅教她读书、写字,知道她会打算盘后,还给她寻来了《计然篇》《陶朱传》。

    她问他,学这些东西不丢人吗?大家都这样说。

第40章 寐娘[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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